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中元跟周泉旭的东西并不多,他们原本就暂时住在雪塔巷中,如今要走了,只消半天便收拾好了所有东西。跟他们比,程维哲东西要多得多,光是他爹那十二台压亲礼,就占了半间房。
程维哲便把杨中元和韩世谦那里所有的值钱东西都收拾到一起,找了他爹当年当过差的镖局,直接护送到衢州。
正好岑志清来信写了夏府地址,先把东西送过去,程维哲没什么不放心的。
岑志清先走了,剩下两老两大一小五口人,正好可以直接包一趟从丹洛至万溪的马车。临近年关,许多车马驿都歇下,程维哲使了一倍银子,才雇到车夫愿意跑这一趟。
茶馆已经转手出去,杨中元也跟人牙陈说好,后续不租了,让他可以提前寻找租客。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之后,一家人打算十二月二十的时候上路,这样赶上几天车程,刚好能在除夕的时候到达万溪。
然而就在他们走的前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杨中元家里。
那人进了铺子大门,第一句就冲程维哲道:“你们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程维哲默默看着面色惨白的白佑夙,一言不发。
自从他跟程维书定亲之后,程维哲跟杨中元再也没有见过他,此刻再见,却发现脸色惨白,脚步虚浮,眼下有深深的暗影,显然许久都没睡好了。
他看着程维哲的目光,也有着极大的怨恨。
程维哲回头看了杨中元一眼,杨中元会意,领着徐小天回了后屋。
白佑夙来的也算是时候,刚巧周泉旭帮着韩世谦回家收拾东西去了,要不然看他来,两位老人家说不得又要担心出了什么事。
等到铺子里都没人了,程维哲才开口道:“这里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家了,我们当然要离开。”
白佑夙神情有些恍惚,可眼睛里的恨意却那样直白又刺骨:“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程维哲见他不分青红皂白,冷笑道:“你们自己非要作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并不是……”白佑夙晃了晃,一身白衣仿佛许久都没换,皱皱巴巴的,看着十分不像话。
“如果你当时答应同我结为伴侣,那事情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白佑夙目光一寒,抬头死死盯着程维哲看。
他这话说的,简直可笑。
程维哲靠坐在椅背上,慢调自理叠着衣服:“白四少,其实我以前并不是很讨厌你,因为我同你压根就不熟,你对于我来说就相当于街坊邻居一样,或许还不如街坊能每日讲几句客套话。后来你非要……非要同我结亲,我也很认真跟你讲,我根本就不喜欢你,为何要勉强跟你在一起?为了满足你的掌控欲吗?”
白佑夙根本不管他说什么,一味地念叨:“你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不喜欢我!”
程维哲简直觉得可笑,他冷声道:“你问我为何不喜欢你?这不是最明显不过的事情吗?”
白佑夙愣住,只是呆呆看着他,没有说话。
“喜不喜欢一个人,只看自己的心便懂了,这些年里,我没有一次见你觉得欣喜和开心,你不过就是叔父家里的小辈亲戚罢了,跟我也只算是点头之交。后来你同程维书定亲,我也是真心恭喜你们两个的。可是,你们自己不好好过日子,非要来搞得我们活不下去,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不喜欢你?”
“我不是……我和维书,只是想跟你们开个玩笑而已,可你看看维书得到了什么?他还那么年轻!这难道还不够吗?”白佑夙说着,竟然开始哭了起来。
程维哲倒是真的没想到,他跟程维书倒是真有些感情的。
然而他越是哭,程维哲却越发没有好态度。他面容十分清俊可爱,好一个翩翩优雅的文弱少年,可这与白笑竹相似的面容,却令程维哲越发厌恶,尤其哭泣来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他叔父面善心恶,他也不遑多让。
“开玩笑?我要不要给你看看我身上至今没有好的伤?你们雇人把我们铺子也砸了,人也打伤了,如果不是当时有巡街的捕头赶到,我跟小元说不定会受更重的伤。我问问你,断了别人生计,伤了别人身体发肤,也算是开玩笑吗?”程维哲淡淡道,随即又说,“再说,你跟程维书的下场,难道不是你们咎由自取吗?如果你们不搞这一手,又怎么会落到如今的下场?自作自受罢了!”
他说的太重了,白佑夙从小到大都没听人这样跟他讲过话,顿时心里扬起怒火,他愤怒地喊道:“不是,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没有那个杨中元,你会跟我在一起的……我就不会被人退亲。我看你就是喜欢那个什么杨中元,所以才不喜欢我的,他是个什么东西,还敢跟我比?”
白佑夙这段时间过得确实十分不如意,先是听说程维书腿断了,然后又被家人告知程家同他们退了亲,他过得恍恍惚惚,就连说话也都有些语无伦次。
听到他扯到杨中元,程维哲心里怒气更胜:“在我看来,小元哪里都比你强。没有家人关怀照顾,他自己一个人起早贪黑开个摊子,挣着辛苦钱赡养爹爹。换了是你,你行吗?在最起码的为人孝道上,你都及不上他半根指头,更何况别的了。”
白佑夙听他夸杨中元就不高兴,他早先确实喜欢过程维哲,可后来跟程维书定亲,他也就渐渐不再把他当一回事。现在这般质问,只是因为所有的一切都不如意了,他想破头,也都只觉得是程维哲的错。
他低下头,突然想到自己为何而来:“好,好这些都不说,我也懒得说。只是你们太卑鄙了,逼着程家跟我们退亲,我们碍着你们什么了。”
“我们什么时候逼着程家退亲了?”程维哲觉得好笑,他笑了两声,问他,“你也太会自作多情了,我们一家马上就走了,管你和程维书跟谁成亲,你们不成亲我们有什么好处?我有病还是你有病?”
