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夏尔再次在伯父家住了下来。那间位于三楼的客房依旧保留着他走时候的模样,看得出平时一直有人在打理。虽然无论是欧也妮还是葛朗台夫人都绝口不提这件事,但夏尔在心里记住了。
第二天,夏尔醒得很早。但以巴黎人的城市作息,再早也不可能比要干农活的外省人更早,所以他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窗外传来隐约的、银铃般的笑声。
因为是欧也妮的生日,葛朗台母女俩难得放一天假,从繁重的针线活儿中解月兑出来。但一下子让她们闲下来也不可能,所以欧也妮突发奇想,要给花园里那些疯长的杨梅、苹果树、核桃树以及凤尾草等等植物浇水。葛朗台夫人在边上看着,偶尔提醒女儿小心,笑容几乎要融化在晚秋的艳阳里。
“妈妈,您看!我都没注意,这里还有一小丛野花!”欧也妮高兴道。她今天心情特别好,以至于选择性忽略了那野花实际上惨淡的颜色。
“我看见了,欧也妮。”葛朗台夫人慈爱地回答。她一辈子都没看到女儿这么高兴过,当然不愿意扫欧也妮的兴。
听见她们的对话,娜农从厨房窗户里探出半个头,顿时就叫了起来。“哎哟,我的好小姐,您这是嫌我的活儿还不够多呢!园子里的杂草本来就不少,您这么一弄,它们非得更茂盛了不可!”
“哎呀,我的好娜农,”欧也妮用同样的语气回答自家女仆,“你看看叶子上的露珠,看看它折射出来的光,多漂亮!再者说了,冬天很快就要来了,杂草长出来,也是明年的事情啦!”
娜农一贯忠心耿耿,哪儿有真的嫌弃自家小姐的道理?就算欧也妮把花园拆了,她也会毫无怨言地把它一砖一石垒回来;这时候这么说,无非是口头上讨个趣儿罢了。看欧也妮确实高兴,她又把头缩回去,专心地弄她的午饭和晚饭。虽然材料有限,但欧也妮生日是必须用心的。
夏尔从阁楼窗户里看着底下这一幕,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很明显,他伯父又一大早出去了,否则这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不过话说回来,只是这样就那么高兴,他堂姐可真容易满足……
这一天上午,欧也妮如愿以偿地等到了堂弟起床,看着他吃了早饭,这才满足地和母亲去教堂还愿。下午,三个人坐在壁炉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就等着葛朗台回来以及客人造访。
理论上,夏尔应该只见过克吕旭公证人和格拉珊夫人。“听说今晚有几位克吕旭和几位格拉珊要来?”他装出适度好奇的样子,“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
这问题可难倒了涉世未深的母女俩。她们的一切被葛朗台管得死死的,哪里知道外面如何、人情世故又如何?就连有人要送一个看起来贵点的礼物,她们都要等到葛朗台点头以后才敢收呢。这会儿夏尔一问,两人都只说了大概印象,无非是城中有头有脸的人一类的话。
夏尔当然不指望得到他知道的答案。他不过是做个样子,免得晚上给人杀下马威的时候队友拖后腿。不过话说回来,以他伯母和堂姐的单纯程度,搞不好还不能马上明白他那么做的意思呢!但如果能一直那么单纯下去,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被盯上的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都毫无所觉。至少在傍晚时,两家人就和约好一样,在不超过半分钟的差距里先后到达葛朗台家。克吕旭一派早点,那位庭长先生给欧也妮带了一束香水百合作为生日礼物,气味相当浓烈刺鼻;而晚来的阿道尔夫在巴黎呆了几年,送了个雕着玫瑰花的水晶瓶子——当然不是真的水晶,而是玻璃仿品。
欧也妮只看了一眼,就礼貌地道谢,让娜农收了起来。这些玩意儿哄哄以前的她还可以,但仔细把玩过夏尔送她的那个金梳妆盒以及送葛朗台夫人的金顶针后,她就知道,这些人根本就是欺负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没见过,可劲儿敷衍她呢。
看她淡定的反应,两派人马都在心里骂娘。他们也知道夏尔送了什么,但是就算知道,也不代表着他们可以学夏尔,把几千上万的法郎往窗外扔!都怪夏尔!赶紧把以前那个好骗的富家千金还来啊!
