迂婆子焚棉消顽灾小双云翻书生痴迷
午收之后就是盛夏。『**言*情**』盛夏通例每家都要拣一个火热的晴日子暴晒一下陈年的衣物被褥,以防霉变。一日,太阳从东方升起来时就火红一片。玉勤在院子里拉了几道绳子,又用板凳支起了几块木版,把大件用的棉衣棉裤被褥都清理出来,放到板上暴晒,又把别的一些春秋冬穿的衣服搭在绳上篱笆上。双云双红今天最是高兴,何程氏抱着春福玩,可不用去靠边。她们只帮着玉勤忙,一会拿出这个一会拿出那个,够不着搭在绳上的就挂在了篱笆墙上。这些衣物很多都是她们用穿过的,又能认出来,都拿了这个花肚兜说是“我的”,拿了那个花褂子也说“我的”,总是拿了一个又丢了另一个,没完没了。一时,要晒的东西都拿了出来,玉勤对她俩说“在这儿好生看着,小心被鸡拉了屎弄脏了”,把一些要洗的旧衣服旧鞋拿到河边洗刷了。双云双红听了话,高兴地答应了下来,仍在太阳底下玩弄那些小衣物,都找自己的。
双云双红正闹着,忽而双云翻出来玉勤冬天用的护膝棉垫,这两个每人手里各拿一个,从来没见过这东西,翻了又翻,看了又看,都说“是我的”,可试遍了全身,竟都不知道穿在哪里。双云索性把那护膝盖在头上,向双红要另一个。双红也只有一个,不肯交,也把它罩在头上,两姐妹在院里你追我,我赶你,使疯闹着,又跑到春福面前向他做鬼脸,逗他乐。何程氏这时哪里还看得下去,喝住她们不要再闹,又见她俩头上顶的东西,稀奇古怪,便以为大不吉利,忙把春福放在地上,上前伸手把双云双红头上的东西揭了去。她俩最怕何程氏的这种脸色,被揭去“帽子”,不敢吱一声,怏怏地站在日头底下。不一会,双云竟“哇”一声大哭起来。正在这时,世明进了院子,又喝令她们回屋。双云止住了哭声,抹着泪回了屋。
何程氏得了那两个护膝,左看右看怎么也分辨不出是什么,觉着全身没用得着的地方,就是家里什么时候有的这两个古怪的东西也不清楚,心下想到:难怪去年至今家里老的死小的病,老小不安,就是这个东西磨的,烧了它才好。想了,她也不顾春福站在日头底下,回屋拿了剪子油灯火柴,把护膝棉垫铰了稀烂,滴上煤油,擦火柴点了,把剪子油灯放回屋,才出来抱起春福,看那棉和布烘烘烧着。
偏何二妈也在儿子院里晒豆角种子,见世明院里冒了一股浓烟,忙过来站在墙边问:“世明妈,你这是做什么呢,怎么这时候烧东西?”何程氏应道:“是两个从没见过的古怪东西,怕妨着人,烧了罢了。”何二妈听了,忙又慎重的说:“烧了是好,你就是平时也不能大了意,不然等出了事可就都晚了。我年后闹了几天心窝疼,吃药不管用,后来才知道我儿子把镢头放在了床底下,拿出来,没几天就好了,你也得都小心着。”何程氏又说:“我早没看见,凡我见一回,也放不到这会。”何二妈连叹及时除了好,又接着晒自己的。
一时玉勤从河边回来,院子里不见了双云双红两个,见世明坐在堂屋里吸烟——平时这时都是在新房里的,又见何程氏面带怒色抱着春福在西屋门口,心下忖度着可能出了事。她把篮子放在一边,衣服也不晾晒,到了新房门口,见她俩都在屋里哭着,双云哭的尤其厉害。玉勤在门口看了一会,也不进去解劝,如没看见一般,晾完衣服,见何程氏怒色仍未消,便把春福接抱了过来。她心内更疑,正想着,看见篱笆墙角边有一堆棉灰,还微微冒着烟,于是又把春福交给何程氏说:“妈,你还抱一会春福,我把那灰清了,省的不放心。”说了,找了铁锨,把灰清理到粪池里,又进双云双红屋里训了几句,才出来。至此何程氏的怒色才消了。
双云双红挨了训都不明白,又哭了好大会,午饭也没有吃,只待在屋里。玉勤只没去叫一声,到傍晚把东西往屋里拾掇,在收拾小件东西时,留了心,每一件都是经她的手交给双云双红往屋里拿的,到最后竟没见遮在世明褂子下面的那副护膝棉垫。这时想想晌午的那点事,完全明白了,于是没事一般。一切收拾完毕,怕她俩没吃中饭早饿了,便早早做了晚饭,又看着她们吃好,才放了心。
