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他的举动更诡异,忽然扯掉了席容脸上的人皮面具,声音冷幽得让人背脊生寒:“看清楚了么?她就是席容。”
面具被猛地扯掉时的那种疼痛,让席容微微皱了皱眉。而她更觉得不舒服的是彦祖的动作,在黑夜中,脸这样快要贴到墓碑上,让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
所幸这种姿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彦祖就松开了她,然后又像刚来时那样,沉默死寂地站在那里,望着无字碑。
过了半响,他说了声走吧,便扯着席容的袖子离开。
他走得太快,她有些跟不上,而且因为今晚没有月光而天暗,没走几步,她的脚尖就在碰在一处石头上,闷哼一声。
彦祖这才停下来,回过头问:“怎么了?”
“没事。”席容忍住痛。
而彦祖居然没有像平时那般体贴地仔细询问,竟又径自往前走,只是这次的脚步,慢了一些。
黑暗的旷野,风似乎呼啸出极为古怪的声音,还间或夹杂着不知什么鸟的叫声,让席容有点害怕,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跟着他。
她发现,他今晚的心情,十分异常,却并不是面对亡母时该有的那种悲伤,而仿佛是……恨意。
心中微颤一下,她看向他的背影。不知为什么,看起来那般萧索冷然。就这样走了半晌,她终于快走了几步,自后方,轻轻握住他的手,在那一瞬,她感觉到他的指尖一颤,却立刻回握住了她。
两个人就这样手牵着手一起走,谁也没有说话。而他原本冰凉的手心,似乎终于慢慢回来了一些暖意……
回到太子府中,彦祖依旧沉默寡言。她慢慢地散开头发,一头青丝,乌瀑似地坠落在肩后。
然后走过来,给坐在床边的彦祖,取下头上的金冠,就在她的指尖,穿过他的发丝的那一瞬,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的腰,将整张脸都埋入她怀中。
她怔住,但没有动,就这么任他抱着。仿佛是静止的雕塑,就这样过了许久。“睡吧。”她的声音低柔,想要轻轻推开他。
他的臂弯,却蓦地收紧,语气里有丝说不出的意味:“席容,你以后会不会背叛我?”
席容一愣。
他却像是在问完之后,突然回过神来,即刻松开手,勉强地对她笑了笑:“对不起,就当我胡言乱语。”
语毕便蹬掉靴子上床,翻身对着里面。
席容怔然地站了片刻,也吹去蜡烛,躺倒在他身边。黑暗中,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一起一伏地相和。
“彦祖,你到底怎么了?”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低低地问出口。今晚的他,似乎……很脆弱。
彦祖没有回答,仿佛已经入睡。
席容却知道,他必然还醒着,叹了口气,伸出手,轻轻环住他的腰,身体贴着他的背。
他给过她太多温暖,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自己也不该吝惜。
彦祖的眼睛一直闭着,可是在她抱住他的那一刻,睫毛却似蝶翼般一颤,心底响起个声音:今后的路,真的不是你独自走了吗?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房中已经只剩下席容一个人,天楚国的阳光,似乎比天明国稀疏,互此刻仍未穿进窗棂,因而即使是白昼,却仍感觉阴冷。
刚起身,昨天调派给她的贴身丫环韵儿便进来了,服侍她洗漱。
说来也奇怪,这个韵儿并不像一般的下人那样态度殷勤,反而有几分冷淡,几乎不笑。
当席容梳洗完毕,韵儿便领着她去用膳食,依旧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过席容自身也不是热闹的性子,所以也未觉得特别不适。
一主一仆,就这样走在悠长的走廊里,外人看来,倒像是有种默契。到了膳厅,依旧只有她一个人,彦祖不在。”殿下去上早朝了。“韵儿又是淡淡地一句,算是解释。
席容点了个头,也没有再多问。
用完早膳,韵儿站在旁边,眼睛看着脚面:”主子吩咐带你出去逛逛,你要去哪?”
席容无言,这里人生地不熟,她怎么知道该去哪:“就到街上随便走走吧。”
韵儿便径自在前面先行,走向预先准备好的马车。而她们乘坐的马车刚一出府,便被人暗中跟上……
天楚国的市集,也不如天明国热闹,也给人种冷清的味道。
席容瞟了瞟身边的韵儿,觉得也许是什么样的山水,出什么样的人。
然而彦祖,又似乎是个例外,她想起当初他的自来熟。可转念想起昨晚的他,又觉得,或许他的真实性格,亦是同天楚的阳光一般冷清。
她似乎,总是无法了解他,席容心中生出些怅然,不自觉叹了口气。
“停下。”身边的韵儿,忽然招呼车夫。
在席容还不明所以时,她已经跳下马车,对席容伸出手:“我陪你步行。”
席容这才明白,她大约是把自己刚才的那声叹气,理解为觉得坐马车逛街太无聊。
刚想解释,却看见她的手腕处,似乎有刀伤的旧痕。还未来得及细看,韵儿眼神一凝,唇抿成一条冷漠的直线,垂眸而立。
席容有些尴尬,终于将手覆上她的手,由她扶着下车。而她的脚刚一落地,韵儿的手就立刻放开,似乎极不愿与她碰触。
席容心中不觉有些闷,不知彦祖为何会给她安排这样一个不好相处的丫环。一路上都很沉闷,席容也无太多兴致,随意走马观花,便罢了,什么也没买。
直到在偏僻的街角,她看见了那个卖蜜桃酥的摊子。她曾经,拥有过两支这样晶莹的蜜桃酥,可是,都碎了。微微苦笑,却听身边响起一个声音:“姑娘喜欢那蜜桃酥?”
