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宁南城中心的一座府第中,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霍破城与霍行远耳语了几句,霍行远快步离开了,然后霍破城才看向厅下的众将。
宋魏坐在他座下右首的第一个位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冲他淡淡一笑,他却有些局促地避开了他,只是一瞬,他从他眼中看到一线慌张。
“宋将军。”
“属下在。”
“刚才的安排你有异议?”
“没有,没有,霍将军用兵如神,相信此举一定将敌军一举歼灭!”
“那宋将军是不介意做这个先头军了?”
“这是宋某的职责所在。”
“好极了。那宋将军就快去准备吧。”
“是。”宋魏领命起身,走出议事厅时,诚惶诚恐的神色瞬间变得阴沉。走到窗下站住了,回眸再看一眼议事厅中的众人,一抹阴砺的笑浮上唇边。
看够了,宋魏转身要走,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瞄到了一抹水红。细看,是廊下站着的一个侍女。
那是个翩然绝美的女子,精致的脸上一双清澈的眸子,灵气十足,不知在那里已经站了多久了,正好奇地看着他。
他确定这不是自己府里的人,府中虽有几个漂亮的丫头,但都不如此女子的清理月兑俗,那么,她就是霍破城带来的了。再一端详,他认了出来,此女子在昨天的接风宴上曾经给他们斟过酒,只是他当时心事重重,所以并没有太多注意。
“你鬼鬼祟祟在这做什么?”他摆出一张严厉的面孔走过去。
“婢女是来给霍将军送茶的,但是将军一直没回去……”她有些慌张地从廊后显身出来,手上是个托盘,上面是一只茶壶,几只茶盏。
“你是霍将军的侍女?”
“是,婢女洛薰。”
“你就是那个懂医理的洛薰。”宋魏有些惊异地打量着她。听闻霍破城身旁有个会配解毒方子的侍女,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清丽绝美的女子。
“宋将军取笑了,婢女只是对药理略通一二而已。”
“这里是议事的地方,不是你该来的。赶紧回去吧。”宋魏开始撵人了。
“是,婢女大意了,婢女这就走。”洛薰忙说。
她当然不是来送茶的,她只是看到宋魏站在议事厅的窗外神色有异,所以过来一探究竟而已,连托盘和茶壶都是现找的。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她自然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随款步走开了。
自今日城外一战大胜之后,霍破城回来就和这些将领神神秘秘地凑在一起议事,不知议了些什么。但洛薰直觉是有重大的行动。
“在想什么?”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一只手轻轻在洛薰肩头一拍,吓了她一跳,回头一看,是一张黑纱遮面的脸。
“没想什么。”洛薰下意识想要回避。与黑衣女子同住一帐了几日。她对她的戒备不但未有丝毫消除,反而因为那颗玛瑙佛珠和那张似曾相识的脸而倍增。
“你又何必瞒我。”女子倒是自说自话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你是在想他们近日有何行动吧?”
洛薰不置否。
“你好像对我有很大的戒心?为什么?”黑衣女子第一次显露出好奇,“我替你心上人的大军解了毒,你替我治伤,我们不是应该互相信任吗?”
这话从那张面纱后的嘴中说出,令洛薰莫名觉得好笑。“如你所说,我们只是在互惠的基础上各取所需,就算是信任,也是有限的。”
黑衣女子想了想,“这话也对,所以你并不信任我。”
“我信任你就像你信任我一样。”洛薰干巴巴地说。
“那惜了。我本来还想你如果担心霍破城的安慰,我倒是不妨把他的的计划透露一二,就当是对你治好我容貌的报答……”
“你知道他们的计划?”洛薰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会知道?”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女子在面纱后嫣然一笑,“就像你有你的办法一样。”
这话似乎另有意思。但洛薰此时已经无暇追寻了,“告诉我。”她逼近了悠然闲坐的黑衣女子面前。
“莫急。”黑衣女子垂手从身旁的花丛中折了一只花枝,又抓了一把薄砂细细地洒在桌面上,薄砂铺了均匀的一层,仿佛一张细致的宣纸。
女子以枝代笔,边说边画“你看,这里是宁南城,这里是刹寒峰,这里是几个被禹国占领的小城,这里是敌军大营。”黑衣女子下笔如飞,很快在薄砂上画出了一幅简洁明了的地图。
“你大概不知道,霍破城在达到宁南城之前已经派出了探马,打探一举攻取敌军主营的最佳途径。探马先我们抵达,一直在观察敌军动向,算他运气好,居然被他找到了一举歼敌的办法。今早的应战你也看到了,不过是两军互探实力,根本没有用上全力,但明晚的夜袭,才是一场恶战。”
“明晚!”
