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格拉珊夫人一样,克吕旭公证人看见夏尔的时候心里也咯噔一跳。区别只是,格拉珊夫人是为儿子做打算,而他是为侄子做打算。两派原本旗鼓相当,但夏尔一出现,风头明显把他们都碾压了过去——
首先,夏尔有姓葛朗台的优势。这就意味着夏尔有充分的理由登堂入室,更近距离地接触欧也妮。刚刚一天而已,他发现小妮子看夏尔的眼神很明显依依不舍——这绝对不是个好消息。
然后,巴黎的葛朗台家如今处于上升阶段。他得到了进一步消息,称银行巨头拉菲特和夏尔特尔公爵都赏脸光顾了夏尔的成年礼。虽然两人都只待了一会儿,但能请到这样地位的人已经是个不得了的成就,很不得了的那种。
最后就是葛朗台家很可能已经成为奥尔良公爵名下那一支军队的葡萄酒供应商的传言。早先是传言,因为当事双方都没宣布;现在可就不是了,因为公爵最近没有一点找人的意图,显然已经签完了合约。而究其源头,此前最不同寻常的事情就是公爵在一场舞会里特意点了葛朗台家。
如果克吕旭公证人消息再灵通点,就会知道合约这事已经在索缪市场上传开了,人人都目瞪口呆于巴黎葛朗台的土豪程度——
一年要一万来桶!至少是全索缪地区三五年的产量加和!
不过他现在暂时还不知道,所以只盯着夏尔,心里分析对方来索缪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今天在这里,本是因为昨天中午葛朗台驳了他回来,他想要弥补印象。只是意外撞上了夏尔,注意力就被转移了。但不论原因如何,他至少能确定一件事——克吕旭家和格拉珊家现在是一派的了!
明明二十几年毫无联系,半路杀出个回马枪算怎么回事?耍他们玩吗?
公证人这么想着,表情就带上了点不虞和勉强。
这反应完全落入了葛朗台眼里,格拉珊夫人也一样。他自然知道这两人在想什么,但他一直都不关心这个。因为他刚才已经从老克吕旭那里知道了些新消息,现在看夏尔就不仅仅是巴黎好侄子了,还是一头肥得流油的待宰羔羊。
“夏尔,”他缓慢地说,显得自己不太在意,“我刚才听克吕旭公证人说了一些消息。巴黎……”他突然结巴起来,仿佛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老克吕旭不是第一次见葛朗台在某些时候变身口吃的本事,赶紧跟上道:“就是奥尔良公爵阁下,您想必有印象……关于他的军队葡萄酒特供商,在巴黎城里可传得沸沸扬扬的。”
格拉珊夫人本来就想来告诉葛朗台这个,此时一听,暗道坏事。得,又被克吕旭抢先了!
夏尔倒是一点多余反应都没有。“原来您对这件事有兴趣吗,亲爱的伯父?那您早该问我——这件事的确是真的。承蒙奥尔良公爵阁下的信任,父亲才有这个机会。”
他这话说得似是而非,不提合同是他签的;正常人也不可能想到他,毕竟他刚成年,一向又只会玩。只是,平时看着的确是娇气得很,现在就能装柔弱小白花了——很明显,扮猪吃老虎也是他的人生准则之一。
夏尔承认得如此爽快,以至于其他三个人都没忍住用眼角余光互相瞟了一下。到这里就说了,那在巴黎为什么绝口不提?
不管边上两个,葛朗台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飞快地转开了。
虽然纪尧姆是他亲弟弟,但那么多年没见,他只知道对方在巴黎混得不错,信誉颇佳。如果要让他对纪尧姆为啥要保持低调说出个所以然,要求未免太高。
不知道爹到底什么样,就只能看儿子了!
他这侄子一出手就送那么多金子,明显不知道赚钱辛苦啊!随便哄哄,让侄子把他手里的酒都高价买下,根本不是难事吧?只是今年年景一般,收成估模着也就八百桶的样子,真可惜……
“要我说,这可是个肥缺;讨好公爵阁下有多难,我们都知道。”格拉珊夫人□□来说,眼睛里闪着一种在巴黎女人眼里常见的光,甜蜜又世故。“您现在可是索缪城里最大的少爷了,先生!您考虑一下屈尊光临舍间?我的先生和我都会不胜荣幸的,还有城里的商业巨头和贵族子弟也一样。”后面的话明显在暗示,格拉珊才是索缪城里最受人欢迎的姓氏。
克吕旭不由得盯了她一眼。格拉珊夫人虽然是个女流之辈,但手段花样一点也不少。就比如说现在,不着痕迹地把夏尔捧上几句,拉拉关系,好……好让夏尔把格拉珊家葡萄园里出产的酒高价买走?或者好让夏尔在奥尔良公爵面前美言几句?反正全是好处。
精明的娘们儿,他心道,嘴上也不闲着:“夫人,您这话可就有点儿过了。您这是想独占这位巴黎来的先生吗?”
