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陈子贤得意洋洋的训诫小厮,朋友名气大了,自己这也是‘与有荣焉’后,小厮在授意下自是又辗转着把要传递的消息过了很多次手,免得有心人轻易的找出源头。不出意外的话,第二天神都城内便又会有一首安先生的词出现,至于出处,自然是那日皇子府集会上所作。
皇子府上那日集会之人,多是与皇子相近的,或是本身就是家族为了将来能再上一层楼而攀附皇子的,事情传到如今不见皇子有任何表态,那么该怎么做,他们是知道的。
像皇子这种地位身份的人,有时候不表态也是一种态度。
那么现在的皇子,等于就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皇宫内一处宽大的房间内,一个清秀的小宫女站在书桌前,微微蹙眉,回忆中前面听到的那些诗词,提笔在宣纸上写着。
小公主斜靠在椅子上,吃着葡萄,两腿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因为年龄的缘故,两个腿还算不上修长,头发也是随便的挽在后面,整个人的形象和坐姿在不认识的人看来,与‘公主’应有的端庄或高贵都是远远不沾边的。
一直等待小宫女写完了,吹干了墨,用手捏住宣纸的两角,平举着站在圆桌旁以方便小公主观看。
小公主两腿从圆桌上拿下来,吐掉嘴里的葡萄籽和皮,慢慢的凑近宣纸,看的很认真,眼中慢慢的带着一丝笑意。
“这都是那个安先生写的?”小公主微笑着问道。
小宫女轻声道:“殿下,这是其中的一部分,据说都是那日在皇子府上集会,会间大家斗酒赛诗词时所作的,最近这几天又流出来了些,现在还在收集中。”
小公主笑了起来,眼睛弯的像个月牙儿,连声赞叹,“不错,不错。”
那小宫女与小公主在一起的时间很长了,从还是小孩子时便是小公主的玩伴,长大后又是小公主的贴身侍女,见到小公主的笑容与连声的赞叹,打趣道:“那日殿下没去皇子府,现在看来可是亏了呢,安先生这文采现在神都城内可以无出其右的,出身也不俗,要是殿下早些……,也是一段金玉良缘了。”
听到贴身侍女的打趣,小公主瞪着眼,做出恶狠狠的样子,一字一字的道:“皮子又痒了?”
小宫女卷起宣纸放回书桌上,笑道:“殿下,不是溜溜皮痒,现在宫里有些传言,说是皇上也动了这个心思,只是现在神都里把安先生与艾小姐的情事传的沸沸扬扬的,所以暂时便没定。”
小公主楞了楞,再与自己贴身侍女嬉闹,挥手让那个原本姓柳,被自己改成叫溜溜的小宫女退下。
小公主平日里便最讨厌这种父母之命的婚事。
小宫女知道自己一时口快,说了小公主平日里最不喜欢的事,掩口慢慢退了出去。
小公主曲起双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愣愣的看着那盘葡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半响后,叹了口气,站起来走到书桌前展开先前小宫女所写的那张选择,又认真的看了看上面的字,眉眼间露出莫名的表情。
……
一片片枯黄的树叶在秋风中离开枝头,缓缓的落下来,门前的地上已经薄薄的铺了一层,安然坐在门外的屋檐下,深深的吸了口清凉的空气。
艾墨儿坐在旁边,两人的中间放着一张小桌,此时泥壶下的炭火火势以起,壶口正徐徐的往外喷着淡白色的水汽,茶已煮好,艾墨儿用布包住手,倒了两杯,把其中的一杯推到安然抬手就能很舒服的拿到的位置。
清亮的茶水散发出丝丝的香气,看着那双正忙着续水煮茶的小手,闻着杯里茶水的香气,安然缓缓的抿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在口子转了两圈后咽下,满口余香。
安然舒服的叹息了一声,“这茶真不错。”
“就你嘴叼,这可是我从我父亲那央求了半天,才弄来的。”艾墨儿笑道。
“这茶父亲那本就剩的不多,这次又被我弄走了一小半,现在还在心疼呢。”想起自己拿走这些茶叶时,父亲的表情,艾墨儿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安然听完也忍不住笑了,“尚书大人的一点好东西,都被你这么一点点的给弄到这里来了,你就不怕以后一见你回去,家里屋子全部插门上锁吗?”
