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芷晴婚礼前的一个月,整个锦州城都在一片骚乱之中,沈家的大军压境,一次又一次的强攻,每一回都是来势汹汹,喊杀声昼夜不停。城里都是烧焦的糊味儿和血腥味,苏之合已然半月不曾归家。
军帐之中,诸多将领汇在一起,坐上首的正是黄氏的父亲黄老将军,因了资历和经验,他如今乃是三军之首。但见他须发尽白,目光凝重,“这几日咱们伤亡惨重,士气低下,再撑一个月,只怕有些困难。”
苏之合亦道,“此番与叛军交战,那领兵的将领乃是沈静虚庶子,最是勇猛,又是个善调兵遣将的,想要一击击溃只怕不易。”
诸人俱是有些灰心丧气,不着痕迹的看着坐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叶楚。
已是入了冬,军师叶楚的手里仍是拿着一把羽扇,随意把玩,嘴角竟是堆笑,“只眼下却无旁的办法,诸位也该是清楚的,我兄长早已于一个月前,便带兵蛰伏山林之中,若不到约定时刻,只怕是不会出来了。还请各位体谅,再撑上一个月。此役若胜,锦州城便有半年的时间休养生息,此役若不能大获全胜,只怕各位日后的日子可就要难过了。”
因了叶楚在太子身边的地位和护送太子来锦州时的功劳,军中尚无人可压制他。叶楚虽只领了军师之职位,实则却是如同尚方宝剑一般,人人皆是忌惮两分,诸人满心的抱怨也只能咽下了。
及至散了会,叶楚自军帐中出来,慢慢往自己的帐子踱去,却是叶望北追了上来,低声道,“沛林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楚自是知道他要说什么的,却不点破,只道,“有何话在这里说不成?”
叶望北神色一暗,只得道,“不过是些家务事罢了,若沛林此时无空,以后再说也无妨。”
叶楚了然一笑,转身而去。
一入军帐,便见一身黑衣的少女瞪着眼看他,叶楚一时气极反笑,“人人都道我要借机害死叶昭,难不成连小七也这般想?”
小七摇摇头,“天枢君的事我向来看不懂,不过我家小姐说,你想杀破军,自有隐秘一千倍的办法。以这样的心思来猜度天枢君,是看不起天枢君的心机。”
一整晚都在笑的叶楚这一次反倒不笑了,“未料到苏家小姐这般看得起我。”
“我家小姐谁都看得懂。”小七嘻嘻笑着,“她要我来捎句话问天枢君,这仗还要打多久?破军能赶得上婚礼吗?”
“且放心,不论赶不赶得上,仪式是一样都不会少的。”提起婚事,叶楚难得的眼神闪烁起来。
入了夜,苏府已然是没了声息。
人们已然渐渐习惯了连日的征战,伴着喊杀声也依旧睡得香甜。
“他是这般说的?”苏芷晴托着腮坐在房间里,指甲上红红的,是今日用凤仙花新染的。
“是这般说。”
“看来此役还当真是凶险的很。”苏芷晴无奈的叹了口气,毕竟不是上辈子,她可以坐在军帐里参加各种军事会议,出谋划策,眼下她不过一个闺阁女子,如那空中浮萍,这样的无力感委实叫人不爽快。
“如今,倒真的只剩下坐以待毙了。”苏芷晴苦笑着道。
婚期来的飞快,冬至那日清晨下了场雪,整个锦州城都在一片银装素裹间,叶家早早派了人来打扫街边的积雪。天不亮,苏芷晴便被从床上拽了起来,敷粉施脂,好不热闹。
苏芷晴木头人一般的按着喜娘的要求被摆弄了半晌,但见铜镜里一抹红影仍是有些不可思议,自己这就要嫁人了。
嫁衣是这些日子以来的成果,虽仍是技艺疏漏,好歹也算上的了台面了。盖头是赵颖的手笔,就连鸳鸯的羽毛都是层次分明,生动活泼。
“早些日子,还是你为了我的婚事在忙活,如今你倒是比我先出嫁了。”赵颖红着眼道。
苏芷晴却笑了起来,“莫要着急,眼瞧着便轮到你了。两个妹妹都嫁人了,这个做哥哥的,婚事如何来拖?且等你也挽了头发来回走动,可就方便多了。”
“你总是这般,比我心宽。”
“宽不宽的已是这样了。”苏芷晴不禁苦中作乐道,不知锦州城外到底发生了什么,自昨日起,喊杀声便没断过,就在苏家这热热闹闹的时候,苏之合却是连女儿出嫁前的仪式都没法参加。
更别提叶昭,眼下到底在何处只怕也不一定呢。
眼下当真是前途未卜,一个不好,苏芷晴便要守望门寡也说不定。只婚期定了,时辰都是寻了大仙算过的,吉时已到,便是没有新郎官儿也得出嫁。
苏雅兰却是默然坐在一边儿,一直没吭声。她自苏如絮做了太子侧妃起,便愈发沉默起来。当年的悲剧仿佛已然被早早避开,只苏雅兰却突然发现,越是如此,她反而无措起来了。原本她还可以猜测到日后许多事的结局,只局势已乱,她知晓的那些事,都还准吗?
