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西斯静坐在格林的房间里,他微阖双目呼吸平缓,双膝上平放着那把断剑,好似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
医师早就已经离去,说是那位人类千金运气不错伤口不深,而且她体质好得惊人,上好伤药差不多三两天内就能康复。阿塞西斯只是静静聆听,然后礼貌地将医师送出旅馆——在库纳利,祭司的地位最高,军人的地位次之,以工匠的地位最低,然而任何一位具备优秀手艺的师匠,都值得每一位库纳利人尊重。
即便是大坤祭和大将军。
阿塞西斯去查看过莉莉丝的情况,后者再次睡下,库纳利指挥官便帮她关好房门,回到格林的房间里静静地等待。虽然是高度集体化的社会,库纳利人也并非没有个性,以阿塞西斯的习惯,他最喜欢在黑暗中回忆。
而天色尚早的时候,他就要闭上眼睛。
阿塞西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平复起伏的胸膛。
已经说不清有多久没有尝到新鲜的空气了……
这位沉默刚毅的指挥官,脸上露出了难得的惬意。
正如艾尔伯特所说,试炼空间内的生物并不是被变形成了绵羊,而是以绵羊假代,他们安详地沉睡在审核官管辖的范围内,等待着一位出色的戎装之子将他们唤醒,而为他们做出这个决定的,就是审核官口中惊才艳绝的初代戎装之子。他深知,岁月可以抹杀一切,哪怕是卢纳都无法承受虚的永久。初代担心,漫长的时间,会把这些契约生物逼疯,因此为了他们考虑,设计了休眠系统,就连审核官都并非永远停留在试炼空间当中,初代完全出自好意,但阿塞西斯并没有完全照做。
他明白初代的拳拳之心,但他有他的坚持。
每隔一段时间,阿塞西斯就从沉睡当中醒来,然后以某种假代物或衍生物的形态进行生活,直到附身之物寿命将尽,才重新回归于混沌长眠。
他不是只会动手的莽夫,他是一名指挥官,他认为智慧与力量同等重要——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要求自己的思维活跃、见识丰富,但这并非阿塞西斯的初衷,而是一种有实效的说辞,一种……自我安慰性的理论。
库纳利指挥官动了动手指,在冰凉的刀锋上沿着血槽轻轻摩挲。
虚无之中,他曾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才发现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而最绝望的,则是他发现无法感知自己的存在。
或者说,存在的意义。
“……你活着吗?”
“……如果你是活着的,就证明给我看吧。”
“……如果你是活着的,你就能死吧。”
“……你能死吗?”
他不知道究竟是谁质问了自己,只知道从那之后,他才猛然惊觉,这样的状态,不生,不死,却连存在的意义都渐渐消逝了。
阿塞西斯恐慌了,他可以失去荣誉,可以失去地位,但不能失去值得自己坚持的最后唯一。
在紧迫的窒息感当中,他迷失了一阵子。
直到有一个少年,亲手将他从房顶上抱下来,然后挠着他的下巴,问他能不能听懂自己的话。
呵,连羊和狗都分不清楚吗?这是他清醒的瞬间,的第一个念头。
但随即他就心里一沉,难道自己只是条狗吗?
来不及细想,就发现那少年跑到自己身后,趴下来翻动自己身上的羊毛不知道找些什么,最后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好像是憋得脸蛋通红——
“原来你真的是公羊啊,嘿,二十块钱!大牺牲啊!”
这笑话成功激怒了阿塞西斯,他恨不得举起自己那骇人的武器一刀劈开少年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是怎么长得,才发现自己现在的模样只能低头吃草,但仅仅是一个停顿,他忽然发现自己那颗死气沉沉的心,居然渐渐有了活跃的迹象。
那少年毫不知觉,嘀嘀咕咕说了好多话,最后还学狼叫吓唬起他。
阿塞西斯心中轻蔑,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抖了一下。
——那是羊对天敌的下意识反应。
但这已经足够,那是一种叫做畏惧的东西,对象则是死亡,而这两者,都是阿塞西斯数百年间所遗忘的。
有生即有死,畏惧死亡,才是尊重生命。
那一刻,阿塞西斯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还活着。
于是,他决定认真帮助这位嘴有点贱的少年,完成他的第一个试炼任务。
再然后,他复苏了,和自己当年力排众议挑选出的亲卫队一起。
库纳利指挥官几乎是强忍着自己即将爆发的情感,才没有冲过去和那些断剑卫士紧紧相拥在一起。而那个少年也不知道,从那一刻起,阿塞西斯就发誓效忠于他,永远追随于他,哪怕有一天要面对的是崇高的坤神,他也宁可背负叛教之名。
他轻轻笑了笑。
自己当时实在太激动了,无妄的幻想,居然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不过库纳利人可是很重诺言的啊,对他而言更甚,哪怕只是在心里想想……
他的心思,又落在了那少年的身上。
阿塞西斯想了想,没有用出色来形容,他有准确的评判,阿塞西斯认为那是一个具有深厚潜力、未来无可限量的少年,可现在,不过就是璞玉一块,需要雕琢,需要帮助,需要辅佐。
他不够坚韧,不够自信,不够警惕,甚至不够果断——在阿塞西斯的理解当中,这句话要翻译成不够残忍。
一个做大事的人,没有一颗杀伐果断的心怎么能行?
指挥官还记得,这是他当初训斥下属的话,可在漫长的等待当中,他已经对自己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更不知道这些信条是否还能够应付当下的时代。
“可善良的人往往早逝啊……”
库纳利指挥官轻叹一声,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若是格林知道在他那古井无波的面容下,居然会有如此丰富的内心,恐怕会惊疑不定自己的指挥官被掉了包吧。
应该说,我已经老了么?
