子夜时分,雍京城西,偌大的平江侯府万籁俱寂,只有凝香轩正房门上鲜红的喜字,在月光下随着清风摇动。
忽然,凝香轩西厢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条小缝。
缝开的很小,起初像是被风吹开了似的,月光涌进去,照亮了门内的一角。片刻之后,门缝大了些,洛薰身子一闪出了房门,左右张望一下,一张清秀却颇为紧张的小脸在月光下惊鸿一瞥就迅速没入了夜色中。
洛薰走得极快,步子竟有些飘飘的,窈窕的身影沿着黑漆漆地墙边潜出了院门,穿院过宅时未发出一点声响。
雍京城内的平江侯府素以豪华富丽著称,刚来的仆从好多在白天也会迷路。好在洛薰已来了数日,进府之初就被总管带着熟悉了侯府的格局,这些天没事的时候又经常在各处转悠观察地形,这才没有在夜半风高之时迷了路。
而且,今夜的大行动之前,洛薰特意去空间里给自己配了一颗盈风丸服下。
具她空间里的上古药典记载,盈风丸有令人通体轻盈,步履如风的功效,真是再适合今晚这个重要时刻没有了。可惜药典里没有能让她成为武林高手的方子,否则她直接冲进隔壁的将军府杀了霍破城,也省却了这许多麻烦。
洛薰很快进到了侯府的深处。
华美如斯的平江侯府竟也有如此缺乏修葺的地方,洛薰不得不拨开杂草和荆棘,才能走到那扇通将军府的朱漆大门边。
门上挂着一把大铜锁,在清幽的月光下泛着渗人的乌光,显然是很久没有开启了。
好在洛薰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同样巨大的铜钥匙。
这钥匙是她从总管霍良那里偷来的,但因为许久未用,匙峰有些涩了,鼓捣了半天才听到咔哒一声。
封闭良久的朱漆大门缓缓开启,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洛薰略有得意,总算这些天的油没有白上。
朱漆大门的另一边,就是定江候霍平江的大哥威冥将军府霍破城的府邸,也是她今夜要刺杀的对象。
虽然威冥将军霍破城同时位列定疆王,比霍平江要位高权重,但他的府邸却不似侯府那样奢华。
不过有一点将军府确与侯府一样,那就是将军府这边的朱漆大门边也是一副缺乏修葺的景象,好似多年没人来过一样。
知道的这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知道的,以为老死不相往来呢!洛薰嘀咕。
将军府洛薰只来过一次,还是前几日跟着霍平江的四夫人去将军府拜见的时候匆匆一瞥,只记得霍破城的院落有着全府最高的飞檐。
好在今夜月光如水,洛薰很快就标定了最高飞檐的方位,模了模腰间的莲花刀,轻轻咬了咬唇。
“霍破城,对不起了,反正你也死了两千多年了,再早死几年也没什么分别。实在我也是没有办法,不杀了你,我就永远也别想回去未来!”
夜籁俱静,洛薰没费什么力气就到了霍破城的院落外。
可洛薰没想到的是,正屋内竟然还掌着烛火!
一个男子的侧影清晰地映在窗上,手中擎着一本竹简,正在看书。
男人的侧影飘逸俊秀,与霍平江看上去有几分相似,只是比起霍平江的俊美,这个男人的侧影更多了几分威慑的凌然。
月如水,灯如火,人静安好,这简直是一副堪称完美的挑灯夜读图,可惜洛薰完全没有心情欣赏。
她正藏身在院门后的树丛中,一边跟蚊子作战,一边祈祷让霍破城赶紧去睡觉。
可惜洛薰祈祷了一千遍,霍破城的书还是看得津津有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
更深露重,洛薰藏身树丛之中,鞋子和衣服很快都被露水打湿了,却又不敢动弹,生怕动一下就被霍破城发觉了。
她是服了盈风丸没错,行动起来比原来轻盈不下十倍,但对手确是大名鼎鼎的威冥将军,让她怎敢大意。
来大秦的日子虽然不长,但洛薰已经无数次听过霍破城的“威名”了。初时是从国师那里,说他是个杀人如麻,里通外国的奸佞。后来是从府中的侍女口中,说起他来个个一脸憧憬,几乎人人都能将霍破城屡次大破敌国的功绩如数家珍。
但同样是这些侍女,说起自己的主人霍平江可就没有那么憧憬了,只因为霍平江就是一个没什么作为,靠着霍老王爷和大哥的功绩位列侯爵,却只知挥霍和花天酒地的家伙。
换句话说,这家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不作为的官二代!
洛薰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屋中的霍破城不动,屋外的她也不敢动;而霍破城一动,她又以为他发现了什么,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怎一个苦字了得!
