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容低低一叹,进宫之后第一次迎上他的双眼:“我问心无愧,三皇子小腿上有淤痕,我好自好心才给他上药,药还在这里,定然与人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皇帝接过瓶子,扔给了御医,问道:“看看这瓶子。”
御医拨了瓶塞,倒在手上闻了闻,低头道:“过敏一事对于每个人都悬殊,这个臣无法断言这药对皇子一定无害,要知道,三皇子不过出生数月,身子孱弱,但是也不一定就是这个药……”
闻言,皇帝大怒:“你说了等于没说。”
御医唯唯诺诺:“若是想肯定,便需要再做一次实验……”
“你好大的胆子,如今三皇子这个模样,岂能让你随意冒险?”
“皇上,臣知道罪。”御医匍匐请罪。
这时,贵妃上前,一手抚模皇帝的胸口:“皇上别动气,不要气坏了龙体……幸而三皇子性命得保,此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贵嫔又哭起,几乎是爬着到了皇帝的脚下,仰首,美丽的脸上梨花带雨:“皇上,三皇子的确只接触过这药,切不可再让我的皇儿冒险了。”
“皇上,臣妾觉得当下最重要的时候就是让人好好照顾三皇子,可也不能因此污蔑了王妃呀!不论是否这药害了三皇子,王妃都是无心的。我想这只是三皇子命中的劫数,如今他也算幸运,逃过一劫……”
贵嫔心底有怒:“皇上,这药几乎要了我皇儿的性命呀,不论有心还是无意,都该重重处罚!更何况,这后面是否真的只是无意,若是有人背后唆使,今日作罢,臣妾和皇儿的性命便更加堪忧了……”
皇帝脸上阴沉,眼底也有残酷和阴霾,下一刻,他便下令道:“来人哪,将王妃押入囚牢中,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之后,再做定夺。”
这时,席容出言道:“慢着。”
皇帝看她:“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席容摇摇头,声音柔柔的,带了几分请求:“让我看看三皇子,可好?”
闻言,贵嫔心底担忧,摇摇头:“皇上不要,不知道她居心为何,不可以让她再碰我的孩子!”
席容并没有看她,只是定定地看着皇帝,因为她知道,这里唯有他才可做主。
皇帝眼睛眯了眯,许久,才点点头:“去吧。”
“皇上……”贵嫔惊呼。
“闭嘴。”皇帝冷道:“若是三皇子此刻在她手中有事,那么她便是要立刻血溅当场的,她,不是傻子。”
席容不禁苦笑,这算不算是一种赞美,不,其实她是傻子,不然也不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迈动脚步,越过皇帝,走到了床边。
三皇子此刻虽然气息均匀,但是脸色还不是很好,心底不禁十分怜悯他,这个孩子一出生也是命苦,就像她的孩子一样……
她也知道,此刻的自己情绪不能太多,掀开小被子,拉出他一只脚,看着那泛着淤青的地方,心底一沉,再看看三皇子此刻的症状……
呵,原来如此。
不过,不是早就已经料到了吗?这个皇宫,真的很无情呢……
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吐出,缓缓地睁开眼睛,将孩子的被子拉好。再转身面向皇帝:“我依然无愧于心,一切请皇上对裁。”声音冷冷淡淡的,透着一种厌恶,深恶痛绝的……
皇帝沉了沉眸,只是那份绝然未改:“来人哪,将王妃带下去,听候发落。”……
牢狱总是简陋的,幸好这里很干净,还有桌椅床铺,甚至还有茶水茶杯,更像个寻常人家的陋室。
看着最上角的一个小窗口,透进了一束阳光,席容忽然觉得就连这里都比富贵堂皇的皇宫要好太多了,只是可惜的是,这仍然属于皇宫范围……
隐隐约,还可以听到微微的丝竹之声,那繁花似锦之下,却是那么得肮脏不堪……
这时,听得囚牢外房的铁门开启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室内,很快地,那人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席容不禁冷冷一笑:“来得真快,我还以为至少要等到这场筵席散了……”
“原来你真的是在等朕。”来人正是皇帝,听她这样说,他的唇角有一丝弧度,眸子却是幽幽的:“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怕吗?是太自信,还是对朕有期待?”
