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士绮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口干舌燥。
“水……水……”
冰凉的杯子靠在她的唇边,似久旱逢甘霖,她只能不停的喝、一直喝。
直到杯子见底,她才看清楚喂她喝水的人是谁。
“美代子,谢谢。”是偶尔会过来帮忙打扫的美代子。
“夫人,你饿了吗?我熬了鲍鱼粥,鹤代医生交代你醒过来要吃点流质食物补充体力。”
“美代子,我怎么了?”
“夫人,你快把我吓死了。昨天上午我进来收拾脏衣物去清洗,看见你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要不是总管机警,马上找菅野医生来看你,我真怕你会出事,你发烧差点转成肺炎呢。”
“昨天上午……那少爷呢?”
“少爷昨天中午有打电话回来,交代美国分公司临时有事要立即前往一趟。因为老夫人阻止,所以少爷并不晓得夫人生病。夫人,你别想太多,老夫人也不知道你病得不轻,所以才会……”
褚士绮抬起手阻止她说下去,“我饿了,你去端粥来给我吧。”
“好,美代子马上去。”她匆匆关门离去。
她还算为人妻吗?丈夫到美国或欧洲出差,公司的秘书甚至比她清楚。
为什么他从来没想过要打通电话,亲口对她说要出差,要去哪里,要去办什么事?夫妻间最基本的尊重不是如此吗?
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力气,她坐起身来,拉开白色柜子的抽屉,取出剩余的七条珍珠项链,颗颗圆润饱满,光泽均匀,尽是上选。
她……居然没有掉眼泪。
怎么会这样……眼泪居然流不出来。
呵!这种感觉好奇怪。
“夫人,你怎么坐起来了?”美代子打开门,发现褚士绮坐在床沿,身上仅着单薄的丝质睡衣,她连忙放下餐盘,扶着褚士绮躺好。
“夫人,你身体还很虚弱,还是注意点好。”美代子转身端起餐盘,“夫人,粥有点烫,你要小心点。”
“现在是六月,美代子,北海道的熏衣草花开了对不对?”
“对啊!每年这时候就是熏衣草花开季节,搭火车可以欣赏漫山遍野的熏衣草花,微风徐拂,整片大地好像变成紫色的。”
“你怎么知道?”
美代子霎时红了脸,“之前放了两天假,我刚和男朋友去玩回来。”
“是吗?”褚士绮低头舀了一匙粥,吞咽下去后才说:“听起来,你们很幸福。”
美代子眉眼间有掩不住的喜悦,“夫人,我男朋友已经向我求婚了。”
“是吗?恭喜你!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送你,这几串珍珠送你好不好?”褚士绮将那七串珍珠一古脑塞进美代子的手里。
“夫人,这怎么行!这太贵重了。而且,珍珠不是你最爱的首饰吗?”美代子惶恐不已。
“这一点也不贵重。想想我到日本,你帮我适应环境,还提点我一些大户人家该注意的事项,这几串珍珠只能算是薄礼,让川知道,或许还会怪我送的结婚礼物太随便了,你一定要收下。”
“那……好吧,美代子收下,就当成是夫人给的祝福,我一定会像夫人和少爷一样幸福。”
像我们一样?
“你一定要幸福哦!”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对了,珍珠不是我最爱的首饰,我最讨厌珍珠了!”
美代子一怔,“夫人,你讨厌珍珠?”不会吧,夫人的首饰全是珍珠,也常看她拿着在手中把玩。
“美代子,你要记住!女人的眼泪不能像珍珠,珍珠廉价得可以经由养殖培育而成,只有钻石可以形容,所以你要看待自己像最昂贵的钻石,不可以让自己失去光华。”这话也是在鼓励她自己。
“夫人,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哪里不舒服吗?”
“我只是累了。这端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
“可是你没吃几口……”
“醒来再吃吧。”将碗递给美代子,她缓缓闭上眼睛。
直到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褚士绮才慢慢睁开眼睛。
眼泪是最珍贵的珍珠,若把眼泪都送给别人呢?表示她未来没有为他哭泣的权利是吗?
真好……她只要爱自己。绮绮,你要好好的爱自己才对!就算哭泣,也应该为自己啊!
☆☆☆
休息了一天,褚士绮的身体恢复些力气,她立刻动手整理着自己私人物品。
她拿起一本记事簿,翻开内页,上面记载着认识冰川分后的点点滴滴,将心情化为文字。特地买的富含诗意的内页纸,还剩下很多,什么时候她染上这种收集内页纸的癖好?