霍破城不是打算通宵吧!洛薰哀叹。
又过了一会,霍破城终于放下了书简,双臂上擎,似乎是伸展了一下筋骨。
这是打算去睡觉了啊!洛薰不由喜上眉梢,也顺势舒展了一子,不料手臂已经麻了,僵硬地一伸之下碰到了身旁的枝丫,带动繁茂的树叶一阵摇曳,偏偏那一刻又无风吹过,兀自摇曳的枝丫就更觉诡异。
洛薰吓出一身冷汗,好在霍破城还在屋内,应该看不到屋外的情形。
正想着,霍破城站了起来,烛火将他的身影投在窗子上,仿佛天神莅临。
洛薰秉住了呼吸。
影子消失了。
门吱呀一声开启,霍破城出现在门口,竟是一席白衫,淡然宁静,全不似上次洛薰所见之时煞气外露的样子。此时月下孤身一人的霍破城,到像是仙山中走出的剑侠,不染一丝凡尘。
可惜这样一个人,马上就要死了。
洛薰心头一乱,随即又说服自己,早死几年对于这个两年多前就挂掉的人来说不过是沧海一粟,而自己却可以回去未来,继续未完的学业,快快乐乐地经营自己的小空间,以后开个古方铺子,美美地生活。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洛薰咬咬牙。
再看霍破城,又回了屋,影子出现在窗上,低头吹熄了烛火。
整个院子突然就静了,熄灭的烛火似乎一并带走了天地的声响,死寂一般的夜色将洛薰笼罩其中。
洛薰静静等待着。
她的计划很简单,待霍破城回屋熟睡之后,潜到窗前将迷香透过窗户纸吹进去。这迷香是她按空间医典上的方子配的,只要一点点就可以迷倒一屋子的人。
之前盗钥匙的时候,她已经在总管霍良的身上试过,任她在屋子里怎么折腾,霍良都睡得死死的,所以药效是绝对万无一失的。更何况,怕霍破城是个习武之人,体制比较强健,洛薰还特意稍加了一点点药量。
只要霍破城被迷倒,她就可以大而皇之的进屋了,然后……
洛薰生生刹住了自己的思路。
从她回到大秦的第一天,从她知道只有这样才可以回去未来之后,她就无事无刻不再期盼这一天的到来,但此时此刻,当成功近在眼前,她却不愿多想最后那沾染了鲜血的一步……
霍破城又出现在门口,静静地站了片刻,似在欣赏夜色,又似在倾听,然后缓缓地环视着院落,眸光精亮。他的目光扫到洛薰藏身的树丛,似乎多停留了片刻。只是这片刻,却让洛薰的心都差点跳出来。
霍破城终于还是进了另一厢的房间。烛火亮起,映出他正在宽衣解带的身影,洛薰看了两眼突然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
再抬起头,烛火已经灭了。
几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洛薰觉得霍破城应该已经睡着了,这才悄悄地潜出了树丛。
树丛到霍破城的房间大约有几十米的距离,没有任何遮挡,洛薰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右手已经模出了一个细长的竹管。
竹管的一头斜削成尖头,通体碧绿,只在靠近尖端的地方呈白色,细看是沾了些白色的粉末。
洛薰的步子轻若无物,很快到了庭院的正中,离霍破城的屋子不过还有数米之遥。
夜风浮动,万籁无声。
再度抬步之际,洛薰突然听到前方传来一声破裂的轻响,紧接着是一阵风声,有什么东西呼啸而来,直奔她的胸前。几乎同时,屋里的烛火再度亮起,霍破城的声音越空传来,“候了这么久,真难为你了。”
糟糕!被发现了!洛薰只来得及想到这个,胸口靠近左侧肩胛骨的位置已经重重地挨了一下,几乎将她打得背过气去!
剧痛之下,幸好理智尚存,洛薰捂住伤处转身就逃。
“什么人!给我站住!”霍破城已经到了门口,人在十几米开外,杀气却已经到了身后,洛薰不由打了个寒颤。
踉跄着出了院子,伤处越来越痛,洛薰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了,但好在没有流血。不知是霍破城手下留情,还是那东西破窗而出的时候被削减了力道,洛薰只知道伤了自己的是个圆圆的物什,现在就在手心中握着。
整个将军府都被惊动了,各个院子里都亮起了灯,有些动作快的已经披着衣服出了门,试图弄清发生了什么事。
洛薰慌不择路,只好往没有人的黑暗的地方去,索性误打误撞中居然找到了来时的路。
朱漆大门就在不远处,那把泛着乌光的铜锁正在门上兀自地晃悠,好像在笑她这样也会功亏一篑!
洛薰咬着牙奔过去,刚穿过大门,就听到一队打着火把的侍卫从门前不远处快步跑过。
如果这时这队人中有一个朝这边偏下头,就会看到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一身淡紫色的罗裙、脸色煞白、头发凌乱地站在朱漆大门的另一侧。
但因为这扇通侯府的大门常年锁着,很多人都已经忘记了它的存在,所以没有一个费心瞟上一眼。
直到那些人看不见了,洛薰才缓过一口气,赶紧关门落锁,松开手,手心豁然躺着一枚佛珠,正是霍破城伤了她的暗器。
“谁在那里!出来!”突然一声大喝。
洛薰一惊,手上的佛珠月兑了手,噗一声砸到地上,又滚进了一旁的草丛。
“快出来!不然……不然我……”
“唉呀,你小心点!”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
洛薰听着有点耳熟,再就见两个人影拿着一跟棍子粗的树枝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一男一女。
洛薰急忙躲身到树后,待两人走近些,认出是二夫人的贴身侍女丁香和霍平江的一个侍丛。
“隔壁什么声音?”侍从侧耳倾听。
“好像是在喊抓贼。”丁香听了听说,突然抓住了那人的衣服,“那贼不会跑咱们这边来了吧!”
“来了更好,我抓住他跟将军请赏去!”
“你可小心!”
“你放心吧!”
两个人说话间又近了几分。
洛薰本还想出去,但听到两人的对话又改了主意。将军府的事情看来是闹大了,自己此时除去难免被疑心,更何况还受伤,无异于罪证确凿。
打定主意,洛薰反而定下心来,将冷玉从胸口拽出来握在掌心,悄声念了句:进去。
幽光一闪,洛薰消失了,几乎同时,侍从的树枝狠狠打到了她藏身的树上。
“咦,人呢!刚刚明明听到这里有动静!”
“我就说你瞎疑心,想请赏想疯了吧!”
……
两个人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之后悻悻地走了。
洛薰听得一清二楚,此时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腿一软,跌坐在空间内暗红色的药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