席容摇摇头,笑容扯开了眼底的嘲讽:“我只是相信,我会没事的,皇上不会杀我的,至少此刻不会。”
“那么自信?”皇帝笑笑,“可若是你真的落实了谋害皇嗣的罪名,只怕连朕都保不住你……”
席容嘲弄一笑,眸光有些咄咄地看着他:“那皇上呢,觉不觉得内疚?会不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惊醒,自责自己的所作所为?”
“朕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皇帝冷冷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最好的下场也便是无意之中让三皇儿病危,你的生死依然掌握在朕的手中。”
“然后呢?”席容想让他把话说完。
皇帝却不答反问:“你可知道你的夫婿现在在何方?”
席容眸光沉了沉:“不论他在哪儿,皇上都该记住,是你求他帮你,他是你的人,我相信皇上至少不会在没有把握彻底铲除飘渺阁之前失去他的。”
“你就这彼笃定?”皇帝笑了笑,眸中多了几分诡谲的深沉:“可若是朕已经有把握消灭飘渺阁了,那也就意味着不再需要他了?”
席容看着他眸中闪耀的光芒,有些捉模不定他心底的想法,可是她不能动摇心怀,若是他真的那么肯定可以将飘渺阁连根拨起,又何须如此费尽心机地将他们夫妻留下?“原来皇上早就打字了主意,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真让人心寒,不是吗?”
“是他对朕处处保留,朕又何以相信他?”皇帝冷道:“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的。”
“可是皇上有没有想过,今日我之所以会进宫,夫君之所以愿意让我进宫,但是最大的诚意?”席容定定地看着他道。
皇帝眯了眯眼:“朕很想知道,从一开始,你便一点都不担心朕会处决你,究竟凭借的是什么?”
“皇上是一国之君,该是明白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个道理,我想对于夫君来说也是这样,既然已经决定了与皇上合作,那么至少在合作期间,彼此要有信任,只是皇上始终放不下心结,始终觉得夫君有所隐藏,日后或许会成为皇上的威胁。”席容看着他:“若是真有异心,夫君便不会离开飘渺阁,我们也不会选择在这宫中,落得今日任人宰割的境地了。如果皇上非要问我为什么一点都不担心皇上会处置我,我也只能说,我信任我的夫婿,不过除此之外,我也相信皇上不会那么傻,大事未成,却要将关押处置,要知道,得人心不容易,倒行逆施却很很容易让人倒戈相向……”
“你这是在威胁朕吗?”皇帝声音森冷。
“不,只是实话实说罢了。”席容淡淡道:“这些都是我们不想的,如果没有你们咄咄逼人,相比我和夫君早已离开这是非之地,隐姓埋名地去过属于我们自己平淡的日子了。”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觉得跟着他,即使没有这些纷纷,就能够幸福了吗?其实,朕心底对你一直有一份内疚,若不是朕……一时不察,你也不会失去你的孩子,也不至于让那毒损了你的身体,无法再……”
席容摇摇头:“不要再说了,害我的是昭王,又不是皇上,皇上不必那么介怀这件事情……”
皇帝皱了皱眉:“那么你呢?难道你也一点都不介怀吗?若是以后你的夫婿为了子嗣而再拥有别的女人……”
“他不会的。”席容摇摇头:“而且以后如何,也都与皇上无关!”
“无关?呵呵……”皇帝蓦地笑得诡异,眼底似乎闪烁着残酷的光芒:“若是朕告诉你,那个时候朕便知道了那熏香是有问题的,可是朕没说……”
席容闻言,心底一惊,眸光变得愤恨:“原来你早就知道了……”不禁双手握拳,若是他出手相助,那么她的孩子也不会受那么多苦了……
“是的,朕早就知道了。”皇帝丝毫不否认,只是看着她脸上的愤怒,忽然觉得少了些什么:“我想你现在肯定很恨朕吧?”
