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种鲜花在一个山谷内同时盛放是什么景象?温蒂不知道,但她可以想象那绝对是和眼前景色相反的美丽。
森林沼泽。
穿越密密麻麻的藤蔓和树丛,出现在温蒂一行人面前的不是众人期望的花海,而是泥泞的湿地。
呈现着绿褐色的沼泽上树立着无数死去的白桦树,仿佛插在坟地前的无名墓碑。尽管浓厚的白雾遮掩了更远处的贫瘠,与身后茂密的丛林相比,这里显然是一片已经死去的荒原。
温蒂的一只手始终牵着精神好似不在一个世界的阿缇丝,她此刻其实有点庆幸这一点。否则谁也不知道这个一直犯困的小修女会不会径直走进沼泽里,直到被淤泥掩埋都没有恢复清醒。
好在以上的假设不成立,他们可以悠闲地考虑该如何应付眼前的沼泽。
在一周时间内,野外生存能力勉强从LV0进化到LV5的温蒂虚心地向身边的专业人士求问道,“要绕过去吗?”
罗伯盯着沼泽深处,宝石蓝色的眼睛亮得发光,半响,他才开口道:“大小姐能稍微吹开点雾吗?”
森林中本是不会存在沼泽的。只有人为的采伐和火烧破坏了树木的吸水能力,才会导致森林沼泽化。可是,就算是普通的森林沼泽也不像这里一般被雾霭掩埋,完全看不到尽头。赌上盗贼的名誉,他确定,在雾的后面一定藏着什么。
温蒂在这种时候对盗贼总有股莫名的信任感,她高举起法杖,用力挥下!
*[温蒂]使用了[风系魔法I]加强版。
风刃卷起的间隙很快被雾气填满,但足够让人发现在重重雾霭下竖立的一道黑影。
——那是一座塔!
罗伯吹了个口哨,“运气不错嘛!”
隐约的雾中之塔,再结合盗贼的兴奋,温蒂恍然想起了他们所接的另一个A级委托——[探索无名之塔的迷障]。她眯起眼,法杖不着痕迹地抵在了盗贼的腰上,“我记得[无名之塔]和[蝴蝶花海]是两个方向吧?”
“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的大小姐。在森林里迷路是常有的事!”罗伯笑眯眯地扯着谎,尽管他并不害怕被戳穿。
虽然恼怒罗伯的自作主张,温蒂并不打算因此逃避挑战,毕竟无意寻觅的机遇和摆在眼前的机遇是两个概念。
她再次高举法杖,两枚风刃沿着曲型轨迹飞进了沼泽。一路斩断的枯木纷纷倒下,浮在湿泥上,勉强铺出一条路。
单发的风刃超过二十五米便不受控制,飞出三十米后就会完全消散。温蒂铺出的路大抵也就二十八米的距离,而沼泽边缘到塔至少有百米。
“剩下的就交给我吧。”罗伯反手抽出了短刀,自信地冲向了最近的浮木。
温蒂赶紧给他施加了一个[飞翔术],“可别被水鬼抓住了。”
“安心!想要留住我,怎么也得是大小姐这样的美人!”罗伯在这种时候也没忘记他的花言巧语,或者说,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乐趣。
温蒂红着脸轻哼了一声,手上却没有耽误地为自己和阿缇丝施加了飞行术,盛着浮木还未被湿泥拖进它的深处之前,沿着盗贼的足迹追了上去。
娴熟的技术让罗伯进展的很顺利。在踏出温蒂制造的路后,他利用突刺飞跃到沿途的白桦树上,用短刀找树干上切割出口子,再借用自己的重力将枯木硬生生折断,制造出新的落脚点。他几乎没有任何大的阻碍就前进到了能用肉眼看到塔的影子的地步。
但这份从容仅仅截止在落下一段距离的温蒂听到沼泽里响起的一声细小惊呼:
“人类!是人类!”
这声呼喊实在太过微弱,几乎是人耳捕捉的极限。然而温蒂没有太多的时间来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就发现这声呼喊很快地辐射性地传染向了整片沼泽。
“哇哦哦哦哦,居然是人类耶!”
“大家快来看人类啦!”
“哪里哪里?我要和人类玩!”
温蒂对这种像婴儿般软糯细小的声音并不陌生,她从风色城出发后没多久就碰到过一只有着相似音调的小萌物。她甚至分外想念作弄那只小史莱姆时的快感——没什么比恶作剧更能让人转移恶劣的情绪了。
但是……如果一只泥浆史莱姆是可供欺负的玩物,那么一群呢?