及至黄氏过来,要与女儿单独说话了,苏雅兰才在临走前,悄悄拽了拽苏芷晴的衣服。
“叶昭会回来的。”她一字一顿道。
苏芷晴笑道,“承你吉言。”
按着大夏国的风俗,新娘离家之前,母亲才会将男女之事告知于她,只苏芷晴本来就知道,黄氏则没心情讲。两个人只浅尝辄止的谈了几句,便止住了话题。
如今叶昭还在外头拼命,是死是活都不一定,哪里还顾得了其他。
“娘早些年,也是这般担心受怕,每回你父亲走了,便总会忍不住想,若他回不来,我便一根绳子吊在脖子上去陪他。”说起年少时的轻狂,黄氏忍不住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却有眼泪忍不住就流下来了。“我早些年还与你父亲说,说什么都不要你嫁一个当兵的。将军也不要,一样是流血流汗的命。可惜我这女儿命苦……”
“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苏芷晴忙打断黄氏的话,暗暗无奈母亲这关心则乱的架势,莫要不小心说出去什么不好听的话,传到叶家耳朵里取。
“娘且放心,你女儿我啊,运势向来极强,化险为夷必不在话下。”苏芷晴忙找些趣话逗母亲开心,二人又说了些依依不舍的话,喜娘便来催促,该出门了。
盖上红盖头,苏芷晴由素月牵着手,慢慢走到苏家正厅,因苏之合不在,苏之文暂代兄长居长者位,受了苏芷晴的拜别之礼。其中几多别扭,也只有苏家人自己体会。
随后,苏朔南背起苏芷晴上轿。红盖头遮了脸,苏芷晴什么也看不到,只听苏朔南清浅的声音道,“此去前途未卜,但妹妹向来心思机警,望多多保重。”
苏芷晴趴在苏朔南肩膀上,但觉心中一暖道,“多谢大哥。”
及至上了轿,素月跟在一旁,但闻外头敲锣打鼓了一阵,喜娘大声喊了起轿,迎亲的队伍便浩浩荡荡往叶家去了。
因了叶昭不在,叶楚作为弟弟代替叶昭完成了婚礼。礼成后,苏芷晴便被进了新房,但见双喜窗花,龙凤红烛,摆设的极好,该有的都有了,只任外头喧嚣热闹,里面却是一片沉寂。
苏芷晴掀了盖头,招呼素月道,“快给我寻些吃的喝的,一整日水米未进,委实要出人命了。”
“小姐,说了多少遍,这大喜日子,莫要说些不吉利的话。”
“就你我在这儿,不打紧。”苏芷晴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二人正说着,便见外头进来一个穿宫粉衫子的丫鬟,捧着一个汤蛊进来道,“奴婢醉月给少女乃女乃请安,大太太说今日少女乃女乃定是要累狠了的,是以命奴婢端了这人参鸡汤来,先给您垫垫,待送了客,在吃东西。”
“还是母亲想的周到,今日不便,明日请安时我再谢过她。”因了是初来乍到,苏芷晴暂时模不清叶家的情况,只能先笑脸对所有人。眼下这新婆婆看起来待自己还不错,自己当然要投桃报李。
素月取了碎银子塞给醉月道,笑道,“这是给姐姐的谢礼。你叫醉月,我叫素月,咱俩还重了一个字哩,日后还望姐姐多多关照才是。”
醉月是个八面玲珑的,听她这般说,立时笑道,“都在一个府里当差,自是要相互照应才是。”
二人出了门,姐姐妹妹寒暄了一通,随后素月才回来。
这档口苏芷晴已将那碗人参鸡汤喝了个精光。
到底是百年豪门,这汤炖的极好。
“怎样,打听着什么没?”苏芷晴抬头问道。
“嘴紧着呢。”素月嘟着嘴,无奈道。
“无妨,咱们初来乍到,哪是什么事都能模清楚的,慢慢来便是。”苏芷晴摆摆手道。
正说着,又有两个丫鬟敲门进来,但见二人俱是与醉月一色的宫粉衫子,连发型饰物也是差不多。苏芷晴不禁感叹,大家族就是大家族,丫鬟们穿的都是统一制式的工作服,比之苏家这般没什么底蕴的,到底不能同日而语。
“海棠,杜鹃,给少女乃女乃请安。”二人一同说道,盈盈下拜。
苏芷晴忙免了礼,又叫素月给了些赏钱。
瞧这二人的架势,便知这应是叶夫人给苏芷晴派过来的大丫鬟,也有可能是叶昭自小贴身伺候的丫鬟。
海棠杜鹃比方才的醉月年岁小些,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海棠美艳,杜鹃俏丽,都是美人胚子,这样的贴身丫鬟意义何在,苏芷晴已是有数的了。
只正主都不在,苏芷晴不知晓叶昭的意思,也不知该如何待这两个丫鬟才合适,便随口说了几句打发了,叫素月伺候着洗漱更衣。任外头如何风吹雨打,睡觉便是,横竖都是累惨了的。
这时节,叶昭正趴在城外一片松林里,心急如焚。此处距离沈家军安营扎寨之地不足一里地,又是地势极高,火光之下,下头的情况一览无遗。
“他女乃女乃的,老子等了一个月,这群龟儿子终于在这里安营扎寨了。”叶昭暗暗嘀咕着,连骂人的话都不避讳了。
“若不是二公子连抄了他们三个营地,只怕不会将他们逼到这里来。”身边的副将是个实心眼,忍不住道。
“我管他们怎么过来的!”叶昭瞪他一眼,奈何黑夜里实在没什么威力可言,“今天是冬至,老子拜堂成亲呢!再不回家,老婆就要跑了。去,传令下去,叫儿郎们都使点劲儿,一个时辰结束战斗,莫要误了我的洞房花烛夜。”
子时三刻,喊杀声骤然自半山腰上传来,山下沈家军大乱。
叶昭冲在第一个,他手起刀落,便结果了一人的性命,鲜血喷在他的盔甲上,他却面不改色,只眼神微微眯起,默默念叨着,天亮之前,怎么也得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叶昭心急火燎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