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薰在山中一直游荡到暮色西沉。
她不想打扰两人的重逢之时,更不想看到他们望着彼此的那种眼神,是她又不得不回去木屋。
她的心很沉,步子更沉。
木屋的门仍旧开着,和她离开时一样。他们大概还没注意到她不见了吧,洛薰苦涩地想。
走到门前,她听到两个人的低语声,如两股溪流潺潺不绝,她的脚步莫名放轻了,知道不该这样做,却还是忍不住要听。
“不要再说了,我不能跟你回去。”是宁红夜的声音。
“为什么?”
“我已经习惯了住在刹寒山,这里有蛟龙和豹虎以陪着我。”
“是在壅京也有挂念你的人。”
“迟早会忘记的。”
“不,有些人——永远都无法忘记。”
沉默。
时间似乎也停止了,洛薰屏住了呼吸。
宁红夜叹了口气,“我去看看洛薰怎么还没回来。”
“红夜!”
他已经称她红夜了,洛薰心中泛起一丝苦涩,没注意一阵衣衫的细簌声,有人已经走了过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洛薰慌忙中想要退出屋去,却不小心碰倒了脚下的篮子,里面装着宁红夜之前带回来的食物,此时被她一撞,里面的东西全都掉到了地上,红艳艳的果子骨碌碌滚了一地。
“谁!”宁红夜人随声至,出来就看到洛薰脸色苍白地站在门边。
宁红夜的脸色也变了变,如果她没看错,似乎是闪过了一丝红晕。
“看我笨手笨脚的,刚回来就把篮子弄翻了。”洛薰急忙说,边蹲子捡着满地的东西。
宁红夜也蹲子跟她一起捡,眼神闪烁,“你去了哪里?你不知道这个时候一个人在山中游荡很危险的吗!”
“我只是在附近随便走走。你们……”洛薰欲言又止。
“我已经把这些年生的事情都跟他说了,”宁红夜顿了顿。“但是我没告诉他我和韩无涯的关系,还有我是引瘟疫的黑衣人这件事,”她突然抓住了洛薰的手腕低声说,“你能替我保密吗?我——不想他恨我……”
“我明白。”洛薰白着一张脸点点头,“我明白。”
“谢谢你。”宁红夜如释重负地笑了,“这里我来收拾,你进去吧,刚才一现你不见了,他就一直在问你。”
“问我?”
“嗯,我说是你救了他,他一定要当面谢谢你。”
他们之间已经到了要当面致谢的地步了,洛薰不由苦笑。
她走进门去,霍破城正半靠在榻上。人看上很疲倦,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线条分明的脸消瘦了很多,唯有眸子仍透着一抹锐利的锋芒。
“你去哪了?”他的声音有些嘶哑,看着她站在门口。似乎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
“我出去走走。”
“红夜说是你把我从禹军手里就下来的。”
“是我们两个。”她不知道他为什么如此严肃,看她的样子像看一个犯人,“其实是多亏了她,如果不是她,我们现在恐怕还在宁南城中等你的消息。”她辩解似的加上一句。
他点点头,眼睛微微闭了闭,似乎不愿在这件事上多费唇舌。
“我要去一次往生谷。”他突然说。
“什么?”洛薰一惊。“为什么?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要去看看我令大军枉死的地方。”他放在膝上的手苍白修长,握成了拳,青筋暴露,骨骼咯咯作响。
“你又何必……”
“我已经决定了,你以不去,我一个人去就以了。”他冷冷地看着她。
她想好的千般劝慰因为他的眼神又咽了回去。他是在怪她吗?
“洛薰也是担心你的安危,”宁红夜走了进来,“你就是想去也要等身体好一些再去吧。”
“我的安危?”霍破城挑挑眉。现在他的安危已经需要一个弱女子来担忧了,他到底是有多失败!