罗伯答:是灾难!
多如繁星的泥团自沼泽中跃起,从四面八方飞扑向最前端的盗贼,根本避无可避,即使他强行[突刺],也多半会在半路被撞落。罗伯当然不怕LV2的史莱姆带来的伤害,但是这群LV2的重量却足够让他的心咯噔一下。
*温蒂使用了[风系魔法I]*N。
身后呼啸而来的风刃及时地斩落了大半的史莱姆,但是顾忌到罗伯的安全,避开了中间的风刃没能防止最先近身的十来只史莱姆。
罗伯毫无意外地被史莱姆的拥抱砸得两只脚被陷进了泥沼中,身上更是沾满了黏黏糊糊的泥团。他头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成为一个拿短兵的盗贼,如果此刻手中的是长鞭或是长枪,他肯定不会让自己中招。
现在他的双脚已经陷入沼泽并且以明显的速度下限,进行突刺已经是不明智的选择。但是若是倒下来,依靠增大接触面积来减缓下限速度,他不能保证沼泽地下那群唯恐天下不乱的泥浆史莱姆们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而温蒂和阿缇丝距离罗伯其实也就只有十米。
浮木不足以支撑一个的重量,每根能提供的落脚时间也只有十秒到三十秒不等。
不容再思考,温蒂甩出了备用的套绳,套住了前面的盗贼,尔后伸手就落后一步的小修女拉到自己身边,嘱咐了一句“抱紧我的腰!”,就挥动了自己的魔杖。
*温蒂使用了[风系魔法III]。
强劲的风压如同一只大手将罗伯一直向塔的方向推去,而温蒂和阿缇丝凭借着套绳的拉力,也踩着脚下的浮木一路滑行跟上——轻松愉快得就像是放风筝,或者是在海边用滑翔伞冲浪。
在沼泽中的疾行的别致感觉可是难以体验到的,就连阿缇丝都在高速运动中睁大了眼睛,更别提将此当做水上运动而玩嗨了的温蒂。
至于被当做风筝的罗伯,他苦逼地表示:
大小姐,你一定上辈子和我有仇!我的腰要被勒断了混蛋!
百米距离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三人在风的护送下安全抵达了沼泽中心的石台——除却被压得骨头散架的罗伯享受了一发阿缇丝爱的圣光。
罗伯扶着腰,听着自己的骨头咯吱作响,皮笑肉不笑地赞美道:“我很好奇大小姐在哪里学的冲浪,技术真*,我都担心自己无法满足您了。”
温蒂淡定地扯了一下手中的套绳,“请说人话。”
某盗贼闷哼一声,“……麻烦下次请温柔点,老人家经不起折腾。”
石台上是一座灰质岩石堆砌的高塔。黑色与灰色在塔身上相互交织,形成岁月的斑驳。
走近几步,温蒂才发现高塔的墙壁上刻画着包括防御法阵在内的多达五十余种的魔纹。她试探性地使用了风刃,然后毫不意外地看到自己的攻击手段被直接被弹飞,甚至无法给看似脆弱的墙体造成任何痕迹。
毋庸置疑,这是一座法师塔。
法师塔是属于魔导师的私人研究所,它标志着一位魔导师的经济实力和研究心血。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法师塔几乎是所有学术派法师的毕生梦想。
嗯……其中,自然不包括以继承家族为重的温蒂。
高塔有七层,约五十米高,这在温蒂的所闻中算是罕见。借助魔法道具,可以看见塔尖是一座半人半兽的石像。石像面目狰狞,长有蝙蝠的肉翼和倒钩状的长尾。似乎察觉到温蒂的观察,石像赫然活了过来,僵硬地抖了抖翅膀,强力宣告自己的存在感。
“石像鬼……是亡灵法师的领地!”
