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了这一通事,已是晌午,老太太说身体不适,叫各房自己用饭。而凤栖梧里早已闹翻了天。
赵氏眼下哪里有吃饭的心情,趴在那儿哭的眼瞧着都快背过气去,苏如絮在旁看着,恨得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你平素里不是厉害的很吗?在这宅子里横着走,如今怎撞上了大太太就这般模样了?”苏之文想赵氏这回闹得沸沸扬扬,在府里真是丢尽了颜面,尤其是方才苏朔南自大房回来,说苏芷晴问起杏儿,更是让苏之文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林姨娘那烂泥似的软性子他是知道,是以这些年也格外厌弃,对杏儿也没什么情谊,然则,这毕竟是他的女儿,赵氏这般待她们,他不知道也罢,如今知道了,心里哪能没火气?
虽说苏之文原本就不是爱之人,尤其这几年比之两个兄弟他最是不如意,是以更是心情烦躁,没那些心思。原本家中有赵氏操持,老太太也是最亲近他,他打着算盘,日后分家时,这公中的田地铺子总能多分些。如今赵氏闹这些笑话,难保老太太日后不会改变主意。
“我本是想整治那个丫鬟一番,上回老太太训斥,若不是那丫鬟寻了大爷来,大太太可不就服软了,大太太服了软,再对付三太太就容易了许多。我废了这许多劲,还不是为了抓牢了这管家钥匙,给你倒腾几个银子花花。朔南如絮眼看也要到说亲的年纪了,你每年任上的官员也需要打点,靠着你那点银响哪里能够。三房整日富的流油,怎不见三爷照顾照顾你这个亲哥哥,还得让我在这里操劳。”赵氏一边哭一边道,委屈的不行。
因苏之文为人清高,得罪了些官员,便有心中计较的,给他使些绊子,这也需要事后打点,至于苏朔南赵氏虽不在乎,然则这时候也是知道捎上的。
苏之文听赵氏这般说,便觉理亏了些,又想苏之劲整日吃香喝辣,怎就不多接济二房些?好歹他们也是没分家的。
“且不说还有大房,好歹也是四品的京官儿,也不知是不是成心,就给你安排个小小祭酒,还要时不时受些闲气!前些日子,我带着如絮去刘刺史府上拜访,刘夫人竟是避而不见,可不就是嫌咱们家寒颤吗?”赵氏越说越气,那眼泪倒是越掉越多起来。
想起大哥,苏之文重重叹了口气,“大哥惧内,你这些年又极少与嫂子走动,他哪里还记得自己是苏家人,怕是心眼子都歪到黄家去了。至于朔南的婚事,你且先不必着急。他如今年纪尚小,且还有些灵气,我准备要他参加三年后的乡试,到时候待他中了举人,再去说亲事。”
赵氏听闻,心里却是“咯噔”一下,她是有心把苏朔南说给自己的侄女赵颖的,原本这亲事是极妥当的。一来可以搪塞了自己的哥哥,二来把亲侄女嫁给苏朔南也显得自己这个嫡母“一视同仁”。赵颖今年与苏朔南同岁,如今定下来,三年后便可成亲。可若三年后苏朔南考中了举人,赵颖一个乡下教书先生出身的,可就配不上苏朔南了。
到时候,自己那哥哥必然是要逼着自己将如絮嫁给赵斌的。
且不说赵氏心里头这翻腾,苏如絮亦是知道母亲的心思,也跟着脸色一变。
且说屋里三人各揣着心事,屋外苏朔南早已听了些时候,至此时里面各自沉默,他才有些了然的勾了勾嘴角,转身往偏院去了。
偏院内静悄悄的,但闻药香扑鼻,有伺候的丫鬟见了苏朔南,吓了一跳,急忙给他福了福身道,“给大少爷请安。”
苏朔南点了点头,推门而入,里头林姨娘听见了,也是站起来,给苏朔南见了礼。见母亲头上缕缕白发,面带愁容,苏朔南心头一酸,半晌才叹了口气,“姨娘也得爱惜身子才是。”
“谢过大少爷。”林姨娘含着泪道。
苏朔南自七岁起才到主屋,开始时极不适应,常往偏院跑,被赵氏狠狠罚了林姨娘几回,他才长了记性。此后再来,不但礼数周全,也从不遣退丫鬟,只为叫赵氏莫再苛责生母。然则,苛责虽没有,有意无意的怠慢却是常见的。
杏儿仍在熟睡,烧已退了大半,但小小的眉头仍是皱的紧,脸色蜡黄,看的苏朔南心疼不已。
“听说妹妹病了,我这个做兄长的便来看看她,近日姨娘也是辛苦了。”苏朔南笑道。
“哪里,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林姨娘一边说,一边委屈的眼泪在眼眶子里打转。苏朔南还想再说什么,隔了半晌,终究是咽了回去。
又坐了一会儿,就转身走了。
他其实早已清楚,自七岁起,苏朔南在这府里便再无一可以说真心话之人,原本书院里还有几个庶子可以感同身受一番,然则如今被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实在活的憋屈。他自允聪慧,看透了赵氏的意图,可只他明白却又有什么办法?连婚事都只能任人摆布,去娶一个对自己日后毫无助力的女子。
以他之出身,若不靠自己考取功名,再娶个有点家世的妻子,日后只怕也得像他那父亲一般,靠着兄弟,混个小官做做。这般想着,苏朔南又想起了苏芷晴。可惜林姨娘刚刚得罪了大房,他如今又有什么资本去开口求人呢?何况,求了又有什么用呢?
