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月走后,两人又喝了几杯,兴致不减。
虽然知道真言散最快也要半个时辰的光景才起效,但洛薰还是留意观察着霍行远的言谈举止,希望能寻到药效显现的蛛丝马迹。
因为要留意霍行远,又气恼刚才霍破城的莫名举动,剩下这两个人的时候,洛薰就将伺候霍破城的事情丢给了若烟,自己则专心服侍霍行远。
心中有事,洛薰服侍之余就难免多看了霍行远几眼,霍行远到还没注意,但一旁的霍破城却是全都看在了眼里,连干了几杯后,脸上虽没显现出什么,但手中的酒杯却已经被他捏的咯吱作响。
自下午在营帐中发现了那两片竹叶后,他心里就一直怪怪的。
洛薰显然是去过那片竹林的,却跟他矢口否认,他不惊讶她有事情瞒着他,毕竟她本就是韩无涯的人,但去竹林跟作内奸这件事似乎并无关系,那她为什么又要隐瞒呢?除非,她还有别的秘密!
然后,他就在霍行远站过的地方发现了一片同样的竹叶,那是从他的鞋底掉落的,看到那两片竹叶的时候,他就忽然什么都明白了。
他心里猛然一阵刺痛,好像有人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扎了个窟窿。
宁红夜之后,他以为自己已经成了金刚不坏之心,再也没人能伤得了他,不想,还是被一个只相识了几个月的女子伤了,更没想到的是,伤他的还有他认识了十几年的兄弟!
心中虽痛,但他还是很好地隐藏了自己的情绪,仍旧与霍行远一起去看武月,与霍行远一起商议军情,甚至与他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所有这些,他都做得极为自然。只除了他对武月的关怀备至。
他本不想的。
当年为了避开宁红夜而对武月关怀备至已经错了一次了,他知道不该错第二次,但一见到洛薰,他就忍不住要设想她和霍行远在林中密会的情景。越是不想想,却偏偏越强烈。于是为了将那些令他心乱的画面摒弃,他只得转而对武月用心,刻意的关怀因为心中对她的些微愧疚而显得真实了许多。
至于武月要走,他主动相送,其实也是因为他现在不想跟洛薰单独共处一室,否则,他很可能会毁了这些日子的部署,把她抓过来狠狠地逼问出实情!
所以,趁着还有理智。他先离开了。
他并没有在武月那里呆很久,送下她就出来了,不想马上回去,就在营中走了走,让夜风平静了自己的心绪。这才回到帐中。
一入营帐,他已经又是那个心静如水的,冷面如冰的霍破城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直到洛薰对霍行远的关注越来越肆无忌惮!
一整个晚上,她都在霍行远身边转来转去,尽心服侍也就罢了。现在竟然不停地偷眼看他,他动一下小手指,她都紧张的要命,恨不得立刻过去嘘寒问暖!而自己呢,自刚才回到营帐中,竟然连她的正眼都没收到一个!
他那颗刚刚平静的心于是又开始惊涛骇浪。一股灼热在他体内陡然升腾起来,延绵到四肢百骸,身体突然热的发烫,他感觉到自己的动作似乎变得迟钝了,连思绪似乎不再受自己的支配。不得不放下酒杯,以手抚额,闭上眼睛稍作休息,意外地,那些扰乱了他一整晚的竹林中的画面竟渐渐淡去了。
他的心仍旧不平静,但脑海中却清澈简单了许多。
“将军,你没事吧?”霍行远见霍破城情形有些不对,也放下了酒杯,“若是将军不胜酒力,不如今晚就到这里吧,属下改日再陪将军饮酒。”
“我没事,”霍破城摆摆手,“不是酒,我只是突然想自己安静一下。”他月兑口而出。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逐客令了,只是如此突然地从霍破城的口中说出来,屋内的人都是一愣。
“即使如此,那属下就告辞了。”霍行远是个懂得进退的人,何况逐客令已经如此明显,立刻起身离了座,又对洛薰和若烟说,“你们两人今晚好生照顾着将军,如有需要,最好煮碗醒酒汤。”
“是。”两人应着,互望了一眼,心中同样感到诧异,霍破城何曾如此直白地下过逐客令,何况是对霍行远。
霍行远朝帐门走去,霍破城甚至没有起身相送,洛薰眼看霍行远就要出门了,忙放下酒壶跟上去,“洛薰送送副将。”
“不必了。”霍行远头也没回,径直出了帐门。
洛薰怎肯放过这最后的机会,还是跟着霍行远追过去。晚宴结束的如此突然,已经打乱了她的手脚,这药到底起效了没有呢,她要是不趁现在搞搞清楚,可就再没有机会了!于是她心急火燎地追了出去,没注意到帐内,霍破城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混杂了迷惑的痛苦。
出了帐门,霍行远径直往自己的寝帐走去,他知道洛薰跟了出来,却一时猜不透她用意何在。
整个晚上,洛薰都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本就多疑,于是每次她给他斟酒布菜,他都将她盯得紧紧地。
索性一晚无事,只除了武月离开的时候,他起身相送,让她离开了他的视线之外片刻。
他一回来,就见她不知何时又站在了自己的位子旁边,一张清丽的笑脸上带着怯怯的笑容。
她是怕他的,这点他可以确信,甚至比怕霍破城还要厉害!
