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年关一天近似一天,苏家的氛围日渐微妙起来,然则这就仿佛是风雨前的宁静,纵然底下暗流涌动,表面上倒是和和气气的。
又下过了一场雪,姑女乃女乃苏颂芝终于有了告辞的意思。哪里有出嫁的姑娘带着姑爷在娘家过年的?姑女乃女乃要走是早晚的事,这苏家人都是心里清楚的,只她和孙觉走,孙文竹却是不走的。
“文竹已开了蒙,可和兴镇上的先生哪个是真有几分本事的,还是锦州城里来的妥当些。前些日子,赵家的斌儿不都是和朔南一齐上学去的吗?我可是听二哥说了,等一开春,就要请个先生回家来,专门教朔南功课,到时候赵斌自是也跟着听的。既然如此,文竹也留下就是了。好歹他身上还淌着苏家的血,不比那赵家来的亲近些?”苏颂芝央着老太太道。
上回赵颖和苏朔南的事,让老太太很是不高兴了好几日,这阵子,便有些心灰意冷,不爱管小辈们的事。听苏颂芝这般说,只得懒懒道,“这些事,去问你二哥二嫂子便是了,我如今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每日里吃吃喝喝就好了,晚辈的事,我已不愿操心了。”
苏颂芝听闻,只好去求苏之文。
苏之文对这个妹妹向来不错,爱屋及乌,待孙文竹也是好的,自然同意了。
如此细细数来,苏家开了蒙,要上学的孩子就有了五六个了。
大些的苏朔南、赵斌眼瞧着再过几年便该下场考一回,小一点的就是袁氏的长子苏朔冬,今年也有十岁了,只性子内向些,倒是酷爱读书。再小些的,孙文竹和苏朔宁都是五岁,已开了蒙,长房的苏朔北也到了该开蒙的时候了。
且不说还有小姐们,虽说女孩不必如那些少爷们似的,整日苦读。但诗书礼乐,女训女诫都该是懂一点的。
这么多孩子凑在一起住,闲着闲着便是要生事的,倒不如给每个人找些事做,反而能消停一阵子。
如此,由苏之文和赵氏提议,苏之劲和袁氏着手实施,苏家的家族学堂就此在年前开始筹办起来了。
便是苏芷晴也不得不说一声,这件事上,苏家倒是有了些京里大家族的气派了。
趁着年景,赵氏调了些庄子上的劳力,又寻了几个短工,把后院的一处院子改了改,扩成两间大屋,又买了些桌椅笔墨,书籍字画。苏家学堂很快就休憩的有模有样。
苏颂芝见此,这才安下心来,叮嘱了儿子要好好读书,才和孙觉高高兴兴回了家里。孙文竹头一回和父母分开,打滚撒泼了数日,才被苏老太太哄下了,就此住在了老太太屋隔壁的暖阁里。
赵颖和赵斌则因年纪大些,各占了一处小院子,明面上,都是相安无事的很。
这一年的大年夜,天气极好,月映长空,整个锦州城都在一片沸腾中,到处都是鞭炮的脆响。苏朔北裹着棉衣,在雪地里跑来跑去,像个小包子,偶尔笨拙地在地上团雪,打雪仗。他虽然比孙文竹和苏朔宁都小一岁,但因了苏之合之前的有意锻炼,胜在身形灵活,倒也不落下风。
院子里尽是三个男孩儿的响亮叫声,映着这年夜的气氛,很是让人欢喜。
隔了一会儿,苏雅兰终究是按捺不住,也跟着跑了出去,加入了打雪仗的队伍。雪地里四个小包子,一起模打滚爬,让苏芷晴忍不住轻笑起来,又有些羡慕。以她如今的年纪,是再没机会在节日里这般放肆了。
苏家裁制的新衣一年比一年来的贵重。
苏芷晴苏如絮和赵颖三个年纪相仿的,各用了一色月华锦。苏芷晴用红,苏如絮用蓝,赵颖用紫。制了三件款式相似的褙子,里头是一色的月白色中衣,下头十二幅*裙则是同一副腊梅图,只图案已银线作暗纹样式,行走出若隐若现,如蒙了层纱。三人站在一处,当真是姹紫嫣红,扎眼的很。
三个人一起站在边上,看丫鬟们点烟花,小孩子们玩雪仗,笑得前仰后合,便是苏如絮,也难得的没顾得上淑女的架势,跟着嬉笑。
灯火阑珊处,苏朔南和赵斌则有些心不在焉得站着。二人一人着蓝,一人着绿,袍子上是银线绣的明纹墨竹图,与女孩儿们的腊梅相对应,一看便知是一家人。
“苏老弟在找何人?有我妹妹在这儿,若是还要寻着别人,我是不依的。”赵斌调侃道。
苏朔南苦涩一笑,“只是有些担心杏儿罢了。今日怎未见她过来?”
