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薰端着一只紫檀木的托盘,低着头拾级而上。
托盘内是几样精致的下酒小菜,还有一只执耳陶壶,壶嘴细细长长,随着她的步子,酒香就飘了出来。
洛薰走得不快,心却跳得极快,不敢抬头看离亭子还有多远,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荡起一片湖绿色的涟漪,碰到山石的台阶上就撒落开去。
酒菜是厨房刚刚准备好的,在送来的路上被绿衣截了下来。送菜的李婶本来也就是送到亭下,跑了几趟早就不高兴爬那几十蹬的台阶了,又认得绿衣,知道她是将军府的人,自然乐得交给她,落得个轻松。
李婶走后,绿衣也躲进假山中,就和洛薰换了衣服,让洛薰端着盘子上去凭栏亭。
接过托盘的时候,洛薰暗叫可惜,这还是她第一次接触到霍破城的饭食,可惜身边即没有**也没有迷药,身后还有绿衣远远地注视着她,白白费了这大好的时机啊。
洛薰到了亭子外面,也不敢抬头,将紫檀木的盘子交给了庭外候着的侍女。索性候府的侍女众多,这个并不怎么的认得洛薰,接过去就没再理会她。
洛薰低着头朝后退去,退了几步,抬眼偷瞄左右无人,闪身躲到了一块巨大的山石之后。
山石后是一条极窄的土路,也不知是被什么人踩出的,歪歪斜斜地向上延伸,直到凭栏亭的后面。
洛薰就沿着这条小路一路攀上去,路有些陡,又是散土,落足施力都困难,洛薰不得不抓住山石中、小路边横生出的树干,抑或只是一捧野草,艰难攀行。
待终于到达凭栏亭后的时候,洛薰额角已然微湿,手上也被划出了几个血口子。
顾不得这许多,洛薰猫着腰靠近了亭子,很清晰地听到了霍平江的声音。
“大哥平时几年也不来我候府一次,自前些日子将军府出了夜袭的事,到是来得勤得很呐。”
“有人即敢夜袭将军府,难保不来你候府,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多照应一下。”霍破城的声音传来,一如往日的淡定从容。
“只是如此?我还以为我府中有大哥惦念的人呢。”霍平江语带嘲讽。
“不知平江说得是哪个?”
“大哥这么快就忘记了,前几日不是在柴房还见过一面嘛。”
“你是说柴房那个丫头……”霍破城波澜不惊的声音中带了一丝玩味。
“候爷是说洛薰?”云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原来她冒着被霍平江斥责的危险,还是上了凭栏亭,洛薰想着,只是没想到霍平江好好地又扯到了自己身上。
亭中,云凝端坐在石桌前,疑惑地看着霍破城,“将军和洛薰?”
“平江又在说笑了。”霍破城并不看云凝,端起酒杯来喝了一口,淡淡地说。
“我何曾说笑,洛薰可是亲口承认对大哥有意的!我看大哥也跟她很投缘,上次在柴房门口聊得甚是投机。”
“有这等事?”云凝这话是问霍破城的,但霍破城没回答。
没否认,那就是承认了。瞧着霍破城,云凝心里突然就乱了,端起酒壶给自己也斟了一杯,斟满了,一饮而尽。
这酒是候府自己酿的,酒力颇强,一下肚,云凝的两颊就飞起了两朵红云,衬着她凝白的肌肤,娇若花蕊。
但霍破城却就是不看她一眼。
“没想到云凝从雍华楼带来的一个丫头竟有幸得到将军的惦念,她还真是个好命的丫头啊。”说完,云凝自斟自饮又是一杯。
“好命这话最好不要说得太早!”霍平江站了起来,“大哥眼界甚高,就算跟洛薰一时投缘,这缘分能长久几时还说不定呢。就怕以后,对大哥来说,这事真得成了一个说笑,可对洛薰,确是她的一条命!大哥似乎总是有这种本事啊,能令女子一见倾心,一念终生!”霍平江越说越激动,再也无法平复心中的怒气,在亭中来回踱着步,走了几步停下来,离亭后躲藏的洛薰只有几步之遥。
霍平江的有感而发,亭后的洛薰是听明白了,但亭中的云凝却听糊涂了,被霍平江莫名的火气吓了一跳,虽心中已经乱作一团,还是起身劝慰了他几句,又对霍破城说,“将军没要见怪,候爷想来是刚才多喝了几杯,也是因为知道将军要走了,心中烦躁,所以才……”
霍破城这次终于看了她一眼,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说了,“平江是怎样的脾气,我岂会不知,我不会怪他的。”
“谢将军。”云凝盈盈一礼,身后的霍平江却仍旧气鼓鼓地,也不落座,又在亭中来回踱着步。
云凝这次也就由他去,复又坐下来对霍破城说,“听说今早早朝上,皇帝命将军领兵出征,这事可当真吗?”云凝一贯清冷的声音透出一丝忧虑。
亭后的洛薰也竖起了耳朵,终于回到正题上了!