想到这些,他就有些恼火,这个笨丫头,根本不知道霍破城才是他们中最厉害的角色,竟然还妄想霍破城是真的喜欢上了她!
只希望她不要成为第二个宁红夜才好!他恨恨地想,心底的某处却有些痛。
虽然不确定她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东西,他还是按照一贯的原则,趁支开她去给自己添饭的机会,将自己的酒和霍破城的做了调换,然后静观其变。
但霍破城除了有些不胜酒力之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他于是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但同时又忍不住要猜测。如果洛薰并不是为了给他下药才接近他,那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难道她竟然真得对自己有意了吗?
这个念头他只是想了想,在心中转瞬即逝,他不太敢想。怕想多了,迟早只是失望。
他大步往寝帐走去,走出去了几丈开外,发现洛薰竟然还跟着她,于是突然转过身来。
他停得急,洛薰被吓了一跳,也赶紧停步。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他负手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
她粉雕玉酌的一张脸在月色中格外清丽动人,他不由朝她靠近了一点,隐隐闻到了一股清冽的药香。
“没有。”她却往后推了一步。
他隐藏在月影中的眉头皱了皱。脸上的线条变得僵硬。
“那你跟着我做什么?”他的头歪了歪,月影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将他那双锐利的眸子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我……有个问题想问副将。”洛薰轻轻咬了咬唇。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再不问,药效过了今晚就失效了。那一切就白费了。
“说。”他倒要听听她要问什么。
“副将……可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洛薰找了模棱两可的问题。
洛薰是这样盘算的,如果霍行远诚实地说有,那就再问他是不是感到燥热,心中烦躁,但心思却是一片清明,如果他还是说有,那就说明这真言散就是起效了。那接下来就好办了;如果他说没有,那就是还没起效,恐怕就还得跟他再玩一会拖延战术。
洛薰盘算得很好,但没想到霍行远回了一句,“我该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吗?”
呃?
霍行远竟然反问她,这可是洛薰没有准备的。当下眼珠转了转,“这个……洛薰是想,将军今晚都有些不胜酒力了,也许副将也会不胜酒力呢。”
“哈哈,”霍行远突然笑了。“你什么时候也如此关心起我来了?你心中难道不是只有一个将军吗?”
“副将说笑了,洛薰只是个小小的侍女……”
“不错,你只是个小小的侍女,那就做好一个侍女该做的事!”霍行远厉声打断她,再开口,突然压低了声音,“洛薰,昨日我在竹林中告诉过你什么,你不会这么快就不记得了吧!”
洛薰惊得倒退几步,眼前的霍行远根本与昨日竹林中的魔鬼样子一般无二,哪里有半点服了真言散后的平和模样!
是药没起效,还是配药的过程出了错?洛薰也想不明白了。
饶是如此,她还是不能放过这最后的机会,深吸一口气,洛薰迎向骇人的霍行远,“副将,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霍行远愣了愣,“我何时说过讨厌你,别忘了,我还救过你。”
“可昨日……”
“昨日,我只是要你记住自己的身份和职责,我若是讨厌你,你早就死了千百次了!”这话他说出来感觉好受多了,不讨厌她,这已经是他能够表达的极限了。“还有什么问题吗?”他抬起头,孤傲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世上没人能够懂他,她也不行。
“没有了。”她摇摇头,恐惧在她眼中一闪而过。
“很好,那就别再跟着我。”他转身大步走了,生怕一停下来,就会转身回去把她抓过来……
他用力摇摇头,把那些不该有的画面甩开,大步朝前走去。
洛薰看着他急匆匆甚至有些逃命般消失的身影,知道这次真言散是彻底失败了,不但未探出霍行远的底细,反而让他对自己又生了戒心,这样一来,以后下手怕是就更难了。
幽幽地叹了口气,洛薰转身回去霍破城的寝帐收拾东西。
真言散为什么会没起作用呢?洛薰百思不得其解。
出乎她的意外,帐中只有霍破城一个人,满桌的东西都没收拾,若烟也不见了。
霍破城似乎好些了,正站在桌前发呆,洛薰一进来,他就抬起了头,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刻,他的视线就胶着在了洛薰身上。
“若烟呢?”洛薰被他看的极不自在,走到桌边边收拾边问。
“我让她回去了。”
“可是这里都没收拾呢。”
“先不用收了。”
洛薰诧异地抬起头,随即明白了,“将军是要休息了么?那洛薰也先退下了。”
“你不能走!”霍破城突然说。
“我不能走?”洛薰只好收住脚步,“将军可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但你不能走。”
“为什么?”洛薰有些气恼地问,折腾了一个晚上,自己也累得要命,真言散也没起作用,他跟武月卿卿我我了一个晚上,现在居然还不让她走!
“因为我想你留下。”霍破城平静的声音说,“我想看看你。”
他的声音那样平静,如微风拂过水面,波澜不惊,但在洛薰听来,却仿佛晴天响过了一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