白佑夙皱起眉头,他有些恍惚道:“我爹这么跟我说的,他从来不会骗我。”
很显然,这段日子他都被家人关在家里,直到退亲之后才被放出来。而白家给他编的借口也甚是可笑,简直让程维哲哭笑不得。
这样一家人,也真是不要脸到极点了。
明明是他们嫌弃程维书是个瘸子,才拼着撕破脸也要退亲,退亲之后又把理由栽赃到程维哲头上,反正听说他就要走了,等白佑夙再放出来,他们早就离开,他根本无从对证。
真是打的好算盘,可他们也不想想,当时事情闹那么大,紫馨巷家家户户都知道他们无信无义,难道别人就不会跟白佑夙说吗?
“白四少,说你天真还是愚蠢?我跟小元已经与程家白家没有任何关系了。我们吃饱了撑的去管你们的破事。四少,你可以出去打听打听,满大街的人都知道,你们白家嫌弃程维书是个残废,逼着程家退了亲。令堂也算是长辈,他的为人我不予置评。”
“什么?”白佑夙这段时间的打击已经够多的了,程维哲说的这一句,简直在他伤口撒盐。
“为什么……维书就算不能走路,我也不嫌弃他。”
程维哲笑笑,冷声道:“为什么?你可以回去问问你父亲,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你不嫌弃,并不代表白家不嫌弃。好了四少,我们事情多,也忙,您就请回吧。”
他能说的都说了,不能说的也讲了,对于他跟程维书曾经做过的一切,他不把他轰出去已经算是仁至义尽。
可程维哲的这番话却狠狠戳进白佑夙的心坎里,他曾经认为书香门第的家族,居然是这样无情无义,仅仅因为程维书断了双腿,就毫不犹豫退了亲事。
而他的父亲爹爹,居然编造了这样一个谎话来骗他,让他傻傻从家里跑出来,这样丢人现眼质问程维哲。当真相明明白白摆在他眼前,白佑夙只觉得脸颊都火辣辣的,疼得要命。
然而,亲事是他自己家退的,他就算求了程维哲,也于事无补。
到头来,他还是无法见到程维书一面。
白佑夙低着头,整个人身上所有的神采都被抽走,他的信仰与笃定,一夕之间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茫然无措。
“我们不过就是开了一个玩笑,却变成了这样……”白佑夙低声呢喃。
然而,无论他表现得什么样子,程维哲都不为所动。
他最后给白佑夙留下一句话:“什么叫玩笑?对于你们是玩笑,对于我们并不是。因为你考虑的永远只有你自己,为了你们自己高兴,可以轻而易举毁了小元这几个月的心血,你知道心血二字到底是何意?”
“心血二字,一为心,二为血,乃是心之所至骨血为生。那间你们谁都看不上眼的小小面铺子,就是我和小元的心血,你说不喜欢就毁了,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
“就像你现在失去了程维书,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白四少,我不想再看到你了,请你离开吧。”程维哲最后淡淡道。
白佑夙茫然看了他一眼,从生下来至今,他人生一帆风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受到所有人都夸赞与表扬。
可就是因为这样,他受不得半点挫败,终于落得如此下场。
怪谁呢?他谁也怪不了,白佑夙从来都不是一个会自我谴责的人。可时至今日,他心里焦急程维书的状况,难过两个人已经断了的姻缘,终于觉得,他们应该怪的,却是自己当初那个决定。
他后悔了。
白佑夙抬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维哲,终于转身离开了这间被他和程维书弄得一无所有的铺子。
天启十五年十二月二十,宜出行。
杨家大大小小裹着暖和厚实的冬衣,一一登上已经堆满了包裹的马车,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他等雇主们坐定了,这才笑着扬声道:“东家,走吗?”
杨中元跟程维哲坐在坐外面,听罢掀开车帘,看了一眼天上灿烂的朝阳,笑着大声道:“走吧,这就离开!”
随着车夫的扬鞭声,马车宽厚的车轮在青石板路上“咕噜咕噜”转动起来,点星跟在马车后面,也抬起蹄子,跟着一同走出雪塔巷口。
年幼的徐小天掀起车帘,他趴在窗户边往外看去。
这一日天气极好,多云少风,阳光灿烂。
一家人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不约而同心里默念一句。
再见了,丹洛。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可安于晨的手榴弹、菩提树叶的地雷、yu的地雷=v=
昂他们终于走啦,回评论回了好久好久,终于全部回复完了,又把大家的评论看了一遍,非常非常感谢!!
那个,想球一下小元跟阿哲以后开的大酒楼的名字!起名无能星人跪了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