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剌中的地方,正是他的要害,血流不止已经让冯绍的唇色开始发白,但他依然没有移动身子,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撑在她的上方,俯视着她,眸中一片迷茫,好像眼前的人,是一个他从来就不认识的陌生人。
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倒了下去,在那一瞬,他气若游丝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如此恨我吗?”
席容没有回答,她把他的身子掀到一边,然后慢慢地坐了起来,镇定自若的穿好了衣服,才走下床。
由始至终,她都没有看冯野一眼。而他却一直紧紧盯着她,眸中瞬息万变,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和她说,奈何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她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鲜血染红了喜床,锦被变成暗沉的红,与冯绍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形成极为诡异的对比,如同在欣赏某样动人的景致……
屋子里静悄悄的,冯绍的双眼终于缓缓闭上,最后,一直绷紧的身子,也慢慢变软。
席容仍然一动不动的,双目直直的看着他的胸膛,见他心跳越来越弱,终于停止,她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走过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举止优雅。原来,手刃仇人之时,她也可以变得这样残酷。
见他身子开始发冷,她抽回探息他的手,站起身,走到了冯野的身边。静静地看着这张经常在她梦里出现的脸,眸光如最温柔的指尖,滑过他的额头,眉毛,再到鼻子,薄唇,却偏偏不看他的双眼。
刚才他吻她,呼喊她名字的时候,她差点不能忍住要掉下泪来。可想到自己的血海深仇,还有秦大妈绝望地跳下悬崖,她便硬生生的把眼泪逼了回去。
其实她在东华山的时候就已经恢复了记忆。那些痛苦的往事,终于在秦大妈跳涯自尽的剌激下,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之后,她慢慢将过往的片段,一滴滴地集合,终于聚成了一条完整的线。而线的尽头就是她要找的答案——她肯定,那个带着恶魔面具的男人就是冯绍。只有他这种阴毒的人才会做出如此丧尽天良的事。
而他说的在山中见她遇难,救她回王府,根本就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他之所以没有杀她,并把她禁锢在身边,是因为她跟他画中之人相像。
他想让她做他的玩偶。既然这样,她就干脆做一个任人摆布的玩偶。所以,她装傻,即使银针剌入她的身体,她也不皱一下眉头,她已经把自己当成已死之人。为的,就是现在这一刻。
血债血偿,她已如愿以偿。而现在,她也不可能存活在这世间。她不能因为杀了冯绍,而被别人严刑逼供,那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她情愿自杀身亡。
席容低声叹息,然后抬眼盯着冯野,和他对视。
他的双目,焦灼到几欲裂开。
“今世已经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了,但愿来生,能和你再度相遇。”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泪如雨下。说完,拿起那根染满冯绍鲜血的珠钗,对着自己胸口,狠狠剌了下去……
就在这岌岌可危的瞬间,床上原本没有气息的人,竟突然大手一挥,把席容手上的珠钗击落。她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他却大声呼喊:“救命啊!”
门口的侍卫闻声而入,当看到房间的情形,都惊得呆住了。
“她想要谋杀亲夫,你们即刻把她给我拿下。”冯绍下令,席容刹时给侍卫抓住。
她双目冒火:“想不到刚才你竟然装死?”
冯绍淡淡一笑,无所谓的戏谑道:“你可以扮傻,我为什么不能假死?”
这时,有侍卫看到冯野坐在哪一动也不动的,感到奇怪,不禁问道:“二王爷他怎么了?”
冯绍的双眸突然变得阴森:“将谋杀本王的剌客押入牢房,其它的事,不用你们理。”侍卫们不敢再出声,即刻把席容带走。新房安静了下来,强作镇定坐着的冯绍,突然倒了下去,在闭上双目的那一瞬,低声的叹了句:“你太傻了。”
却不知道这句话,是对什么人说,或者为了什么事感叹。
而这晚发生的事情,对被点了穴道的冯野来说,即使心急如焚,也只能静静地做一个旁观者。屋里的那对龙凤喜烛,正一滴滴地流下眼泪,悲泣而无声……
过了一会,有人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这次来的是得到侍卫禀报的冯耀威。他命大夫去医治冯绍,自己则去解了冯野的穴道。
冯野一解开穴道,就着急的问道:“容忍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冯耀威暴跳如雷:“事情都到了这样的境地,你竟然还想念着那个女人?”
