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假期结束,紧张的工作又开始了,顾赵东还像以前那样,有时间就会来接项贝放学,几次下来,顾老大发现一个规律,只要他掐着放学那点儿去的,就碰不上顾棠,要再去十几分钟,一准碰上那小子。
今儿顾赵东早收班,学校去得早,刚把车停下来,就看见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一晃一晃的,顾棠还穿着第一次顾赵东塞给他的那件薄外套,耷拉着个脑袋,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看就知道腿不对劲。顾赵东赶紧下了车,堵到人面前。顾棠老远就看见了他,也跟着停了。
“腿咋的了?”顾赵东问。
顾棠答,“让几个中学生让啤酒瓶给扎了。”
“来给我看看。”
顾棠也不扭捏,撸开裤腿给他看,小腿肚上撕拉开一道口子,两边翻开着皮肉。
顾赵东惊了,“哟呵,有前途啊,比老子当年开的第一个口子还长!”
顾棠冷着脸,“我谢谢您了啊。”
真善美适时提醒:亲你搞错重点了吧,这不是互夸的时候,你应该送他去医院才是正确做法。
这点小伤在顾赵东眼里真不算什么,搞点药过几天就齐了,不过搁一小孩儿身上就不一定了,顾赵东爽快听了真善美的话,拉着小孩儿就走。
顾棠那小子贼精贼精,最会察言观色,“送我去医院啊?”
“怎么,还不乐意?”
顾棠厚着脸皮,“你背我。”
“……”顾赵东提着小孩儿衣领就走,可怜小顾棠瘸着个腿儿梗着脖子追赶他的步子。
学校往前一百米处就有家诊所,里面一白大褂姑娘在看电视,电视上演的《情深深雨蒙蒙》,依萍爬上桥架死乞白赖不肯下来那场,姑娘一看就是个暴脾气,嘴边还骂着,费什么话啊就,再不下来直接一脚踹她丫的!
顾赵东敲敲玻璃柜台,姑娘瞟过来一眼,道,“去去,别家要去,我家没饭。”
……
好嘛,感情姑娘把人当要饭的了!其实真不怪人姑娘,就顾棠那一身脏兮兮跟刚从黑心煤窑解放出来的一样,他旁边的顾赵东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顾赵东把自个儿唯一的大棉袄给了顾棠,是在没穿的了,就把春秋的夹克全给巴拉出来,一件一件裹上身,你说,正常人有这么穿的嘛!
顾赵东啧了一声,“什么眼神啊,像要饭的吗。”
姑娘这才又把视线给投到他俩身上,被顾赵东那倒竖着眉毛的虎样子吓到了,可是白大褂姑娘又是个不说谎话的人,纠结半天才弱弱接了一句,“一…一点点?”
顾赵东:“……”
顾棠那腿口子划得挺大,又加上没及时治疗,边上都发炎了,需要缝针,白大褂姑娘一边给打破伤风一边叨叨,“哎我,这么小一娃还真下得去手啊。”
顾赵东看她做得顶不认真,提醒她,“老妹儿能专心点不。”
“哎哟,大哥你就小瞧人了啊,这样的我弄多了,别怀疑人呀,这么上心,你儿子啊?”
顾赵东愣了一下,说到底大哥心里还是有点小小抵触的,谁他妈和他父子啊,可难得碰上这么一眉清目秀又大方的小姑娘,顾老大又顶乐意逗小姑娘,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可不是。”
白大褂姑娘道,“大哥你别闹,你看你长得跟跳二人转似的,这小娃虽然穿的脏了点,但那五官那脸型,啧啧…一看就是演电视剧的,还得是琼瑶那一卦的。”
顾赵东道:“那琼瑶剧里面一个个跟小鸡仔似的。”
人姑娘气乐了,“又不是找火车站扛大包的,要这么壮干啥!”
顾赵东:“……”
顾棠从刚才就没说话,打针缝针也不吱一声,只看到顾赵东那憋屈样,小孩儿没绷住,坐在小板凳上低头偷偷乐起来。
伤口总共缝了十二针,又给开了点消炎药和抗生素,花了顾老大五十多,刚发的工资老大自己都没舍得花,就被这小子给割去了几大张,再看顾棠的时候,老大又觉得丫的面目可憎了。真善美这时候还添油加醋。
在别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帮一把是做人的美好品德,你看他现在腿不方便,你应该主动背起他。
帮个屁,谁他妈帮我啊!
