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哗哗啦啦,冲刷着山底下的一堆残骸,车头被撞得扭曲,金属的外壳带着锋利的棱角凹向车厢,雨水从破了洞的挡风玻璃落进来,砸在顾赵东的脸上。
因为猛力的震荡,顾赵东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冰凉的雨水浇得他一激灵,倒恢复了点意识。
远远的响起一串铃声,在他耳朵里渐渐放大,顾赵东猛地睁开眼惊醒过来,疼痛让他的整张脸扭曲起来,刚才下落的时候,一块长玻璃从他胳膊插.进,斜斜地从肩膀出来,顾赵东整个左半边都麻痹了,他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模出手机来,发抖的手指按了好几下才对准通话键。
顾棠先他一步说话,开口便问,“你到哪了?”
打来的正是时候,顾赵东憋不住剧烈地咳起来,估计是震到了内脏,一股血顺着喉咙喷薄而出,满嘴全是浓浓的血腥味。
顾棠察觉到不对,赶忙问道,“你怎么了?”
顾赵东顺了好几口气儿,才缓缓道,“你……现在就去三炮叔那,告诉他…我在去a市的路上白塔山附近出车祸了,记住,不要让他们报警……”
山间信号差,顾棠听得断断续续的,到最后直接没了声音,他再也坐不下去了,扭头冲出屋外。
车子是向右侧翻倒的,副驾驶座上的程红军被死死压在最底下,顾赵东用力拍着他的脸,“红军红军,快醒醒。”
程红军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吐了顾赵东一脸,看来是掉下来的过程中撞到脑袋了,有点轻微的脑震荡。
顾赵东扒拉一把脸,道,“伤到哪不?我先出去,再捞你出来。”
程红军目光凶恶,“就他妈知道和你出来办不了事。”
还能骂人,看来伤得没他严重!车门被撞得变了形,从里面根本打不开,顾赵东只能从破碎的车窗出去,他用还能活动的那只手攀着窗沿,一点点地往外挪,尖锐的碎玻璃穿破他的衣服,划破了他的皮。
相比起来程红军确实幸运得多,只是头上身上蹭破了点皮,没受多大致命的创伤。顾赵东出来后又钻进去救程红军,红军看着他被刺穿的那只手勉强撑在地上,还微微打着抖,叹了一口气道,“你出去,老子自己能出来。”
程红军捞出底座装着枪的背包推给顾赵东,两手扒拉着窗沿慢慢撑出来,两个人都累得不行,出来后直接瘫在地上相对着喘气。
顾赵东衣服被鲜血染透,每说一句话都格外费劲儿,“你……还能行不……出了这事警察肯定要来,你带着枪先走……剩下的交给我……”
程红军一直觉得顾赵东这人不太爷们,做事儿不直接,不知道哪里好让牛哥信服的,今天他倒有一点明白了,程红军站起来要去扶他,“咱一起走。”
要一起走了今儿做的一切不就前功尽弃了,况且顾赵东是真走不动了,他摆摆手道,“别废话了,你拿着东西先走,我已经打电话求救了,老子死不了的。警察肯定会出手调查此事,我一人会应付的,这段时间你自己小心点。”
程红军一动不动。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好。”程红军扶着他在空地上坐下,“以前对不住了,回来之后我敬你一杯。”
顾赵东惭愧得不行,要让程红军知道这事儿是他故意制造出来的,非剁巴剁巴了他不可,他一个劲儿赶他,“快走快走。”
程红军背上包,摘了一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扫毁留下的脚印,渐渐消失在林子深处,磅礴的大雨冲刷了他所有的行踪。
……
顾棠依言找到了三炮,三炮正准备收摊,一听此事水果摊都不要了,撂下就跑,到了一半又突然停下,想起自己的车借出去了,扭头带着顾棠往反方向的和尚家跑去。和尚认识几个开车的兄弟,随即借了辆车,往事发地点赶。
车子一路急行,速度飙到一百八十迈,本来就是个铁壳子破车,经不起折腾,离事发地还有十几公里的时候,他妈的抛锚了。
顾棠等不下去了,一颗心像是要跳出嗓子眼儿,他抢了三炮拿来修车照明用的手电筒,不顾他们的呼喊,一头扎进黑夜里。
顾棠没命地跑着,恨不得再生出两条腿来,吭哧吭哧的呼吸声震荡着他的耳膜,光柱跟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三晃,照着陡峭的山壁,森然的树林,路边的标示牌,以及无尽的公路。
顾棠的心剧烈跳动起来,他想起了他八岁时的那个夜晚,此时的情景和那时的情景重合在一起,冲击着他的视觉感官,他拒绝去想顾赵东如果就这么没了会怎样,虽然直到今天他也没弄清楚自己对顾赵东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但他知道那已经超过了亲情。