她诧然回头,看见一个穿藏蓝衣衫的男子,长得倒是仪表堂堂,也不知为何,眉目间却像是有种气息,让人觉得不舒服。
没有回话,她只是淡笑了一下,便转身走往另一个方向,却未料到,那个人又跟了上来,却并不走近,保持着三五步的距离,脸上始终带着兴味的笑容。
席容不由皱眉,她并不喜欢被陌生人搭讪,更何况是尾随跟踪。
“我们回府吧。”而还没等她下决定,身边的韵儿就开口了,她的眼中,也是同样的嫌恶。
那一刻,席容竟觉得眼前的人,有几分亲切,笑了笑:“好。”
韵儿看见她笑的时候,眼神似乎微微怔了一下,但马上又移开目光,走到席容身后,刻意割断那男子投往席容的视线。
可就在她们准备上马车的时候,那个男子竟然疾走几步,拦到她们面前:“姑娘,在下想请你去隔壁茶楼坐坐,可愿意赏脸?”
“你我素不相识,还是不必了吧。”席容对这样的纠缠真的是恼了,直接拒绝,没有给丝毫余地。
那男子竟嬉皮笑脸地想来拉她的袖子,可还没挨着边角,便发出一声痛哼,手垂了下去。
席容清晰地看见,上面多了一条深深的血痕。
是韵儿出的手,席容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她,她却只是盯着那男子,眼中威胁深重:“若再造次,我就干脆废了你这只手。
那男人捂着手腕,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们上马车离去,唇边忽然泛开一丝冷笑。看来彦祖对这个太子妃的确看重,就算是身边随侍的丫环,都是一流高手。
而席容到此刻,也终于明白为何会安排韵儿在自己身边,原来她不仅是丫环,还是保镖。
“方才谢谢你。”她微笑。
韵儿却将脸转向窗外:“这是奴婢的本分。”
席容觉得自己有些自讨没趣,便也转过头,望向另一边的窗外,再未言语。回了府,韵儿将她送回房,便离开了,又留下她,独坐了一个上午,昏昏沉沉中,竟趴在桌上打起了盹……
彦祖回来时看到的她,像只慵懒的小猫,眼中不觉浮起几分笑意。故意不声不响地走到她身边,抓起她的一缕头发,挠她的鼻尖,她在那咱麻痒中醒来,看见了他,揉揉眼睛坐起来:“你回来了?”
“嗯,刚上完早朝。”他将她抱到膝盖上坐着。今天的他,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昨晚的反常,都消失不见。
席容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或许就这样,只看到他的某一面,反而更好吧。每个人都有不愿为他人所知的秘密。
“早上出去逛得怎样?”彦祖笑问。
席容撇了撇嘴:“不怎么样。”
“哦?”彦祖挑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在途中是同上个讨厌的人。”席容打了个呵欠,还是有些犯困。
“还有人敢惹我娘子?”彦祖的口气虽然听起来是玩笑,眼神中却有阴霾。
“也没事,韵儿给过他教训了。”席容半靠在他肩头,闻着从窗外沁进来的桂花香,随口说:“快中秋了吧。”
彦祖眼神一怔,随后笑着点头:“对。”
席容没再说话,眼中露出一丝感伤,她已没有家,再无团圆夜。
“这里便是你的家。”彦祖仿佛,真的会读心术。
席容心中有些暖,靠他靠得更紧了些。她现在,好像真折开始接受身边的人,是自己的夫君。
他们或许会,过一辈子。
“今儿晚些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父皇。”彦祖的声音,让席容仰起脸,眼中有丝犹疑:“这么快?”