真善美:我帮你呀,亲你现在的好人头已经八个了哦,再努力努力加到第十个的时候,我们会送你福包的,可能是钱、房子、车子、家用电器…
顾赵东“刷”一下矮了半截儿,“来,我背你。”
“……”顾棠盯着顾赵东宽阔的背和乌黑黑的后脑勺,瘸着腿趴了上去。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厚厚地堆在路道两旁,目极之处到处都是白的,好像雪能吸走声音一样,路上安安静静的,顾棠趴在顾赵东的背上,像是有人在他耳边加了个扩音器,满耳朵全是顾赵东的呼吸声,呼呼地堪比拉风机。
项贝最后一节是体育课,下得早就先出来了,看见她舅的车就停在校门外,走近了却没人,她老舅到从车尾巴那条路口冒出来了,项贝眼尖儿,一眼就看见了背上的顾棠,手在两人身上比划。
“你…舅舅…”
顾赵东把俩孩子弄上货车,先给项贝交代,“回去再说。”又给顾棠说,“今儿叔请你海吃一顿。”
……
顾大爷退休在家,没事儿除了爱下棋之外还爱研究厨艺,昨天看电视剧里人一家吃面条,顾大爷念了一晚上,今天买了面粉自己在家做肉臊子面,擀好了面条刚过水儿,就看见项贝打外面冲了进来,咋咋忽忽地拉着他到院子来,指着院门运气儿。顾赵东刚好停了车进屋,顾大爷一看儿子背上的女圭女圭,忙问,“这谁家的?”
顾赵东说:“我们厂子旁边捡破烂的,没爹没妈,这不我开车把人家给剐了,我不得担待着点。”
顾大爷心地顶善良,一听是孤儿就开始可怜人家了,再听被自个那熊儿子给剐了,心里更是过意不去,忙过去把顾棠往屋里拉,说,先进来,到暖气旁边去暖暖。
项贝对她老舅挤眉弄眼,你撒谎。
顾赵东把妞儿给拎进屋,威胁道,“不想以后专车接送了你就告状去。”
四个人围坐在饭桌旁,桌上是香喷喷的面条,那画面怎么说呢,还挺他.妈其乐融融的。顾棠这人和顾赵东一边的时候就特别不客气,一到了顾大爷面前装得那矜持礼貌外加胆怯的,面条吃了一碗便擦擦嘴,不要了,瘸着腿要去厨房放碗。
偏偏顾大爷就吃这套,忙把人给拉回来,“就饱了?再吃一碗哪,和你大爷甭客气。”顾大爷在桌下拿脚踹顾赵东,“还吃,赶紧给人家弄一碗去。”
顾赵东其实特想给他爸说,爸你甭搭理他,他爱装你就让他装着呗。可耐不住顾大爷犀利的眼光,顾赵东还是起身照办了。没办法,他这做儿子的哪斗得过装孙子的呢。
顾棠接过碗,笑得跟朵菊.花似的,“谢大爷,谢叔叔!”
顾老大前面夸口要留人在自家养伤,这可不是件轻松活计,首先就得面临个人卫生这一大问题,就顾棠那一身,到胡同口都能熏人几跟头,要不是咱顾大爷口味重,今儿弄的臊子味大,把顾棠身上的味道遮了去,不然早把这一家三口撂趴下了,第二天准能上当地刑侦宣传报离奇谋杀版面!
那时候还没单独浴室,夏天洗澡都是在院子里扯根水管子,搭个临时篷子凑合着过了,天气凉点了,就准备个大桶子,拖到屋里去,再兑点热水,一趟下来,也舒舒服服的。
酒足饭饱后,顾老大五仰八叉地躺在弹簧椅上,企图指使项贝帮他烧水洗桶子,咱项大小姐还赶着去隔壁看《美少女战士》呢,理都没理他,撒丫子跑没了,这时:
让他人帮你做事是不对的,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
到哪都有这死三八,顾赵东心道:你说的自己的事自己做啊,要洗澡的是对面那孙子,可不是我!
