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一个年老的内监哑着尖尖细细的嗓子唱了七个秀女的名字,其中包含慕容雪瑗的名字,一并去了面圣。
馥心侧目,瞥了一眼对方,只见慕容雪瑗紧张得身子僵硬,双肩都在微微抖。想到往日里骄纵蛮横的慕容五小姐竟也给吓成这等模样,馥心不由得心下偷笑。
今年的秀女不是许多,很快也轮到了馥心——天已然大亮了,白梨宫之后是好大一片花园,绿芜交错,奇卉盛开。虽是正月里的冬日,这里依旧是玲珑春意,见不得一丝萧索。眼见得环水腾腾,显然是能工巧匠将温泉水引进此地,令花卉常开,树木常青。
馥心和其余六名秀女忙起身敛容整衣,跟着一侧的引导太监的号令无声地站在假山之下。一道琉璃金瓦的廊子循假山而上,直通一座设计精巧的暖阁嵌在假山之上,却看不见暖阁有什么人在。
一股股的幽香四溢,闻之让人神清气爽。
馥心好奇地左右偷瞄,只看见廊子下一水儿站着一排红缨羽林军——一个宫装太监进入馥心的眼帘,她只觉心里咯噔一下,那不是苏瑾嘛?
她不敢再看,跟其他秀女一般,双手垂在身侧,肃容站立。
只听苏瑾用他独有的,沙哑尖细的嗓音唱道:“江南织造林峰之女林妙晴,年十五。”最左的秀女跪地一步出列,拜倒冲着春风如意阁行礼。
四周幽静,鸟鸣闻,甚至连心跳的声音都分外清晰。紧接着苏瑾又唱道:“林妙晴撂牌子。”
那名叫林妙晴的秀女满面不悦,起身回列,神色已不似刚才那般惴惴,而是面容凄冷不悦。
“雍州知府何挺之女何棠,年十六。”
“礼部侍郎程文瑜之妹程淑月,年十五。”
馥心听着前面几位秀女都是拜倒之后,无声无息便被撂了牌子。她心下更加不安——自己会不会也是这样?
“昭文馆大学士付凝辉之女付羽瑶。年十七。”只听苏瑾又是一声,馥心身侧的秀女一步出列,体态甚是轻盈灵动,她俯身拜倒。声若灵燕低语:“臣女付羽瑶叩见皇上皇后,愿吾皇万岁吉祥,皇后长未央。”
本以为春风如意阁无人,谁知阁子里竟悠悠传来一声询问,馥心听了竟不大熟悉——照理说她见过皇帝楚翊瑄,曾经的他声音年轻,好似不知分寸说笑的孩童,如今听来,多了几份沉稳跟磁性,起初听来。馥心竟有几分听到楚彦熙声音的恍惚。
“付老师的女儿,想必不会太差,诗书定然很通吧?”园子空旷,皇帝的声音飘渺如上天的仙音,“曾读过书?”
付羽瑶温颜悦耳道:“回皇上的话。家父说过,女儿家也要读书明理,便请了教习师傅,细细地教过——只是臣女愚钝,不曾读出什么所以然来。”
她说的这样谦德,馥心忍不住向她望去,适才心中不安。不曾看过其他秀女的面容,此番看来,这位名叫付羽瑶的秀女沉静秀美,叫人过目不忘。
又听阁子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听来十分雍容娴雅,想必是皇后陈玥珺:“付大人的女儿。定然不会错——苏瑾,记下名字。”
苏瑾躬身应道:“谨遵皇后娘娘之命!”
付羽瑶轻舒一口气缓缓起身,见馥心正看着她,与之相视一笑。此女容貌出众,仪态万千。最为重要的是家世显赫,入选是一定的事。
正忖着,苏瑾已经唱到馥心的名字:“平梁王海荣之女海馥心,年十六。”
馥心上前一步,盈盈拜倒,不想这宫装领子宽,脖子里的水晶珠月兑然而出,馥心不敢抬手把它放回去,一礼之后直起身子垂首道:“臣女海馥心叩见皇上皇后,愿吾皇万岁万安,皇后千岁千禧。”
春风如意阁寂静无声,馥心一愣,以为自己怕是落选了。正在此时,廊子下走出一个明黄服饰的高大男子。馥心只觉眼前一花,只见那人头戴宝冠,身穿龙袍——正是皇帝楚翊瑄。一侧的皇后陈玥珺凤冠珠帔,正一脸忧心地望着皇帝。
楚翊瑄脸上满是邪魅的笑容,一双眼睛饶有意味看着跪在地上垂首的馥心,笑道:“海荣还有个这般倾城之色的女儿?兰慧竟从未提过!”正说着,他又是一笑,“哈哈,只怕说出来,防了自己得宠吧!”
一侧的皇后浅笑,娇嗔道:“皇上!您要这么说,就错怪禧妃妹妹了。妹妹如此贤德贤能,怎会妒忌亲生妹妹!”