何程氏烧了那个护膝之后,春福真的没再生过病,更加玉勤平日细心照顾,连感冒烧之类的小病也没再有过。她以为自己烧的很是,只是晚了点,要是早些日子现,不但春福那场大病可免,指不定何老栓等春福会叫“爷爷”了也不会死。她心里纳闷家里怎么会有那个东西,想是玉勤缝的,又没见她拿过用过,又看不出是哪里才能用的,不好去问,况且已经烧了,只好作罢。
平安的日子过的真快,展眼又是四个多月,双云双红将近六岁。农历十月二十,是刘云氏六十岁生日,往年过生日,她自己没放在心上,玉敏玉勤也没去过。这次花甲逢整,自是与往年不同,并且去年刘正农过六十整,那时玉勤正在月子里没得前去,世明也没去,等满月过去,已是过了十几天。因有去年的空缺在先,玉勤今年当然老早放在了心上。
十月十四,早饭过后,玉勤正在里屋给春福换了棉裤,刚放他睡下,田妹推门进了。她一见玉勤在收拾脏衣服,笑说:“嫂子,我来的不巧,你正忙着。”玉勤也笑说:“什么忙着,天天还不都是这些事,比伺候祖宗还难。”田妹接着说:“这还难,能走能跑了,让双云双红带出去玩就是了,还还值得天天在屋里?我家小香早都带着山军到处跑了,孩子本就是吃泥巴的东西。”玉勤似无奈的一笑,说:“我想是这么着,可他女乃女乃不愿意,说是双云双红带出去丢了,再就怕出去跌了跤,伤了胳膊腿的,在家里放心。就这么在家里,见了生人都怵的慌,不知道能不能成个器。”田妹笑说:“还早着呢,什么成器不成器,老婆婆愿意,你也没法子,只要她高兴,依着她就是了。还有双云双红,她俩大了,怎么也苦不了你,又伶俐又有孝心,还不让人见了艳羡。”“唉,熬到她俩大,不求人艳羡,只要不现眼就好了”,玉勤叹道,用篮子装了春福和双云双红的脏衣服要到河边去洗,又问田妹,“你可有什么事,一起到河边洗刷,到那儿唠也好。”田妹见玉勤要去河边,便说:“我可没嫂子那么忙,今儿只有一点小事,我夏天晒点干菜,山军他爸不愿意吃,也不好下锅,今儿找醋嫂一起到镇上卖了,也好换点零钱。还有一件事,只顾说孩子倒忘了,前几天我回小田庄,大姐托我给你带个话,说二十是双云姥姥的生日,六十岁的人了,难得全家聚个全,给她老人家做个生日,二哥过两天就回来了,让一起带着孩子去。大姐说你过了八月十五还没去过。”玉勤一笑说:“大姐就是心细,每一回都托着你,不过这事我早先想着了,去年春天,双云姥爷过六十整生,我在月子里,春福他爸也忙,只有大姐一个去。我猜这回她想得周全,你又常回娘家,会叫你捎信给我,真料准了。”田妹也笑说:“这边是邻居,那边也不远,我去了她问的一清二楚,她离刘家井近,你远几里,就有几个月去不了。这回去了,可要一家人好好热热呢。”玉勤挎了篮子,叹说:“天天都有不了的事,她也看着孩子做这做那,就是去一趟,也得好几天回不过神来。”“大姐孩子大了,自来都比我们自在,孩子操不了多少心,只有石头娶媳妇一件事,可那还要十来年。想那些也早,你说是不?”“儿子不操心还有丫头呢”,两人说着一起出了屋,玉勤见何程氏坐在西屋门口搓线绱鞋,又说,“妈,春福在里屋睡着,醒了让他跟你就好。”“也好,我眼花了,耳朵比眼好使一点,醒了我能听见”,何程氏边搓线边说。
玉勤与田妹说笑着,还没出院门,双云双红听她要出去,忙从她们屋里忙跑出来也要跟着去。玉勤回转身说:“我这是去河边洗衣裳,河沿天冷水凉,你们就不要去了,冻着了可不好,脸冻烂就不好了。”双红这才明白一点,忙拉着双云要回屋,且说:“姐,还回屋吧,太冷了。”双云理也不理,偏说河边不冷,硬要跟着去。玉勤无奈,只得说:“双红,你回屋吧,等春福醒了,你跟他一起玩,双云不怕,叫她冻一回就再也不敢跟着去了。”双红依话回了屋。田妹笑说:“双云这丫头可比原来能了。”玉勤只说:“都是拐,什么时候能改呢。”二人说着出了院门。双云蹦蹦跳跳跟在后面。