冯野却不理,也大声地吼道:“快告诉我容忍在哪里!”
“在押往天牢的路上,剌杀王爷,是死罪,你救不了她的!”冯耀威冷冷地说道。
冯野再也管不了这么多,即刻冲出了房间……
可惜,他还是迟了一步。席容已被侍卫押入了天牢,他想进去探监,却被告知,除非有女皇的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进天牢探望死刑犯。
冯野咬牙,翻身上马,疾驰进宫。
可当他来到皇宫,太监却和他说:“皇上已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却不肯离去,就这样跪在宫殿中,直到天色微亮。
终于,等来了消息,太监走来和他说:“女皇召见。”
站起身时,双腿酥麻得厉害,他却不理,急切地跑入殿堂,跪在那水晶珠帘外,求女皇放了席容。
珠帘背后的人,叹息了一声:“你明知道她扮傻剌杀王爷,这是死罪,为何还要替她求情?”
“皇上,她行剌冯绍,是有原因的。”冯野头低伏地,为席容辩解着,声音颤抖得厉害。
“哦,那是什么样的因,致使酿下如今的果?”珠帘背后的人,语带讥讽。
冯野双目一呆,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话锋一转,不再求女皇放了席容,而是转而求赐给他探监的手谕。
女皇冷声哼道:“这个我倒可以满足你的要求。”不一会,太监拿了一个金牌给他,而珠帘背后的人,不再说话,起身离开……
冯野抬眼望着那个风姿绰约的身影,她的倩影在他的视线中慢慢消失。呆了好久,才伸手接过那金牌,赶往牢房……走到牢房门口,再次被站岗的侍卫拦下,他不得不亮出了金牌。
众侍卫见到女皇的金牌,即刻跪倒在地,高喊万岁。没人再阻拦他,冯野见到了正被严刑逼供的席容。
此刻的她,两只手腕给铁链绑缚,吊在悬梁上,身上伤痕累累,周身可见鞭痕,她已晕倒,有士兵正准备往她头上淋冷水。“给我住手。”冯野怒吼,急急的冲到席容身边,挥刀斩断她手上的铁链,把她抱在怀里。
当她跌入他怀中的那一刻,艰难地睁开双眼,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认出他来,嘴角抹起一丝凄婉的笑:“你来……看我了?”
“不要说话。”他见她气若游丝,抱着她就想冲出牢门,却给侍卫拦住,神情虽然害怕,语气却相当坚决:“二王爷,你不能带她走。”
冯野气得咬牙,却不得不停下脚步,转而走向旁边的小屋:“还不快点把跌打药酒给我送上?”