“呵呵,朕也不过随口一说!”楚翊瑄含笑摇头,转而又冲苏瑾道,“记下她的名字。”
馥心不敢抬头,只是再三叩首着:“多谢皇上!多谢皇后娘娘!”她站起身,只觉头晕目眩,甚至连左右秀女或妒忌或愤恨或艳羡的目光都未曾注意到。
七名秀女见驾完毕,付羽瑶和馥心都被留下,由一个司礼内监带引入白梨宫的后殿。只见慕容雪瑗等入选的秀女也在其中,馥心敛容,闷不做声地站在一侧。
“看我说吧,今年倒是鱼龙混珠,什么人都能进来。”适才还说是众秀女是庸脂俗粉,现下又改了鱼龙混珠。
馥心不想多事,站在那里假装没听见。
“你是海馥心吧?”另一个秀女走近,伸手拉着馥心笑道,“我们都听说了,皇上因妹妹的绝色动容,还以下了春风如意阁一观妹妹!想必妹妹定然要飞黄腾达了吧!”
馥心还未回话,便听身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听声音便知是圣母皇太后身边的嬷嬷萍芝。她冷冷走近,说道:“还不列队站好?”
众秀女茫然,赶紧纷纷站好,连一声咳嗽都不闻。
时间慢慢推进,选秀已接近尾声,苏瑾进了后殿宣旨,入选的秀女已算是宫中正式的宫嫔,位份都是最低一级的淑女,入住上清皇城内环的淑女院。
嬷嬷们将众人的绿头牌摘下,整齐地放在托盘上端出——馥心想起临进宫之前,苏兰甄曾说过,皇上要谁侍寝,便将谁的绿头牌翻过。
只听侧门吱呀一声被两个太监拉开,萍芝带领着众淑女往宫中走去。这天寒地冻,淑女们却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水红宫装,适才面圣,个个紧张得出汗,没人觉得冷,时下进了宫,经由这深宫高墙之内的穿堂风一吹,一个个冷得面白唇青,不住地打哆嗦。
“这……这是要冻死我们吗?”只听一个淑女悄声说着,除了离她最近的馥心,没人听见。
馥心以为然,这天寒地冻,只给一件薄衣穿,不是要冷死人是怎么地?眼见得穿过一条条僻静甬道,这冰天雪地行路更是容易疲累,大多淑女劳累不堪,正要抱怨,却见萍芝带着一众淑女进了一处寂静小院儿。这里荒凉无声,寥落得竟不像皇宫内苑——却见廊子下置了一张铺了天南丝锦垫的安椅。椅边还燃着一盆烈烈的火盆。
没等馥心思忖,一侧角门打开,一位盛装美人由个宫女搀扶,款款向廊子下走去,萍芝见了,忙俯身叩拜道:“宸妃娘娘万福金安!”
众淑女听了,顾不得砖地冰冷刺骨,急忙学着萍芝模样,跪地冲着宸妃行礼,亦道:“宸妃娘娘万福金安!”
宸妃!这便是宸妃吗?馥心还没进宫便听过她的名字——沈贞儿,曾是长孙殿边的一名宫女,传言她是皇后陈玥珺的陪嫁丫头,后来竟成了皇妃!况且,楚翊瑄将宸妃位分定的极高,仅在皇贵妃之下。如今皇贵妃之位空虚,沈贞儿仅在皇后一人之下!
馥心偷瞄宸妃一眼,只见她气质妩媚到了极致,满头珠翠,随着她的步态碰撞有声;面如桃花,却透着一股凌厉逼人之气。她身着一袭南越进贡的昌锦,金丝浮绣,乃是凤穿牡丹的花样——馥心一怔,心说凤穿牡丹的花样不是只有皇后才以使用吗?这宸妃怎生如此放胆?
呆怔之时宸妃已将身子挪上了安椅,她懒洋洋地环视过一众淑女,忽然无声地笑了,轻挥一手让萍芝免礼,却并不叫馥心等淑女起身,只是风轻云淡地由着随侍的宫女揉肩。
寒风凛冽,淑女们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宫衣,哪里禁得住这正月里的风?更何况还是跪在这冰面一般的砖地之上!
“天气真是暖和呢,不知妹妹们意下如何?”宸妃接过萍芝递上的一杯热腾腾女乃茶,浅尝辄止着笑道,“对了,听说今儿有个叫海馥心的淑女还不错,是哪一个?”
馥心脸色微微一变,给点到名儿了,总不能躲起来吧?馥心双膝一顶,缓缓直起一瞬身子,复又跪伏在地,轻声道:“回禀宸妃娘娘,嫔妾便是海馥心。”说毕她又添了一句道,“嫔妾恭祝娘娘金安!”
“小嘴儿倒是蛮甜的,跟你姐姐一个样儿!”宸妃的声音甜腻,几乎能叫人醉死过去,只是那话语略是透着几分凌然,叫人十分不舒服,“抬起头来,叫本宫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