苏朔南的尴尬处境,赵斌是知道的,只此事事关苏朔南的嫡庶身份,赵斌素来有个疙瘩在心头,再忆起林姨娘的追究,害的自己妹妹惶恐不安了好些天,赵斌便只冷言冷语道,“杏儿身体弱,大概是早早歇了吧。”
“愿是如此。”苏朔南喃喃道,神色间却仍是隐约担忧得看向凤栖梧的方向。
月光正好,到处都是亮的,在院子里,苏朔南尚且能看到凤栖梧的屋檐,上头镇宅的兽头在黑暗中隐约泛起了红光。他有些狐疑的搓了搓眼,怀疑自己看错了,然则红晕越来越胜,就连赵斌也觉察出了不对劲。
“那是……那是……”苏朔南嗓子里仿佛堵了什么,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直到仆人们的喧哗声渐渐传了过来。
“走水啦!凤栖梧走水啦!”
一时间,一切欢笑声皆是戛然而止。
火势本是不大,且前些日子,才下过雪,地上都是湿润。只凤栖梧满院植满了竹子,冬日枯竹萧索,也极易着火。
救火便多废了些功夫。待火势被扑灭,已是一个时辰以后了。
“都让让,都让让,大小姐要进去!”素月一边喊着,一边挤开都有些怔愣的下人们,给苏芷晴开了条道路出来。
空气里是木料被烧焦的味道混着后院里烟火燃烧的火药味,苏家上空烟雾缭绕,苏芷晴被那味道呛到,捂着袖子咳嗽了好一阵,才看了过去。
凤栖梧大部分都变成了废墟。
看那被大火舌忝舐过的痕迹,很明显,这火是从偏院烧起来的。
“林姨娘和杏儿呢?”苏芷晴心中一凛,转身问道。
二房的丫鬟们本是议论纷纷,听苏芷晴这般问,立时沉默下来。
“我再问一遍,林姨娘和杏儿呢?”苏芷晴又重复一遍,极难得的声音都跟着狠厉起来,“难不成就没一人看见吗?”
诸人皆是沉默不语。
这声音一下子静下来,只余下远处零星的几声鞭炮声,更显得寂寥。
“是了,财物损失了些倒不算什么,没伤着人已是万幸了。”不知何处,有讥讽的女声骤然响起,隔了一会儿,苏如絮慢慢走了过来。她已换下了那件蓝色褙子,穿了件柳叶绿的旧衣,“早先火刚烧起来的时候,林姨娘就抱着杏儿跑出来了,如今正在祖母屋里呢。这火是怎么烧的,也问出来了。是杏儿口渴,自己从床上跑下来喝水,结果不小心打翻了烛台。”苏如絮淡淡说道,“方才大太太四处寻姐姐不见,我便猜你是到了这里来,是以过来寻你。”
苏芷晴一颗心终于慢慢沉寂下来,心中暗暗苦笑,自己大概是想多了。是了,这样的年夜,又有谁会去刻意陷害一对并不受宠的母女呢?
这样的年夜,又有谁能睡得着呢?
老太太屋里,一家人乌压压到了一片。只赵家兄妹身份特殊,选择了回避。其余人都到了个齐全。
林姨娘抱着杏儿,跪在地上。
两个人的风寒都还没好利索,一边哭,一边伴着几声零星咳嗽。
满屋子的人都是脸色凝重,看着林姨娘,便是苏之合也是有几分僵硬。
苏芷晴轻手轻脚进屋,到了黄氏身边站定。
“母亲……这是……”苏芷晴低声道。
黄氏朝苏芷晴摆了个噤声的手势,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话。
“我看你们母女俩都有病在身,是以今日才没叫上你们。林氏,你便是有什么心怀不满,也不该点火泄愤。”赵氏冷冷说道。
“真的不是我……是杏儿不慎打翻了烛台。伺候的丫鬟们都去看烟火了,我便只好带她出来,才,才延误了救火的时机……啊,不对,瑾竹是跟着我们的!可是那火突然就烧起来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杏儿也吓傻了。”林姨娘哭着解释,只颠三倒四的说这么几句话,开始还有几分条理,很快就乱了套似的,胡说起来,连苏芷晴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前言不搭后语,你是心虚了不成?”赵氏继续冷言道,“凤栖梧可是有好几个丫鬟都看着你和杏儿早早歇下了。偏院那儿根本就没点灯!如何能打翻了烛台烧起来?且火势刚烧起来的时候,你丝毫没有救火的意思,带着杏儿便跑了出来。你中间明明遇到过好几个人,为何都不曾讲后院起火的事?苏林氏!我看你这一阵子是胆大妄为惯了!当真以为母亲怜惜你们,便不合动家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