以为把悲伤写在纸上,就能化成美丽。
好奇怪!看着纸上的字迹全让眼泪给晕开,不用刻意辨认,她可以倒背如流,可是今天却哭不出眼泪,看来把珍珠送出去真的是件好事!
川,我喊你川好吗?
川?
嗯!你叫冰川介,大家不是叫你冰川就是阿介,川就当我们之间的亲昵用语,只有我可以用哦!
那我叫你绮绮好了!
这是写在粉红色的内页纸,代表幸福的感觉。
但在一片深色内页纸中,少数几张的浅色内页纸无法构成缤纷的美丽。
褚士绮将记事簿放在袋子里,却将自己曾用心收藏的内页纸放进废纸篓中。
写日记,真的是种坏习惯,这是第一个应该改进的缺点。
她打开第二个抽屉,里面是满满的珍珠,她将珍珠洒在房子四处,卧室、起居室、视厅室、书房,甚至连厨房也不放过,直到抽屉空了。
这个房子,拥有她无数伤心的眼泪,在每一个角落。
他违反当初的誓言,这些珍珠全是证据,总共一千七百六十八颗的眼泪,结束一场三年的婚姻。
褚士绮捉起收拾好的行李袋,挺直腰杆,她昂首的离开房子。
经过花园,看见冰川美樱正忙着指挥园丁修剪草皮。
“你提着这种简陋的袋子要上哪去?”
褚士绮微微欠身,“我要走了,您多保重。”
“走?”冰川美樱桃挑眉,“阿介没有空陪你玩这种小孩子的游戏。”
她扬起一抹笑容,“女乃女乃,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您。另外,我还想告诉您一件事,我褚士绮从来不希罕成为冰川家的媳妇,我也不是次殖民地的人民,对中国的历史来说,日本自古就是倭寇,又称海盗,这样的家史有什么好值得动不动就挂在嘴上?”
“你……”
褚士绮不理会她;径自提着行李袋往大门口走去,就当这三年她是来日本做文化交流。
离开冰川家,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褚士绮并不急着回台湾,决定拿着三年来冰川介给的零用钱--不能否认,在金钱方面,他非常慷慨--好好浏览日本风情,到京都体会历史洪流的感动,到箱根体验身心灵合一的温泉之旅,再到北海道看看未经文明破坏的自然。
可能日子过得太惬意,她兴起玩乐之心,离开日本直飞美国,美东美西玩遍后再绕进欧洲,好好的玩了一遍才肯罢休。
终于,历时七个月的放逐结束。
最后,她仍然选择台湾为落脚处。
☆☆☆
一解决美国分公司的事,冰川介立刻搭机飞回日本,一下机就直奔回家。
他为褚士绮买了一组她爱的珍珠首饰,虽然不是名家设计,但他相信妻子看见了一定会高兴。
“绮绮,我回来了!”打开门,等不及放下行李,他便放声大喊。
冰川介将西装外套丢在沙发上,步入厨房,“绮绮?”
咦,没人!
现在是下午四点,他不曾在这个时间回家过,不知道褚士绮现在会上哪去。
“少爷,你回来啦。”美代子手上提着大袋子,出现在旋转楼梯上。
“夫人呢?在主宅吗?”冰川介看向她问道,“你手上那两大袋子里装什么东西?”
“老夫人要我把夫人留下来没有带走的东西全部收拾掉,房里还有三大袋整理出来的衣服。”
冰川介蹙着眉,“美代子,你在说什么?什么叫绮绮没带走的东西?绮绮的东西为什么要收拾掉?”他心里涌上一股不安,“绮绮呢?”
“夫人已经离开了,老夫人说不准少夫人再进冰川家一步。”
“离开?!”冰川介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前握住美代子的双臂,急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一点!把你知道的事全告诉我,不准有丝毫遗漏。”
“少爷临时决定去美国出差那天.夫人发烧晕倒在屋里,病情很严重,还差点转成肺炎。”
“为什么不告诉我?这种事应该告诉我啊!”该死!怎么会这样。
“老夫人说不准告诉少爷,因为公事重要。”
“那她在生病怎么离开这里?”
“少夫人在隔天就收拾行李趁我不注意离开,是老夫人要我整理夫人的私人物品,并告诉我少夫人不会再回来了。”
“这怎么可能!我们这么相爱。”冰川介踉跄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喃喃自语:“她怎么可能一句话都没有说就抛下我,不可能啊!”
“少爷,有些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美代子嗫嚅道。
“什么话?”
“其实夫人过得不快乐!”
“这怎么可能,绮绮从来没有对我说她不快乐,我有问过她啊。”
“少爷,你怎么可以问夫人快不快乐。你们是夫妻,不是应该心有灵犀吗?快乐和不快乐不是应该用心去感觉吗?”