亡灵法师在人类帝国是相当不受欢迎的一群黑暗教徒。人们相信这群叨唠死者安宁、役使亡灵生物的怪人必然与魔族有染,是人类的背叛者。尤其在教会的数千年历史中,信奉光明的他们几乎没有停止过对亡灵法师的通缉。
“先回去报告吧。”温蒂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通知最近的领主,请正规军调查此处。她并非怯弱,只是古老文献中的传说让她不得不谨慎对待。纵观历史,被亡灵法师屠城的故事可不止一例。
“不用着急,我的大小姐。”罗伯不紧不慢地取出关于[无名之塔]的委托书,执笔将眼前的情形反馈给了委托人。他的字迹潦草,算不上好看,和他的人一样讨厌方正,锋芒毕露。
温蒂对他看不出压力的表现感到不满,这让她觉得在发现石像鬼后变得焦躁的自己太不成熟。
余光瞥见伯爵小姐鼓起了双颊,罗伯情不自禁地弯起了嘴角,落在羊皮纸上的最后一笔也跟着飞扬了起来。
——真可爱。
一旦这么觉得,他就无法克制地想要去揉捏那张小脸。罗伯赶紧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大小姐见过真正的亡灵法师吗?”他收起笔,诱惑道,“教会将这一方面的情报一向捂得很紧,你不觉得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吗?”
罗伯本人当然对亡灵法师没有任何兴趣,让他感兴趣的只有法师塔里的物什。
大部分的法师出于成本考虑,都将自己的法师塔建造在城市中。只有少数癖好怪异的魔导师才会将自己的法师塔建立火山,冰雪,云中等奇怪的地方。往往也是这些不为人知的魔法塔里会藏着令人垂涎的宝藏。
罗伯甚至可以听到塔内微弱的呼唤声——那是渴望被取走的宝物对他的召唤。没有人能让他放弃眼前的宝藏,他对这座法师塔势在必行。
“可是……”
“小阿缇丝觉得呢?教会的修女想必更有发言权吧。”罗伯将问题抛向了在场的的第三人。
“?”被点名的阿缇丝茫然地回过头,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高塔的门前,手还保持着轻扣石门的姿势。
还没等罗伯重复他的问题,尘封的石门就在温蒂瞪大的瞳孔中缓缓向外开启。
“啊……门已经开了。”阿缇丝后知后觉的呆滞声音在温蒂心上补了最后一刀。
“小阿缇丝,你的回答太绝妙了!”罗伯失笑道。
他早有猜想到阿缇丝对亡灵法师并无歧视,更有可能她根本从未听说过亡灵法师,却没预料到平时精神缺缺的小修女会是第一个主动推开门的人。
温蒂顿时露出苦恼的表情。她走进开启的门扉,所见到的不是黑暗的房间,而是一层七彩的薄膜,就像是夏日吹出的肥皂泡。
“奇怪,亡灵法师居然懂得设置空间门。”她语气稀奇地感叹道。
“有什么特别的吗?”
温蒂没有直接回答罗伯的问题。她回过头,四下张望,最终寻了一根树枝,戳进了薄膜中。树枝几乎没有任何阻碍地穿过了薄膜,但是无论温蒂怎么使力,都没有办法将已经没入的部分重新抽出来。
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温蒂将树枝彻底丢进了薄膜内,给出了自己的结论:“走进去的话,不知道会被传送到哪,也没办法原路返回。”
“会很远吗?”罗伯问道。
“应该是连接着塔内的某扇门。”温蒂答。
罗伯目光灼然地盯着因为接触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而平静下来的温蒂,突然道:“害怕吗?”他似乎已经确定了这位伯爵小姐一定会和他一起冒险。
“怕!怕得不得了!”温蒂回道,女敕绿色的眼睛里却燃烧着跃跃欲试。
“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大小姐的。”罗伯仿照个骑士礼,右手握拳抵在心口,微微躬身。尽管他身上的泥浆让他看上去有些滑稽,这个姿态仍旧足以让绝大多数少女们怦然心动,“还有可爱的小阿缇丝。保护女人,可是男人的义务呀!”
阿缇丝自然是对他的殷勤完全免疫,倒不如说她因为等到了许可,迫不及待地穿过了薄膜。
而本来对骑士礼满怀憧憬的温蒂也因为花花盗贼煞风景的补充,不屑一顾地紧跟着阿缇丝走进了高塔。
被落在最后的罗伯好笑地摇摇头,他没有立即进门,而是停在门前,再次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羊皮纸。
委托书上已然浮现出了委托人最新的指示:进入法师塔,找到[亡灵法师的笔记]。
“呵。”盗贼了然一笑,他终于不再停留,步履轻快地跨入塔中。而在他的身影消失后,沉重的石门自动合拢,在白雾萦绕的沼泽里留下一声无人知晓的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