“我想夫人只是待客热情,我受宠若惊。”夏尔笑眯眯地帮格拉珊夫人开月兑,又话锋一转:“您的盛意,我心领了,夫人。不过还是老话,我打算过两天就离开了。我的朋友在加斯科尼省的小山岗上有座古堡,邀请我去玩,美酒都准备好了;我可不好意思让他等我太久。”城堡什么的都是借口,重点是要装玩物丧志!
“年轻人第一次出巴黎,所以看什么都觉得精彩?我得说,这也是人之常情。”葛朗台说,这时候他又不结巴了。
格拉珊夫人第二次被推辞,颇有点不甘心。“您嘴上说得好听,却竟然连一次尽地主之谊的机会都不舍得留给我吗?”这话本不那么合适,但她用一种好似撒娇的语气说出来,就一点也不违和了。
这女人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夏尔心想。“您这么说,倒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了。但亲爱的夫人,我年前是肯定要回巴黎的;到时候经过索缪,您可不能忘记我。”
听他说回来的时候还要从索缪走,三人不约而同地在心里谋算了一下。不错,就算现在他们想要把酒卖给夏尔,也为时尚早,因为葡萄还都挂在架子上呢;而等夏尔回程,就应该正好。也就是说,他们酿好酒,等夏尔回巴黎就成!
“先生们,听听!这是什么话?”格拉珊夫人嗔怪道,“您这样贵气的小少爷,只怕我先生和我在等待您回来的日子里都会睡不着觉的!”
夏尔暗自抽了抽。他倒是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但劳格拉珊惦记的肯定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钱!他能肯定,如果他和欧也妮走近点,格拉珊夫人嘴里的睡不着觉绝对能进一步发展成如坐针毡!但他面上不显,只来回客气了几句。
对此,葛朗台很高兴,因为他想知道的问题都从别人嘴里问出来了。来索缪买酒的商人没有一个在他手底下讨了好去,更何况夏尔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他对此有十足信心。
所以最后时,他大手一摆,做了个总结:“这里根本不是个说话的地儿。既然以后还有时间,那今天就先回去吃午饭吧!”
闻言,克吕旭公证人和格拉珊夫人都忍不住月复诽。什么以后还有时间啊?肯定是想更稳地把夏尔捏在手里吧?要知道军队特供商的合同时间都不太短,如果能搞定夏尔,一直进自己的货,那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事情了——
根本就是坐在家里、等天上砸金子的节奏啊!
夏尔点头,跟在葛朗台身后回去。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挂着特别讨人喜欢的微笑,这时候也没消下去。
搞定葛朗台,就等于搞定了索缪。按照他的预计,整个索缪城的葡萄酒年产量大概在三四千桶之间。只要这里的事情传开来,他再推波助澜一下,一万五千桶酒简直是手到擒来。
现在要关心的,就是价格了。夏尔觉得,他已经可以给他爹去封信,问问东部的情况如何。如果一切顺利,下一步计划就可以提上日程——
填上买许多酒的资金缺口,也就是要一大笔钱!
接下来的两天,索缪居民嘴里只有一个话题——除了夏尔,还是夏尔。但和一开始只投注在夏尔衣着打扮上的注意力不同,他们现在都更关心切身利益——
巴黎的葛朗台有钱程度一点也不下于本城的葛朗台!他们每年都要买进一万多桶酒!
这数目让索缪人两眼发晕,都已经不敢设想夏尔到底有多少现钱——不然怎么能买下那么多酒——了。考虑到葛朗台老爹年初刚买下了弗洛瓦丰侯爵地产,手头肯定空虚;所以有好事的人断定,巴黎的葛朗台现在握有的金子一定能让葛朗台老爹也垂涎三尺。最大胆的估计暂且不提,最保守的估计则是不下于三百万法郎。
“不然他能那么亲亲热热地招待他侄子?”那些人振振有词,“一定是从侄子身上看到了黄金!”
夏尔听义愤填膺的娜农说了几句外面的流言,只觉得好笑。
当然,他笑的不是索缪居民对他伯父和他之间的关系揣摩,而是对他家产的估计。事实上,他们家总资产不过一百来万法郎,其中还有三分之一是房屋等不定产;算上没到期、所以还没还的债券和期票,现钱也不超过一百五十万法郎。
夏尔很想知道,如果其他人知道这个,会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