席容瞪着他,诚然,她心底真的有怨,可是:“皇上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事情?若是你不说,我或许一辈子都不知道。”
皇帝闻言一笑,笑容里有些自嘲:“或许,朕希望你恨我。”
“……我不恨你。”席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我不恨你,你有你的选择,毕竟你不是始作俑者,我连昭王都决定不恨了,那便没有理由去恨皇上……”
皇帝心底多了几分猜疑:“真是没想到你一切都放那么开……这究竟是为什么呢?还是你心底还有安慰……”
席容心底一惊,却是笑了,笑容是真的,眼底的忧伤也是真的:“你知道吗?我和夫君成婚三年,都是冷冷淡淡的,最后甚至差点擦身而过,此生不再见。如今拥有他,便是我最大的安慰。而且我不信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孩子了,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刘伯,天可怜见……”
皇帝看她动情之处,心底也泛起了起伏的涟漪,思绪有些凌乱,凌乱之中衍生了几分恼怒来:“……很好,想来朕也确实是瞎操心了,那你便在牢中等着你夫婿的到来吧!”
席容看她气愤愤地转身,不禁叫道:“等等……”
皇帝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等着她说话。
席容一声叹息,看这陋室里还备了笔墨纸砚,便提笔写下,抽了那张纸,递出出去。
皇帝皱眉,转身接过:“这是什么?”
“皇上应该知道血莲花的药性很强,必须好好调理,不然以三皇子这么小的身体,只怕以后都会孱弱,乃至夭折……”席容看他的脸色遽然而变,她唇角弯了弯,眼底满是嘲弄:“三皇子真的很可怜,甚至比我的孩子还不堪……这个药方子,要与不要,都是皇上一念之间的事情。”
“你凭什么肯定三皇子是中了血莲花的毒?”皇帝眼底风雨骤来。
“皇上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席容不想再争了:“我有时候真的不懂,对于一个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次要的,真的有必要如此吗?我之所以给出这单子,或许是因为我曾经的孩子,也是因为小王爷,曾经是我的懵懂无知,错过了太多了……”血莲花,也是她心底的一处隐痛,那个男子,曾经狂放不羁,最后随风而逝……
皇帝看她眼底的绝望悲伤,心绪有些不定:“你既然知道三皇子是中了血莲花的毒,为何不当场明言?”
席容摇摇头:“到现在还说这些,皇上觉得不是很多余吗?如今这样,不正是皇上所求吗?即使我当场明言,那又如何?”
“你便如此肯定是朕下的毒?”皇帝心底有恼。
席容摇摇头:“我不肯定,可是不论是谁下的毒,我想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区别不过只是在纵容还是诱导……”
“如果朕否认呢?”
席容摇摇头:“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不是吗?”
“我想……朕心愿之中,有个心愿许是达到了……”他说的意有所指,只这这种心愿究竟是他所希望的还是厌弃的,就另当别论了,他真的希望自己被恨被讨厌吗?“……你继续说。”
席容继而道:“皇上之所以如此费尽心思,应该是一直在想若是夫君这次为皇上办事顺利成功的话,几乎可以瓦解半个飘渺阁的势力,那么皇上该如何赏赐?身份地位已有,金银珠宝似乎不够分量,最重要的是,皇上不可能将兵权交付,既然没了可赏赐的东西,那么便也只能是以这种大赦的宽容来报答了……”
皇帝听她说完,低低笑了知道:“你很聪明,的确,如你所言,朕便可以与人都有交代了。”
“那么皇上,又怎么鼾伤害三皇子的人呢?”席容道:“不论如何,他是你的孩子,难道你也想如上次一样袖手旁观吗?”
“你说话怎么这么颠倒?刚才还口口声声肯定朕是凶手,如今怎么又让朕来护子,难不成你想朕办了自己吗?”皇帝冷嘲。
“我觉得皇上不可恕是因为皇上是三皇子的父亲,不该不顾孩子的危险利用他来达到目的的!可是我也看到三皇子小腿上那块淤青,虽然有痛,可是之前我看过皮肤完好无损,可是刚才我看的时候,那块肌肤已经破损,甚至泛着血丝和红肿,想必是有人顺水推舟,将毒药就着伤口推进孩子的体内,然后再嫁祸给我。可是孩子却没有中毒的迹象,我知道,定然是皇上阻止了。想必皇上比任何人都清楚凶手是谁,只是这么大的事情,凶手定然不会亲自出面来做,皇上能抓到的也是宫女太监。幕后之人不揪出来惩戒,那么三皇子真的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