侍卫领命而去,他伏低头,轻轻地吻了下席容的额头,声音哽咽:“容忍,你一定要坚持住。”
席容渗着鲜血的指尖,勉强地握了握冯野的衣襟,安慰他不要太担心。
“你这个傻丫头。”他的眼泪已流了下来,滴落在脏污的草堆上。
“其实……傻的是你。”怀中的席容,忽而一笑。
冯野缩了缩手臂,正好碰到她的某处伤口,她蹙了蹙眉。他发觉,赶紧松开:“对不起,是我太粗心了……”
她伸出一手,双指按住他的唇:“不用跟我道歉。”
他的双眸闪过一丝痛楚。这时,侍卫把跌打药酒送到,他命全部人出去。屋里只剩下他和席容,伸手解开她身上的衣服。这一次,她没拒绝,任由他摆布。
全身都布满伤痕,有些地方,衣衫和血肉连到一起,根本不敢去碰。
伤心,难过,忧愁,愧疚,他的眸中掠过各种情绪。“是不是很痛?”他哽咽着问道。
在他面前,是能够说痛,能够哭泣,能够撒娇的吧?席容呆呆地看着他,泪水流了下来,点头:“嗯,好痛。”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他吻去她脸上的泪珠,又说了声对不起。
她的泪不停的往下流,到最后呜咽出声……
疲倦和疼痛交加,她在他的怀里,逐渐哭到睡着。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指尖沾着药水,小心细致地一滴滴抹到伤口上。梦中的她,每一次微微的皱眉,都牵扯得他的心剧痛……
不知过了多久,席容睁开双眼,发觉自己仍在冯野的怀里,他正静静地看着她,双眸柔情似水。
“醒来了?”他声音轻轻的,相当柔和。
席容愣愣地盯着他,许久,唇角抹起一丝苦笑。这可能,是她在这世上,最后能够拥有的温暖了吧?她短短的二十多年生命中,能够拥有的温暖并不多。真正对她好的人,也就那么几位,却都已离她远去,现在,只剩下他能够送自己最后一程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她绝望的神情,让他心痛。
她却摇头:“在最后你还能陪在我身边,这已经足够了。”她知道自己犯的是死罪,不想连累她。
“容忍,你要相信我,不管怎样我都会把你救出去。”他害怕她会放弃生命,语气急切。
她深深地望着他,低声叹息:“我不叫容忍,我叫席容,席明扬的女儿,灭门惨案中唯一存活下来的人。”
他的身体深深地一震,眼神瞬间凝滞。
“所以,你不必为我犯险。”席容闭上双眼,不再看他。
许久,她听见他艰涩的声音:“我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只要你做……我的容忍。”
“已经太迟了。”她的睫毛间,渗出泪来。自她决定要报仇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可能会赔了性命。只恨未能真正杀了冯绍为家人报仇,但她已经尽了力,终于可以无愧地追随家人而去。
冯野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而此时,守在门口的侍卫来报,说女皇要亲自审问这个囚犯。
“你说什么?”冯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侍卫再说了一次,并强调说女皇要即刻审问。
席容闻言,精神一振,双目发光:“我愿意入宫面圣。”如果能够见到女皇,也许可以为她死去的家人伸冤。
“容忍。”冯野想拉她留下,可手刚触碰到她的衣袖,又缩了回来,呆呆地看着她跟侍卫离去。当她走出牢房,他颓然地跌坐回草堆之上,望着高墙顶端的那扇天窗,从那里透进来的白光,弥散在他的眼中,眸色浅到极致,深处却有似乎有某种暗流在涌动……
席容被带进宫中,太监让她在殿堂等候,跪了好久,也不见有人前来,体力开始不支,她只得把手抵在地上,撑住自己的身子。
受过夹刑的指尖,虽然已被冯野上过药,却经不起这样的压迫,指甲边缘,又开始往外丝丝渗血,钻心地疼。可是她咬牙忍着,若能为家人讨回公道,不要说这点皮肉之苦,就算让她去死,也在所不辞。忽然,似有一阵细微的风,带起水晶珠帘,她抬起头来,看见前方隐约站立了一个身影。
“你就是那个剌杀王爷的凶手?冯绍的新婚娇妻容忍?”冰冷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席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地回想着。
“你没听到朕问你话吗?”那人坐在珠窗背后。
席容吓了一跳,即刻伏倒在地:“皇上万岁,是的,民女就是容忍。”
珠帘背后的人将一纸凑折丢到席容的身边,声音清清冷冷:“昨日,冯野连夜入宫为你跪了一宿,今天,冯绍一早为你上书进谏求宽恕,你把这冯家两位王爷迷得晕头转向,倒挺有本事的啊!”
席容闻言呆了呆,心中五味杂陈。冯野对她的情,她能够明了,可冯绍,为什么在自己行剌他后,还来为自己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