“确有此事。”霍破城这次总算没有对她置若罔闻。
云凝和藏身亭后的洛薰同时皱了皱眉,“不知将军何时起程?”
“很快。”
云凝正端了酒壶给自己倒酒,听了这话手一抖,酒就洒了几滴在桌上。“怎得这样急呢?”云凝追问,“边关早已安定多年,早些年,霍王老爷领兵征战南北,收降了众多的诸侯国,怎么又要将军远征?”
“正因为安定了多年,所以几个诸侯国又开始蠢蠢欲动,已经暗中招兵买马多时了。再不杀一杀他们的气焰,只怕终有一天会欺到大秦的头上。”
“可是将军这一去要多久?”云凝痴痴地望着霍破城,霍破城却望着亭外的风景,只给了她一张俊逸晴朗的侧脸。
“什么时候平定了边关,什么时候回来。”
“那不是遥遥无期!”云凝咬住了嘴唇。
“凝儿,你这话就说得无礼了,”霍平江此时折了回来,“大哥是何等样的人物,自第一次随父王争战,早已立下战功无数,那会把这几个小小的诸侯国放在眼里。”
云凝这才惊觉自己失态了,敛去了眼中的担忧,却掩不去心中的烦忧,“是,候爷,将军,还望恕妾身失言,云凝相信将军一定会早日凯旋归来的。”
“嗯,多谢。”霍破城点了点头,仍旧望着亭外的那株在风中摇动的青松,却是对云凝的殷切丝毫未放在心上。
云凝还是将一口幽远的叹息咽回了心底,一时之间,只觉得心里气血翻腾。
霍破城,这个卓然不凡的男子,此生是否会有注意到自己的一天呢!
多前年,她还在雍华楼里跟着华妈妈接受**,霍破城突然出现在门口,将霍平江带走了。就是那天,她只看了他一眼,只一眼,心中却再也无法装下别人的影子,哪怕之后无数达官显贵向她示好,哪怕霍平江对她百般宠爱,她却仍旧无法忘记他。
而她应允了霍平江的聘娶进入霍家,人人都以为她攀上了高枝,其实她却只是想离他更近一些,虽然她知道,这一步迈出,她和这个男子此生将永远只能是另一种关系,但她还是觉得足够了。
她本可以安心地做霍平江的四夫人,只满足于偶尔见到他,哪怕只是一个侧影,一个眼神,一句话。她的期望并不高,直到韩无涯找到她。
那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仿佛是降落凡尘的仙人,竟能看透了她的心思,更将她早就平静的心湖搅起了一汪波澜。韩无涯告诉她,只要她将一个叫洛薰的女子以侍女的身份带入候府,她的心之所想就会有成真的一天。
而她真傻!居然就这样信了他!
她将那个命带福星的洛薰带进了候府,可结果呢,却眼看着洛薰成了令霍破城青眼有加的那个!
难道这就是她洛薰的好命!
此时此刻,她真得好恨韩无涯,更恨洛薰!
她居然亲手将那个清丽聪颖的女子送到了霍破城身边,令她成为了自己此生最大的对手!
而她这一生,无论是在雍华楼,还是在候府,又何曾有过对手!
云凝低着头想得入了神,狠狠地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大哥,原来你真得在这里!”亭中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云凝抬头,看到亭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英姿飘逸的身影,一袭青色衣裙,腰间一柄佩剑,英眉凤目,正是武月。
“武姑娘。”云凝瞬间收敛了心神,笑着起身相迎。
霍平江走过来,颇为不耐,“你来做什么?”
武月同样不耐地看了他一眼,“我来找大哥,马上就走。”
“武姑娘既然来了,总要稍作片刻啊。”云凝招呼道,惹来霍平江不悦的一瞥,云凝看到了,全做不知,亲亲热热地拉住了武月。
武月见霍破城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犹豫了一下坐在了云凝的旁边。
“大哥……”武月欲言又止。
“有事?说。”
武月轻抿了下唇,看看亭中的人,还是决定说出来,“大哥这次出征,武月想同去,还请大哥准许。”
此话一出,亭中的人连带亭外偷听的洛薰都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