夏尔对欧也妮的反应很满意。至于其他人,他从那些扭曲的表情上就能看出他们心里在想什么。想到这里,他脸上的笑容就变得更加温柔可亲了:“这次因为太匆忙,只能让安托万去鲁瓦扬给您选了一套化妆品。这是我的疏忽,请您一定别介意,亲爱的堂姐。”
欧也妮马上摇头。“您又说客气话了,亲爱的堂弟。那么细腻的面霜,还有那么好闻的香气,我以前从不知道。里头的好些我都还不会用呢!”
“您这话提醒了我;等我回到巴黎,即刻差人给您送一份可靠详尽的使用方法来。”夏尔含笑回答,“我敢保证,不出半年,您一定能比现在美十倍百倍。”佛要金装人靠衣装,愿意用点心,肯定会变漂亮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欧也妮眼睛亮闪闪。她所想到的不是变美,而是——堂弟到了巴黎还会给她写信!不论是什么内容,他会给她写信!要不是旁边还有十几只眼睛盯着,她觉得她美得都能飞上天去。
富家独女根本不看他们一眼,三个克吕旭和三个格拉珊都觉得自己成了背景板上的大灯泡。
这俩人,一口一个亲爱的堂姐亲爱的堂弟,眼里还有没有他们的存在了?
以及,鲁瓦扬?夏尔这回买的化妆品是进口货吧?真是钱多烧得慌。
还有,看看欧也妮对夏尔的小眼神,爱意都要溢出来了有木有?
至于美十倍百倍……难道这不是红果果的示爱吗?都敢在眼皮底下眉来眼去了,葛朗台你怎么还不管管?
其实克吕旭们和格拉珊们都想错了。葛朗台他很想管,奈何实在不好管。
看外貌,夏尔是一贯的风度翩翩,其他人是一贯的邋里邋遢(衬衣一年就洗两次、领巾上沾满了鼻涕和烟痕的家伙,能指望有什么形象?);看年纪,夏尔刚刚成年,阿道尔夫勉勉强强,克吕旭庭长都快四十岁了;看礼物(最重要),夏尔送了一套价值不菲的外国化妆品(虽然葛朗台老爹不太中意,私以为还不如直接送金子),但比什么能熏死人的花和假水晶瓶子好不要太多吧?家财什么的就不用考虑了,谁叫欧也妮是个女儿呢?
这样的情况,就连指望着坐山观虎斗的葛朗台都没忍住在心里骂了句: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
让克吕旭和格拉珊对掐还是靠谱的,但碰上夏尔就瞬间全成战五渣了有木有!
事情这样下去不行,葛朗台老爹迅速调整了自己的作战计划。如果克吕旭派和格拉珊派都因为夏尔而打了退堂鼓,那他就不能利用这两家得到好处了——比如说最新的消息,免费的代理,等等。
那就只能把夏尔从这个计划里剔除了。别看这小子长着个微笑脸蛋,做起事来还真是干脆利落,连个把柄也不留下。这样的人,恐怕也不会乖乖任他吊着鼻子走……
葛朗台老爹一边抿着他的葡萄酒,一边暗自做了个决定。等夏尔一走,他就告诉克吕旭和格拉珊,他的女儿绝不会嫁给夏尔,扔水沟里也不嫁!
如果欧也妮知道这个,肯定会觉得是一道晴天霹雳;但夏尔预料到了。不说他本来就没娶欧也妮的心,如果他真这么想、就算是葛朗台也无法阻止他;就说他的目的,最重要的是欧也妮有自己的主意,别被人轻易骗去了就行。
他伯父纵然千不好万不好,至少还没到明目张胆地拿女儿卖钱的地步。他伯父拖着他堂姐不让嫁也有个好处,就是能给他留下帮欧也妮找个好对象的时间。
至于他伯父肯定恶狠狠地在心里记了他一笔,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来年的资金肯定不会像之前一样捉襟见肘,也就意味着今年的收酒策略他以后也用不上了。到底谁更技高一筹,他们慢慢走着瞧呗!
一老一小两个葛朗台算盘都打得噼啪响,在场众人突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奇了怪了,今天老箍桶匠家的壁炉好似还多放了几根柴啊……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