“父亲喜好诗词与茶,对其他的都不是很在意,拿完了家里的人参也就像守财奴一样的管家心疼的厉害,我那哥哥,只顾着交友论道,只要莫把他的酒弄完了,其余的都不打紧。”想着最近回家,父母两人对自己住在这里默认的态度与眼神,艾墨儿的脸微微一红。
“就是真落了锁,我真要进去,母亲又怎会忍心不开门呢。”
看着艾墨儿微红的脸,安然突然想起了那天在街上与那人死斗后,自己身上的血。
安然想了想,低声道:“你从没经历过那天那样的血斗,应该也没见过或照顾过那天像我那样全身是血重伤的人,你怕不怕?”
艾墨儿伸手把鬓角被风吹乱的头发扶到耳后,“在那天之前,见到那么多血或是扶着全身是血的人,我想我会恐惧的昏倒。”
“但实际上,那天从你走向那个屋檐开始,到后来你全身是血的走回来,我心里也是一直恐惧的,但却不是恐惧你与那人的死斗或你身上的血,是害怕最后走出来的不是你;后面见你全身是血的走出来,站都站不稳,又有些担心你会不会就这么倒下了。”艾墨儿两手握着茶杯,看着杯里清亮的茶水,缓缓说道。
安然沉默了一会儿,又锲而不舍的追问道:“如果那天最后走出来的不是我,或是我走出来后,依然倒下了,你会怎么样?”
问完了这句话,安然伸手挠了挠头,自己也觉得这话问的有些没深度或是很没意思。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自己心里希望艾墨儿会怎么样呢?
这就如同在那个世界里,很多女人问过的最狗血的问题一样,自己与男人的母亲在河里,男人先救谁。问题是无论男人给出什么样的答案,都不会让女人满意。
艾墨儿缓缓的喝了一口杯中微热的茶水,道:“如果最后出来的不是你,而那个人又肯放过我的话,我会把你背回去,然后把你擦洗干净,换好衣服下葬。”
“那以后呢?”安然又追问道。
艾墨儿微微笑了笑,抬头看着安然,道:“你希望我会怎么样呢?如那些怨妇一般要死要活?还是终生守着你?”
安然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当然希望我们两个能一起走完后面的人生,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先倒下了,那么我也希望你能快些再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是实话,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希望自己的女人为自己守一辈子,那样要求自己的女人,是件很残忍的事。”
艾墨儿放下茶杯,把目光从安然的脸上移开,看向满地的树叶,道:“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不会希望安葬完你我第二天就找人嫁了吧。”
安然觉得一直讨论这个话题,气氛有些过于沉重。艾墨儿柔弱的外表和温婉的性子里,有着常人难以想象的坚韧和执着。
那天浑身鲜血的走出来,安然也没想到艾墨儿可以颤抖着给自己包扎,一路扶着自己回到修经处,她本就没有经历过这些。
养伤的这些日子,对于安然的事,从来都是艾墨儿亲力亲为,虽然在帮安然擦洗身体的时候手有些颤抖,换衣服的时候闭起了眼睛,但一直在坚持着不肯让别人来做这些。
安然的手伸过小桌,握住了那只滑腻冰凉的手。
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从礼部尚书府过来的老妈子与一个模样普通的丫鬟站在窗口,看着坐在屋檐下的小姐和那个少年,老妈子的神情有些愁苦。
看着刚才小姐煮茶续水,把倒好的茶水推到安然方便拿起来的位置,想起临来是夫人的叮嘱,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小姐为了照顾那个少年做的那些事,心情更是差了些,叹了口气。
这那里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那个小姐,那少年将来应该就是府上的姑爷了,这本来该下人照顾主子的事,都让小姐自己做完了,下人们出来端水送饭便无其他事好做,这可这么好回夫人的话。
基于某种原因,这次从尚书府送过来的下人里,不是大的已经失去了风韵的老妈子,就是空有腰身,但长相实在普通的丫鬟。府里那些个长相或清秀,或妩媚的妙龄丫鬟们,全被夫人给过了下去。
看着身边那个略有些胖,长相更是普通的丫鬟,痴痴的看着那边屋檐下的未来姑爷,老妈子暗自里摇了摇头,愈发的佩服夫人的精明和远见。
丫鬟悠悠的叹了口气,许是想到了命运的不公,没有给予自己娇美的容貌与显赫的身世,以至于屋檐下的那个少年此刻正握着的不是自己的手,痴痴的神情也渐渐愁苦起来,倒显出有些不一样的楚楚可怜的神韵来。
老妈子思量着,要不要给小姐说声,或是回府里让夫人换一个痴呆些的丫鬟过来,免得生出不好的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