“我一直以为夫人是幸福的,因为她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容,带着温柔的口吻,做什么事都是不疾不徐,像一缕和煦的春风。一直到夫人送我珍珠项链当结婚礼物,我才知道她并不像外表所表现出来的快乐。我以为她最爱的首饰是珍珠,可是夫人告诉我她讨厌珍珠,还说女生的眼泪千万不能像珍珠,因为珍珠廉价得可以用养殖来培育,她要我爱自己像爱钻石一样!”
“少爷,我整理这屋子,发现夫人将一整抽屉的珍珠全扔在这屋子的每个角落,但我只找到这些。”美代子将盒子放在茶几上。
珍珠廉价?冰川分拿起桌上的盒子,缓缓打开盒盖。圆润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不若钻石的璀璨。
女生的眼泪像珍贵的珍珠,别浪费!
好熟悉……该死!
这句话衔接失落的记忆,如此一切便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喜欢收集珍珠的理由了。
这些珍珠代表她的泪水吗?
若真如此,那么这些泪水有多少?她将珍珠扔在屋子四处表示这是伤心地吗?
“美代子,把你手上那些东西归回原位,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夫人的东西,老夫人那边我自会交代。”
“交代什么?”冰川美樱着一身雪白和服,上面有着白鹤显祥瑞的图案。
“女乃女乃,你为什么要美代子收拾绮绮的私人物品?”
“我警告过她,只要踏出冰川家一步,便不再是我冰川家的媳妇,她居然视若无睹,压根不把我这个女乃女乃放在眼底。”冰川美樱厉声严语的指责。
“绮绮有向你道别,你为什么不留她?”
“留她?为什么要留她?身为冰川家媳妇,一点也不识大体,任性的提起行李就说要离开,我冰川家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吗?这成何体统!”
“女乃女乃,你平时就是这么对待绮绮吗?”老天!他究竟做了什么?竟然会亲手把绮绮推进这种无底深渊。
“我这么做错了吗?”
“你有认错吗?你的口气不可一世,以护卫冰川家的家规为职志,见到不合意的事就扣个帽子说违反家规,这样就是对吗?”冰川介越说声音越大。
“你这是什么口气在和我说话?你也被那女人带坏是不是?”
“带坏?”他冷哼一声,“我是真的坏了,所以才会将我最爱的女人交给你照顾。”说完,他转身朝门口走去。
冰川介明白多说无益,他要去找绮绮。
“你要去哪里?”
“你管不着!”
“什么管不着?我已在华麟园订好位,并用你的名义邀请盟山集团的小山总裁和小山小姐,我们一起去吃饭。”
“吃饭?我妻子不见了,你认为我还有那个心情吃饭吗?”
“我就是要你去见见未来的妻子,先培养感情。”
“妻子?哈哈哈……”冰川介笑不可抑,他的失控让冰川美樱不悦的蹙起眉。
好不容易,他刺耳的笑声停止,脸色僵凝的说:“女乃女乃,这辈子我唯一的妻子就一个女人,她叫褚士绮。”
“你……你不怕我把你从冰川家继承人的名单中剔除?”
“欢迎!”话一说完,冰川介迈步离开。绮绮一定还在日本,不管她到哪,他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我不会像你高三那次一样让步,绝不会!”
“那么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孙子!”声音落下的同时,他已消失在门口。
☆☆☆
冰川介透过各种管道寻找褚士绮的消息,只要传来有人会见过她,不管路途多远,他必亲自赶去。
四处寻人加上工作繁忙,让他犹如蜡烛两头烧,体力明显不支,甚至出现管理失当的情形,让冰川介饱受董事会的指责,甚至还有董事要求他辞职以示负责。
冰川美樱虽然嘴巴上不认输,但在她心底依然属意由冰川介掌权。一辈子辛苦打下的江山,要拱手让人怎么也吞不下这口气啊!
为了息事宁人,冰川介宣布将出外考察一段时间,以杜悠悠众口,另一个目的则是为了他的寻妻计划。
“出入境数据显示她前往加州,要找她就去吧。我老了,公司能帮你看多久不晓得,你自己心底得有个数。”
“我知道,谢谢你,女乃女乃。”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一向不够亲密,但对长辈应有的尊敬他还是有的。
冰川介赶到加州,才发现褚士绮已转往巴西。当他购好机票准备要起程时,却被当初找的借口--出外考察,给绊住行程。
美国分公司一级主管,趁此机会与他商讨全年营运方针,基于责任,他无法置之不理。
这一耽搁,等他抵达巴西时她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