“当然,我要让你尽快真正册封为太子妃,给你名分。”他蜻蜓点水地一吻。
席容又低下头去,其实她并不想要太子妃的名头,想起皇宫里那些复杂纷繁的心思斗争,她就觉得累。
“以后,并不需要你做什么。”他玩着她纤细洁白的手指,温柔安慰:“一切有我。”
她略微安心了些,点了点头。
用过午膳,彦祖又抱着她,悠悠长长地睡了个下午觉,才动身进宫。天楚的皇宫,比天明国的更壮观宏大,带着种霸气。未进宫门,他们的马车便被拦住。
这里的规矩是除了皇帝,谁都不能坐车出入,只许步行。然而从宫门到内殿,是极远的一段路。
才走到一半,席容便有些乏力。
“我背你。”彦祖笑嘻嘻地摇着她的手。
她瞥了一眼跟在身后不远处的宫人,低斥:“别胡闹。”
他却真的在她面前蹲来。
“哎,快站起……”她尴尬地推他的肩膀,可话还没说完,便被他扯到了背上,站起一阵疯跑。
皇宫内院,规矩严格,这如何使得?她着急地拍他的背:“快放我下来。”
他却不听,竟就这样一路跑到金王殿。在殿门口,他将她放下来,拉着她一起仰望上房的镶金匾额,悄声问:“你看,像不像凤御宫?”
她想起以前在那虚无的高位之上,俯瞰众生的岁月,只笑了笑。却看见他的眼中,有某种流动的冷光。男人的野心。她轻叹。
停留了片刻,彦祖又牵着她的手,往内宫走去,到了一处叫春暖殿的门口停住。
席容有些奇怪,却被他拉着直往里闯。门口的宫人也不敢拦阴,急匆匆地进殿禀报。
彦祖却是一路未停,和席容直接进了内殿。当看清里面的情形,席容在心里暗呼了一声老天,直恨不得将自己的眼睛遮起来:一个中年男人正半敞着衣袍,怀中还坐着一个同样半luo的女子。
“参见父皇。”彦祖的称呼,更是让席容惊愕无比。
这就是天楚的皇帝?大白天的上演戏,而他的儿子,竟带着自己的妻子,亲临现场。
这究竟是怎样的父子,怎样的宫廷?
这时,她的手被捏了捏,彦祖转头望她:“琴雅,你怎么还不拜见父皇?”
琴雅便是彦祖为她新取的名字,身份是某个富商的千金。
席容只好低眉敛目,尽量将视线从那对男女身上避开,行了个礼:“民女拜见皇上。”
那皇帝倒根本不以为意,似乎对此等情形,已习以为常,手还环在那女子纤腰之上,语气随意慵懒地问彦祖:“为何要带她来见朕?”
“儿臣想娶琴雅为妻。”彦祖回答。
“哦?”皇帝瞟了席容一眼,目光中有淡淡的不屑。
“是,恳请父皇下诏封妃。”彦祖言语简洁,明明话中有个“恳请”,却感觉不出来丝毫敬意。
“你爱娶谁便娶谁。”皇帝挥挥手:“退下吧,旨意你自己拟好,朕盖印便行,反正这种事,你已不是第一次做。”
“那理多谢父皇了。”彦祖笑笑,丝毫无推辞之意。
而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一刹那,席容看见一直偎在皇帝怀中的女子,忽然扬起脸来。
不知为何,席容那一刻,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然而来不及细想,便被彦祖拉走。
出了春暖殿,彦祖的唇角似乎一直挂着抹笑容,眸子深邃如潭,叫人看不清深处,究竟藏着什么。
他并末急着带席容出宫,反而是在亭台楼阁之间,四处游走。最后,他带她上了最高的殿阁顶端,俯瞰这一片宫阙层楼,悠悠然地吐出一句:“不久的将来,这就是我们的。”
席容心里一惊。
他转过脸来,望着她笑:“席容,待我睥睨天下之时,惟愿身边是你。”
下一刻,便是霸道之极的吻,高处的风,在耳畔猎猎作响,似欲载入一同归去……
没过多久,便是中秋。这一天彦祖却早早便出了门,直到傍晚还没回来。等到月如玉盘,高悬夜空,他仍掉未归,她便一个人坐到院中赏月。
韵儿给她端来了月饼,她吃着其间软糯的莲蓉,却怎么都觉得,比不上于嬷嬷做的味道,不禁又抚着腕上的玉镯,思念神伤。
想起前几日,彦祖还说,这里已是她的家,然而在这个家中过的第一个中秋,却这般孤单。
韵儿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伤感的神情半晌,转身出了院门,去找宋侍官,问主子可曾回来。
他有些诧异,调侃:“你这是为女主子来找的么?”
韵儿语气僵硬:“我不过尽自己该尽的本分,没回来就算了。”说完便走,再不理人。
他沉吟了会儿,去了密室,不多时,彦祖出来了,去往席容所在的院子。
“今日忙,我特意先赶回来陪你赏会儿月,再出去办事。”彦祖笑得温文尔雅。
“哦,你且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她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他体贴,她也谦让。
“无妨。”彦祖坐下,和她一起吃月饼喝茶,却始终话不多。过了大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临走之前还说今晚未必能回得来。
看见他的背影消失在远处黑暗里,席容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总觉得他和平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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