偏偏洛薰还顺着宁红夜的话说下去,“是啊。你受了很重的伤,元气大伤,这段时间最好静养。你的伤口虽然暂时合口了,但一旦剧烈运动肯定会裂开,所以……”
“别说了!”他厉声打断了她,气血在胸口翻腾,嗓子眼一阵阵甜,“我明天一早就去,你们都不必来!”他气恼地转头不再看她,眼角的余光却还是看到她纤弱的身子一振。
“我跟你去吧,明天一早就走。”虽然不知道霍破城为什么这么大火,宁红夜还是这样说,又拉了洛薰一把,把洛薰拉到了另一间屋子,“他从未吃过败仗,何况现在全军覆没,难免脾气暴躁了些,你也不要生他的气了。”宁红夜劝慰她说。
“我没生他的气,我只是担心他。”
“你放心吧,明日我会好好看住他的,不会让他再出意外。”
如果这个世上有一个人比自己更关心霍破城的安慰,那就是宁红夜了,既然宁红夜都这样说了,那她只有点点头。“那我就把他交给你了。”洛薰月兑口而出,说完,两人同时愣了愣。
当晚的饭,洛薰吃的味同嚼蜡,霍破城显然有意回避和她说话,本就不多言的他,仅有的几句话都是对宁红夜说的。几次宁红夜有意让洛薰也加入谈话,但洛薰一张口,霍破城就沉默了,如此几次,洛薰再不开口。
入睡前,洛薰照旧去给霍破城换药。
他明明知道她进来,却连眼皮也没抬,好像她是个隐形人。直到她要他宽衣换药,他才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地退去了长袍。
她只看了一眼,心就又揪了起来。
他的伤遍布了全身,昨日换药的时候,很多伤痕本都合口了,现在却又崩裂了开来,还有血水渗出。
“伤口又破了。”她低声说,尽量不露出责怪的口吻,心中确是难受的要命。
她不敢想象,明日他从往生谷回来,这些伤口又会是什么恐怖的模样。他跟她赌气没关系,为什么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破了好。”他今晚第一次跟她说话,却是这样一句。
“不痛吗?”她声音有些颤,一边拿布巾清理着他的伤口。
“痛。”他咬着牙说,额头隐隐冒出冷汗,“但却能令我更清醒,更清楚地记得生过什么,记得他们都对我作过什么!”
她的手一颤。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他们”中是否包括了自己。
她没有勇气再问他,只是比平时更仔细地给他上了药,包扎好,然后离开了他的房间。
门在她面前慢慢合拢,他端坐在桌子前面,始终没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
她的心随着房门一起关上了,黯然离开。
“我们走了,你一个人在这要多加小心。”第二天的清晨,宁红夜和霍破城上了豹虎,在木屋门前对洛薰说。
“你们也要多加小心。”她看着豹虎上的一对璧人,宛若画中走出的嫡仙。
两人共乘着一只豹虎,宁红夜在前,霍破城在后,那画面让她突然想起了自己与霍破城共乘流云的时候。
只是景相似,人已非。
“我们会早去早回的。”宁红夜说,而霍破城则什么都没说,视线越过了她看着远方,显然已经等不及要走了。
宁红夜那句“早去早回”言犹在耳,因而洛薰早早开始准备午饭,但是午饭从热的等成了凉的,他们还是没有出现。
她不知在木屋门口眺望了多少次,次次都是失望而归。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她开始担心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测,恨身边没有一匹马,不能飞奔去往生谷一探究竟。
她本就等的心焦,偏偏天上又淋淋漓漓的飘起了小雨,她又担心如果他们真的耽搁了,今夜要在那里过夜。
忽然的,她想起了与霍破城从罕胡村回来的那个飘雨的夜晚,两人在临终木屋手指紧扣而眠。她的心猛地一揪,此时的这山中的某个地方,霍破城是否正与宁红夜十指紧扣?
那一刻,她突然明白了武月的感受。
她在门边守了整整一夜,他们果然没有回来。
豹虎是在第二天午时才出现在木屋前的。
洛薰听到声音冲出去,却只看到宁红夜端坐在上面,而她的身后是一匹白色的战马,马上是霍破城。
“流云!”洛薰认出了霍破城的坐骑。
“为了找流云,我们是费了不少气力呢。”宁红夜故作轻松地说,眉宇间却有一丝忧虑。
霍破城在马上俯瞰着洛薰,一言未。但是洛薰突然现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不能说话,他的身体颤的利害,脸色比昨日离开时还要惨白,流云见到洛薰,朝她这边走过来,不过几步的路,他就在马上摇摇欲坠。
“他怎么了?”洛薰急忙迎上去。
“他——闯了禹军的大营,又执意骑流云回来……”
“疯了!真是疯了!”洛薰急得直跺脚,霍破城是不是真的不想活了!
话未说完,就见霍破城在马上晃了晃,就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
洛薰和宁红夜同时扶住了他,他伏在她们怀中,肩头黑色的披风滑落了下来,洛薰才看到,他的战袍几乎完全被血染成了红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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