越想,苏朔南越觉得绝望起来。
然则,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这一日傍晚,赵氏的亲哥哥,赵寻带着妻子儿女,到了。
说来也是巧了,苏之合今日去见锦州刺史刘芳,说了情况,二人连饭都顾不得吃,议了整整一日,中间又试探着写了封信,叫人快马加鞭给京中的黄老将军送去,仍是意犹未尽。只时间晚了些,刘芳便已看望之名,跟着苏之合往苏府去了,正巧与赵寻的车马撞在了一处。
场上立时热闹起来。
一边是二房为首的苏之文赵氏几人领着儿女在门外迎接,一边是黄氏得了苏之合的信儿,在门口迎刘芳,一时之间,诸人面面相觑,情绪很是复杂。
苏之文早些日子,因一点小事把刘芳得罪的透透的,后来苏老太爷病危他索性请假在家,这把月来,倒是二人第一回打了照面。此时,见大哥竟把人请到家里来,刘芳还当真不避这晦气,还当是苏之合听了白日的风声,要借机教训他呢。这边厢又当了赵寻这个大舅哥的面儿,苏之文的脸几乎是涨红了。
而赵氏不亏是二房自家人,也跟着吓了一跳。
苏之合也是有些意外,再算算时间,赵寻也合该是这时候到的,便转头介绍道,“这位是之文的内弟赵寻,因住的远些,所以今日方到。”
吊唁死者,来晚了便罢,可见这两架马车拖家带口的,连丫鬟婆子都带上了,刘芳也是头一回见,心下略有些诧异,却只是微微点头。
苏之合又向赵寻介绍了刘芳。
见赵氏的性子便知赵寻也是个清高迂腐的,听闻是锦州城的刺史大人,赵寻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表面上却只倨傲的欠了欠身子。
苏之合虽略有些不高兴,但虎符之事毕竟更重要些,便也没再说什么。两边都匆匆入了府。
老太太听闻苏之合今早出去一趟,竟把锦州刺史招进家里,也跟着有些诧异。按着大夏国的习俗,热孝之家百日之内非亲族是不可登门的,一来主家事多不便,二来客家也嫌晦气。这如今头七还未过,刘芳竟然跑上门来了,还是一头扎进幽兰居,什么礼数都没了。
苏老太太毕竟活了这大把岁数,又无二房的心虚,心知苏之合那边怕是有什么顶天重要的事,多少有些担忧,便道,“青鸾,刘大人可不是一般人,你且去问问大老爷,需不需要准备些什么,我好叫二太太备下。”
青鸾虽不懂这是怎回事,但有机会去大房,她便高高兴兴应下了。
进了幽兰居,青鸾先是撞见玉盘,她心下一动便将她拽到一边道,“好妹妹近日可好?”
玉盘本是被黄氏打发出来去老太太屋里说一声,因大房这边有贵客,赵寻那般大房今晚就没法招待了,如今见着青鸾,她乐的不必跑这趟腿。
“什么好不好的,在哪里办差都是一样。姐姐今日怎到这里来了?”玉盘问道。
“自然是老太太的吩咐,这刺史大人毕竟不是寻常客人,老太太差我来问问,大老爷这儿可有什么要吩咐的?”
“巧的很,我这也是去跟老太太那传个话,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姐姐,倒省我跑了这趟腿。大太太是想和老太太告个罪,今儿晚上要招待刘刺史,赵舅爷那般怕是要怠慢了。”
“你这小丫头,倒是会省力。”青鸾笑道,随即从袖子里模出个荷包来,塞进玉盘手里,“大太太现下在何处,你可知道。”
玉盘笑了笑,接过荷包道,“大太太在厨房呢,听闻刘刺史来了,她便说要下厨多做几个菜。姐姐过去时,自右边走,应是不会碰上。”
“就你懂的多!”青鸾知玉盘看透了自己的心思,脸色微红,碎了一句,才理了理鬓发走了。
目送青鸾离去,玉盘的笑颜才慢慢褪了去,不屑道,“痴人做梦!我呸!”一边说,她一边将荷包打开,五个铜板叮咚作响的落了下来,恨得她直跺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