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仪天下之风雨夺嫡 五十七,记忆中的少年

作者 : 水磨刀

萧皇贵妃难得能睡上一个好觉,她陷入沉沉的梦中,气息绵长而悠远。这一觉,那些许久没有光顾的自己的回忆一一被晾晒在自己面前,无比地清晰,连着那天挂在枝头的莲花灯笼盏上有几个褶子都记得一清二楚,火烛在里面“哔哔啵啵”地燃着,一截火烛之下浮着蜡油,“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莲花灯笼盏上笔走龙蛇地盘旋着一行诗句也一个字接着一个字悬浮在眼前,二十年前的上元节,自己缠着哥哥,甩开了侍卫,偷偷地跑到了火树银花的世安街上,人头攒动,到处都是和府邸中不一样的景色,一盏盏花灯挂在枝头,将遒劲的老树干都压弯了腰,“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些景象从来只能在书阁中发黄的书籍上才能看见,然而却是怎么也想不出这些繁华如梦般的景象的,直到那一刻,才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什么是“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的光景。

彼时还年幼,看着这璀璨的灯花,恍如叩开了九天上的门扇,灯火阑珊处的他长身玉立,花灯焰火,金碧相射,脸上却是带着一张昆仑奴的面具,黑漆漆的与夜色融为一体,然而,却是因了身边一丛一丛的火花,竟衍生出了俊挺之感。

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般伸出手指,揭下了那一张令人恐惧的昆仑奴面具,从此,便心甘情愿地拔去身上的羽翼,伏缩在了这令人窒息的宫中,与他风雨相携,却也是在一分一分地算计着他,一次一次地放手博弈,赌的便是他对她的爱,只是,这一局接着一局下来,他能剩给她的真心究竟还有多少?她却是不得而知。

萧皇贵妃站在世安街上,身边穿梭而过的是脸上漾着欢快神色的少年少女,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身上繁复的十二幅湘水拖裙逶迤在地上,窸窸窣窣地身上落了些东西,她抬起手指在暗紫色的衣袖上捻了一些,却是细碎的灰尘,空中绽放开绚丽多姿的烟火,开成一朵大红的牡丹花,间或夹杂着几缕暗金色,慢慢的,牡丹花便在最绚烂的时候枯萎在夜幕中,她只觉得脸上有些烙疼的感觉,凑近了就着灯笼中的火烛看,才知道原来,之前落在身上的竟是这烟花枯败之后的躯体,再如何绚烂的花都要萎落在地,她按着眉心,看着身边的人群因为这靓丽的烟火而露出会心的愉悦,自己却是孑然一人踽踽独行,她转了个头,却看见花灯焰火之下,一个明媚的少女伸出手,指尖碰触在一枚光滑的昆仑奴面具之上,身旁,一盏一盏燃灯衬得世安街外月如霜,黝黑的面具被一点一点地揭起,然而,藏在后方却不是那一张斜眉入鬓的脸,而是一团黑气,纠结成一只遒劲有力的手,瞬间将女子年轻的身子攫获住,“燕燕,为什么要欺骗孤?为什么要欺骗孤?……为什么……为什么……”质问声声声入耳,如魔音般蚀骨,再也挥不去。

烟火还在不停地绽放在空中,打开层层幢幢的花瓣,绿色的、橘色的、银色的、紫色的……迭出不穷,所有的人都在欢呼,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年轻娇媚女子在苦苦地挣扎。烟火燃后的灰烬却是一点一点地打在萧皇贵妃的身子上,发出灼热的疼痛感,然而她的脚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再也无法迈开一步,就这般看着年轻的自己被黑色的烟雾吞噬,而她的身子也被灰烬给掩埋,烟火完美地谢幕,人群又来来往往地在身边走过,终于,灰烬包裹住了她的全身,华贵的十二幅湘水裙拖被火星子溅到,燃成灰烬紧紧地缠绕着她,只余一片黑阒。

萧皇贵妃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还是如稠汁般的浓郁黑色,化不开,一团一团地迎面而来,她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瞬间,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中蔓延开来,黑夜还是黑夜,只是没有了令人绝望的黑气。睡意却是一点也无,萧皇贵妃索性起了身,靠在枕子上,一点一点地回忆起了那个上元节,当时还是少年的凤临梧藏在一枚昆仑奴面具之下对着自己嘻笑晏晏,面皮白净,眸色黑地不掺染一丝杂质,然而,却不是爹爹口中的良人,只因,彼时的凤临梧根本不是继任天子的人选,可是她却是爱着他的笑容,是那么地纯净,梨涡微现,直直地闪了她的神思。

她哭也哭过,闹也闹过,然而,却是人小势单,爹爹总是虎着脸,根本就不关心她究竟喜欢的是谁,直到某一天,他成了太子,而她也终于如愿盖上了红盖头,成为了太子侧妃。

洞房花烛夜,他解开她的盖头,少年直直地看着她,眸色黑地不掺染一丝杂质,徐徐图图地绽放开一个笑容,梨涡微现,红衣少年和上元节世安街花灯焰火之下的少年重叠在一起,原本应该是欢欢乐乐喝着合卺酒的她却是泪如雨下,然而,心中却是开心,总觉得上苍还是垂怜她的,将心底刻着的少年送到了她的面前。完完整整,丝毫不差,只除了五天后的吉时,他要迎娶他的太子妃,只除了,或许不久之后,他的身边会出现各式各样的女子,然后拥着他汗津津的身子,即使身子还是疼痛的,而脸上的笑意却是真真切切,因为这一刻,他和她结合在一起时,是完完整整拥有他的,不管是他的身,还是他的心,都烙刻着“萧燕燕”这三个字。

萧皇贵妃就这般拥着被衾,枯坐到天明,眼睑上现了两片青色的影子,祁帝下了早朝,按着习惯来到了紫宸宫时,却是看到了披发赤足的萧皇贵妃,呆呆地坐在床上,像是陷入了沉思似的,眼神专注地盯着一个地方,仿佛是要到天荒地老。

祁帝拥着她的身子坐在床沿上时,萧皇贵妃才反应过来,想要急急地施礼,却是被祁帝伸手止住了,他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燕燕,就这般陪孤坐一坐吧,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随意地坐在一起了?”

自从你登基成了高高在上的祁帝,而我则被册封为萧贵妃时,我们便不再如平凡夫妻那样能够共挽鹿车,行的永远都是君臣之礼,就连在自己的丈夫面前自称时,还要在前面带上一个“臣”字。

然而这一番话,她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当着祁帝的面吐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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