他现在只想见顾赵东,非常非常想。
顾赵东全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想躺在地上睡上一觉,可胳膊正像羊肉串儿似的被玻璃插.着呢,绕是多折腾一下铁定就残了,真善美用完了所有能力,最后还超负荷地帮他止住了血,这时候已经累得再也爬不起来了,倒在顾赵东身边呼呼大睡。
这时候顾赵东悲剧地发现,货车的油箱竟然他妈的开始漏油了!粘稠的汽油流在地上,堆积起一个洼,汽油的味道与血的味道掺杂在一起,令人作呕只要油量超过了临界值,但凡一丁点儿火星就能引起爆炸。
顾赵东仰天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嘲地想,他今天不会这就要交代了吧。
突然头顶闪过一束亮光,顾赵东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用力之大,连他那麻了的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顾棠呼呼喘着热气儿,手不住地颤抖着,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爸。”
这一声听得顾赵东没由来的鼻子一酸,半晌才道,“嗳。”
顾棠像还没确定一样,又把他往怀里压了几分,叫道:“顾赵东。”
顾赵东骂了一句,“操。”
顾棠也闻到了浓浓的汽油味,时间紧迫,他转到前面想将顾赵东背起来,却发现他的手臂上斜插着长长一块玻璃,如果强行背起的话,玻璃不仅会划破顾棠的背,还会加深顾赵东的伤口,顾棠迅速地做着判断,他看着顾赵东格外平静道,“我得把这玻璃给拔出来,爸你忍着点。”
顾赵东看着他阖了阖眼皮。
顾棠一只手稳着顾赵东的胳膊,以减轻他的承担的伤痛,仅凭一只手去拔玻璃,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他的掌心,顾棠像丝毫感觉不到一般,紧紧握住玻璃块儿,一点点将它抽离出顾赵东的身体。
两个人的血混合在一起,腥味浓得化不开。幸好真善美止住了顾赵东的血,不然就这么猛地把玻璃抽出来,那血铁定溅顾棠一脸。
时间不等人,顾棠一把将顾赵东给背起来,顾赵东壮得像座山,一下便把顾棠整个人都遮住了,顾棠背着大他一号的人,有如神仙附体,脚都不带打晃的,一步一步坚实地往山上爬去。
顾赵东实在累得不行了,上眼皮碰下眼皮,意识开始恍惚起来,每当他要睡着的时候,顾棠就拿自己的脑袋撞他的头,叫着他,“爸。”
顾赵东答应:“嗳”
顾棠又叫,“顾赵东。”
顾赵东:“操。”
……
两个人就跟互相对骂的小孩一样,说来说去只有这几个字却可以对立着喊上无数次。
就在他们爬上半山腰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一阵爆裂的巨响——车子爆炸了。
底下的树木燃烧起来,顾赵东在恍惚中只看到红色的火光下顾棠硬朗的侧脸和他脸上坚硬的表情,那独当一面的处事手段与过分的冷静,就算到了多年后顾赵东想起来也还是记忆犹新。
毕竟才不过十五岁的少年,跑了那么长一段路,再加上又背着顾赵东爬山,刚才的神力过后,顾棠也开始有点吃不消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滴在顾赵东的手上,再滴落在地上,他的腿也软了,开始微微打起抖,每走一步都耗费他太多的力气,为了不让自己摔倒,顾棠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爬行着,脸上的表情如同陷入困局也要拼死一战的野狼。
顾赵东看不下去了,“放我下来吧,老子还是能走一圈的。”
顾棠拒绝道:“我还挺得住。”
如果说以前顾赵东还时不时记恨着顾棠前世做的缺德事儿,那此时此刻已经全部消散得渣子也不剩了,眼前的这个人是就算流血掉命也会陪着他一起的爷们!
再次回到公路上,简直像身处两个世界,顾棠半蹲着吭哧吭哧喘气,他的双手被尖锐的石子磨得血肉模糊,夹杂着泥土和腐叶。顾赵东再次要求放他下来自己走,顾棠累得说不上话,依然背着他一步步往前走。
黑暗中投来两束光柱,一辆车在他们五米开在猛地停下来,三炮等人从车上跑下来,赶忙围过去搭着手扶起顾赵东,七手八脚地把他往车上抬。
身上的重量一下减轻,顾棠的肩像垮了一样猛踏下来,再也撑不住了,直挺挺累趴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小棠棠快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