阿塞西斯缓缓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自己结实有力的手指,然后握住断剑,轻轻挥动一下,沉重的断剑并没有丝毫的滞涩。
他迟疑片刻,然后不笑了。
“心老了。”
阿塞西斯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少时,脸上就好像用泥塑重新捏成一般,再度回到那棱角分明的模样。他把断剑放到桌子上,然后背对着桌子坐好,非常平静地闭上眼睛。
他感受到夏初的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房间,让人忍不住瞌睡。
阿塞西斯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房间内一时寂静得只有风声和阿塞西斯的呼吸声。
蓦然,空气一阵扭曲,破空之声骤然响起。
啪——
一只五指并拢成刀的手,被死死钳住在阿塞西斯的身前,再难存进分毫。惊愕的人影,慢慢从空无一人的角落里显现出来,对上阿塞西斯冰冷如看死物的眼睛。
然后快之又快的一拳——
那名被迫出身形的盗贼,在阿塞西斯的极速攻击下,顿时失去了声息,偏偏另一只手还被阿塞西斯扼住,整个人就像是吊在空中的沙袋,飞出去又立刻被?o回来,忽忽悠悠无声无息地被放在地上。
阿塞西斯拿起那把断剑。
库纳利指挥官动了动耳朵,身周的声音立刻纳入耳朵。虽然那已经是非常久远的事情,但在成为领军者之前,他出身于侦查队伍,而那个时候,他还是一个优秀的斥候——非常优秀的那种。
人类?
他慢慢走向房门,让脚步有轻微的声响。
门外,数名手持尖刀利剑的男人已经蓄势待发。
阿塞西斯停在门口。
格林不在,他没有权利打开宠物空间,更别提动用断剑卫队的力量。
可他也不是什么纸上谈兵的文官。
附魔断剑在阿塞西斯手上轻巧地转过一个弧度,旅馆的房门悄然裂成两半,与之相伴的,还有门外最近那人月复部上骤然迸发的伤口,鲜血涌泉般喷在了门上。
下一秒,没等后面的战士反应过来,阿塞西斯猛然冲出,撞成碎片的木门扎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体当中。可他们根本来不及喊疼,因为几乎在瞬间之内,阿塞西斯便挥下六刀,刀锋所向之处具是一片猩红之色,好像他手中的不是剑刃,而是一把漆枪,以最大功率将旅馆的走廊喷上了鲜血的颜色。
哗啦一片声响,断肢四散落下,没有惨叫。
医师是阿塞西斯亲自请来的,对医师的尊重让他不能允许这些不速之客惊扰到莉莉丝休养,因为那很有可能影响到她伤势的恢复,从而诋毁到医师的技艺,为此,他几乎每一刀都直奔要害,而且非常精准地切断神经,让中刀之人第一时间便死得彻彻底底。
阿塞西斯一甩刀锋,血珠溅在地板上,与成河的血泊融汇在一起。
仅剩的三人颤抖地提着兵刃,面色苍白地连退数步,直到自己的后背撞在墙上,其中一人终于忍受不住,捂着肚子朝一旁呕吐起来。
库纳利指挥官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然后缓缓开口,“……来龙去脉,讲。”
格林和艾尔伯特匆匆赶回来的时候,见到的是依旧懒洋洋地倚在柜台上的旅馆老板。两个人惊疑不定地走上楼,才愕然发现这里的墙壁和地面都是一片血红,腥味刺鼻,仿佛进入了什么巨兽的胃腔一般。
格林急忙跑到房门口,看到自己的房门大开,里面空无一人,他又连忙推开莉莉丝的房门,刚一迈步进去,就发觉房间里一道锋锐的目光射来——
“格林殿下。”
阿塞西斯反手握着断剑,面无表情地向他微微点了点头。
“呃,阿塞西斯?你没事吧?”格林松了一口气,他可是生怕这位咩星人指挥官有什么三长两短,库纳利的战阵指挥是世界公认的优秀,一旦出了事,让他上哪儿再找一个去?
阿塞西斯用最简洁的语句,把事情讲述了一遍,说话的同时还和艾尔伯特对了一个眼神,可惜格林并没有看到。
“原来如此,幸好有你在,”格林长出一口气,拉过椅子坐下休息,“我们也是遇到这些人的跟踪,发觉不妙后匆匆赶回来的,”说着,他顿了顿,然后露出好奇的眼神四顾一下,“对了,攻击你的人呢?全都跑掉了?我怎么一个都看不到。”
阿塞西斯平静回应:“已经全部处理干净了。”
全部……处理……干净!?
格林琢磨了一下阿塞西斯的意思,顿时觉得不寒而栗。
“哦,对了,莉莉丝呢?医师怎么说?”少年明智地认为自己应该换个话题。
“很好,”阿塞西斯回答,然后觉得自己的答案太过笼统,又补上一句,“三天之内可以恢复。”
格林点点头又啧啧嘴,忽然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拼命赶回来,就是为了防止阿塞西斯和莉莉丝被偷袭,没想到这位库纳利指挥官大显神威,杀了个一干二净,回过头来居然没有自己什么事儿,目标落空,他倒是有些懵了。
“殿下,旅店老板那边怎么办?”倒是艾尔伯特想到,走过来问道。
格林回过头,看向门外的血腥,一时也有些头疼。他悄悄地问艾尔伯特,“艾尔,你有什么法术,比如说能够快速清理掉那些血迹吗?”
“大概……有吧……”黑魔导尴尬地挠了挠额头,“您看……大扫除……怎么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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