真善美自有自己的解释:系统已将他设为你需要帮助的对象名单里,所以他的事就是你的事。
顾赵东:你们商量好的是吧。
真善美继续问,你做还是不做?这里本系统再强调一次,对于不服从命令的实验对象,我们会采取惩罚手段,现在开启惩罚模式!
上次的缩蛋蜷鸟给顾老大的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现在一听到“惩罚”这俩字就一阵钻心的蛋疼,好汉不吃眼前亏,顾赵东一打挺爬了起来,给人烧水去。
顾赵东皮糙肉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认为自己觉得行了别人就没问题,兑的那水跟没兑一样,顾棠刚下去一只脚,就像掉进水的猫一样,手舞足蹈地窜了出来,脚脖子烫红了一大片,一瘸一拐地直跳脚。
顾赵东乐了,“至于么。”
“拔鸡毛啊你这是!”脚被烫外加反应过度,顾棠血气上涌,全身红彤彤一片,特别是耳朵,像刚剥下来的桃子皮儿一样。
顾赵东有点心猿意马了,咱顾老大吧,就一毛病,有点老不正经,上辈子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看那些漂亮的男孩女孩,闲暇没事就乐意悄悄偷窥自己的漂亮养子,顾棠每害羞的时候就红耳根子,那泛着红的耳廓在灯光的照映下带着细细的绒毛,看得不正经的顾老大总是心痒痒。
顾棠早发现对面顾赵东那怪异的眼光了,有点膈应,“看什么哪?”
顾赵东快速回嘴,“谁他.妈看你了。”后来想想这话不就是不打自招么,人家也没问你看谁啊,顾赵东讪讪地,换了话题,“你爸妈呢?”
顾棠蹲在澡桶子边等水凉,漫不经心,“早死了。”
顾赵东自觉便问,“判死刑了?”
这回换顾棠愣了,“判啥死刑啊,又不是杀人犯。
“那是怎么的?”
“就上外地打工,过年回来的时候坐的大巴到山弯的时候翻了。”顾棠说这些的时候没有太大表情变化,像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还有心思试水温。
顾赵东又问,“你叫啥?”
“真名我不知道,我爸妈死了没多久我女乃也走了,那时候我才三岁,被骗子骗到城里去了,跟着他们骗钱骗了两三年,他们都叫我老三,后来吧又被警.察救了,找不到亲属,就把我送收容站去了,我嫌那里不好,待了没多久就自个跑出来了。”呵,听听这经历,搁旧社会那绝对是一代枭雄的奋斗发家史啊!
越往后听越觉邪乎,竟有种一时陷入虚拟的吊诡感,顾棠见他愣神,打笑起来,“怎么样,比电视剧还曲折吧。”
顾赵东睨着他,“你小子瞎编?”
“句句属实。”顾棠正色,还想说点什么保证,顾赵东已经起来一大脚把他给揣进澡桶子里,而那位正往屋外走,“哪去啊你?”
“管那么多。”
“不是,你回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条裤子来啊。”
“……”顾赵东心烦意乱也没再理他,反手把门给带上了。
院子里正呼呼刮着北风,吹得人脑仁疼,手上刚点上的烟,一眨眼功夫都快到烟**嘴儿了,顾赵东索性掐了烟**,又吹了半晌风,才在心里问真善美,你老实给我说,我他妈这是不是重生了啊?
真善美:本研究所确实已将亲你的生命运程倒退了二十年,用通俗一点的词来总结那就是‘重生’没错的。
那顾棠的事怎么解释,顾赵东问道。
不能怪咱顾老大老抓着顾棠不放,可不是嘛,你看人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所有人都没变,光就上辈子把他整得最惨的那个变大发了,虽说丫的变得比他更惨,可指不定有什么阴谋,心里不防着点能成嘛!
这是真把真善美给问到了,身为一个专一的系统,真善美只和顾赵东互相连入了感应基因,能给它管的,它能管的也只是顾赵东一人,别的它怎么解释得了,它的设定又不是百科全书!
顾赵东也没指望真善美真能回答他点什么,就是心里憋屈得慌,不找个人问问哥们都要憋成蛋了,北风越刮越大,院子里静得只能听见打转的风声和顾大爷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顾赵东烟瘾上来想再点根烟却怎么也点不着,然后就又这么静默着。
过了好久,真善美憋不住来了一句特别不科学的话:也许,这就是定数。
顾赵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