“交战是在明晚,但白日行军太过张扬,所以出动就在今晚。”
“到底是什么办法?”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霍破城知道一条以前后夹击敌军答应的秘密通路,今晚宋魏会率先头军赶去,然后霍破城再带大军过去,明日两军阵前,由霍行远暂替霍破城指挥军队佯攻,由此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奇怪,他从未来过西南,怎么会知道秘密通路?”
“他是没来过,你忘了,霍王爷来过,当年宁南城还是云国的时候,就是霍王爷攻下的。”黑衣女子低沉的声音说完,突然出手抚乱了桌上的薄砂,一幅好好的地图瞬间变了一盘散沙。
洛薰紧紧盯着那盘散沙,半晌轻声问,“那条路,危险吗?”
女子冷笑一声,似在嘲笑洛薰问题的天真,“两军对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怎么会不危险。”看洛薰脸色白了白,又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霍破城行事向来滴水不露,至今带兵出征还从来没有败过,他既然安排了这样大一场动作,必是胸有成竹。”
“你好像很了解他。”洛薰突然抬起头来。
“我?”女子像是被峰蜇了一下,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刚才声音中的慰寄顷刻荡然无存,“洛薰,”女子漠然说。“你太高看我了,这世上根本没人能了解霍破城!”说完撇下她拂袖而去。
黑衣女子说得一点没错。
半夜时分,洛薰趴在窗台上看着霍破城回来了。漆黑了整晚的正屋终于亮起了灯光,但灯光一直没有熄灭,看来霍破城今晚并不打算休息。或者说,他很快就要带兵走了。
洛薰再也呆不住了,披了件衣服打开门走了出去。
走到霍破城的门口,她看到他正背对着她,已经月兑去了素白的战袍和铮亮的银甲,换好了一身适于夜行的戎装,马上就要离开的样子。
他竟然就打算这样走了。连招呼都不打一个。洛薰站在门边,不知该进去,还是该走开。
“洛薰?”霍破城突然回过头来,“你怎么还没睡?”
她怎么能睡得着!
“你要出去?”她问,声音低低地,胸口有些闷。
“军务。”他看着她。不知道是不是看懂了她的担忧。冲她伸出手,“过来。”
她像个牵线木偶似的走过去,线就在他的手中。
走到近前,她被他轻轻拥进了怀里,不似往日的天雷地火。却带着无尽的柔情和珍惜。
她觉自己一点不喜欢这感觉,好像这是他们的永别似的!于是她开始反客为主地拥紧了他,恨不得将自己整个身子埋进他身体里面,而她的头抬起来,看进他浓墨一般的眸子。
他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却有着平日没有的踌躇,脖颈低了低,又停住了,灼人的视线流水一样顺着她的脸颊自那双清澈的眸子滑到了双唇。
这一刻,他几乎已经忘了她的身份,也不想理会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是今夜一走,他虽有把握,却也不能不想到自己马革裹尸的能,正如这些年每一次赶赴疆场一样。
如果他明日死了,他当然不会在乎她的身份,而如果他活了下来,那他就必须要做一个抉择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他的心一阵抽痛。
“在这里乖乖等我回来。”他的头又低了低,唇擦过了她的,极力克制着才没有长久的碰触。
在她面前,他得学会控制自己,笑的是,就这一点上,他从前一直以为大秦国无人能出其右,直到她闯进他冷静安静的世界。
她用力点点头,芳泽远离了他,令他怅然若失。
“小心。”她的声音有点哑,喉头也有些凝噎。
“放心吧。”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有脚步声穿过院落外的路,径直朝这边而来,他知道那是霍行远,他必须抓紧最后的时间了。
于是他不再犹豫,将自己的唇敷在了她的唇上。
那是如此绵长的一吻,仿佛要用尽一生的时间。
他真得不想放开,却又不得不放开。
只是她察觉了他的退却,迎合突然转作了进攻,手臂蛇蔓一样缠住了他,清冽的香气将他萦绕了,令他有片刻的时间忘却了一切。
“咳咳,将军,该启程了。”门口有人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霍行远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尴尬地看着这一对难舍难分的男女,眉挑了挑,目光骤然阴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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