一时回来,玉勤忙着晾晒衣裳。双云钻进屋里对双红说:“河下可冷了,好玩的很,大妈都说我好看。我模了河里的水,凉的,我怕冻烂脸,回来了。”双红“咯咯”笑说:“姐,你傻,我跟你一样,我也好看,你冻了,没我好看了。”她说着,拿小镜子照了一下双云,又说:“姐,你看,我跟你一样,也好看。”双云一把拿过镜子,只照一眼,就说:“你傻,是一样,我比你大,我比你好看。”说了,她把镜子塞在了被窝里。“姐,叫我再照照,我跟你一样”,双红说着,就往床上找镜子。“不给,我比你大,就比你好看”,双云忙把镜子压在身下,只说自己好看。双红一心想再拿来照照,上床硬找。姐妹二人在屋里争着镜子厮闹起来。
双云双红在屋里争镜子闹着,忽听玉勤在门口说:“你们在屋干什么呢,今儿一直闹,饭都不要吃了,过几天去你姥姥家,你金雀姐说谁在家里不听话就不跟谁玩。”双云双红正闹得热,一听说要去了姥姥家,又是半年没有见金雀,便不再闹,马上从床上下来,穿了鞋,便问:“妈,要是去了,金雀姐会跟我们我玩吗?”玉勤进了门,说:“你们这么闹,她知道了就不跟你们玩了,不闹了我就不跟她说。快洗了手脸梳梳头,乱成这样怎么行?”她们听了,都不再问,都忙照镜子梳头。
自听玉勤说要去刘家井,双云双红敛了不少,天天想着去姥姥家跟金雀玩。因听又玉勤说还有五天,她俩都还识数,数着指头过,到五个指头说完的那天,就能去了。
十月十八,离刘云氏生日只有两天了,玉勤备好了蜜果红糖白酒等几样,然而世明还没回来。可双云双红却等不住了,每次吃饭时便说快能去姥姥去了,双云几次甚至说她要先去的,又说只顺着河边就能到再过一个桥就能到了。玉勤每次听到都很吃一惊,又怕她等不及真个先去了,就训说一个女孩走在河边,别人会以为是孤儿带去卖了。双云听了,果然有些怕。
十九日午后,世明才扛着铁锨随着村里爷们一起回来了。哪里知这几天时令转换,工地上的伙食又太过将就,他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月复泻不止,又干了最后两天活,整个人都要倒下了,十二三里的路撑一个半时辰才到家了。玉勤给他抓了药,知他泻的太重,身子太虚,一定要在家养几天才好,明儿的日子又赶的太紧,只得打消了一家人都去刘家井的打算。何程氏也收了几天前的话,说世明去不了,春福也要留在家里,还要有一个丫头在家端茶递药。又说别家男人病倒了都有几个人伺候好好养着,如今世明泻得起不了床,自己也老了,腿脚不好使,又有春福要操心,不能没一个丫头在家随听照应着。
二十日一早,双云双红各自穿了整齐,又梳洗了。玉勤做了饭,把春福喂好,待饭后把他交给了何程氏;又服侍世明吃了一回药。她又验了去刘家井的东西,见双云双红都要跟着却犯了难,想免得生闲气把她俩都留在家里,可刘云氏一年也见不了她们几回,如今六十整生,难有的好日子,可若都带了去,世明几乎起不了床,别家都有大小几口伺候着,要是不留一个,世明不说,何程氏断不会愿意的。可要是带一个留一个,她俩又是自来都是一同吃,一同睡,一同玩,不曾分开过一会儿,左思右想,犹豫几回,也没拿出个主意来。
双云双红自然不知道玉勤的难处,一心想着跟着去姥姥家。眼看饭后好大会,时候不早了,玉勤抹了一回泪,挎了篮子就往外走。双云双红齐步跟了上去。刚出了堂屋门,玉勤便回头俯,笑说:“你们还是别去姥姥家了,我想着路上有小鬼,最爱盯小孩,谁去了就被它盯上了。”这时何程氏坐在西屋门口,也趁机说:“她俩留一个吧,世明从来没得过那么一场大病,不能离个人的,我手脚都老了,春福一个都顾不过来。”双云双红等了好几天才等到今儿,哪里肯依,都嚷着说:“妈,我要去姥姥家。”玉勤把篮子放到地上,撂了脸色说:“你们不信就都去吧,我自己在家,给鬼吞了吃了,可别怪我没说,天天在家,今儿就不能多留一天?”双红见玉勤火,以为不是再骗她,拉了双云的袖子说:“姐,别去了,给鬼吞了的。”双云偏不依,说上回去就没见,又过来拉着玉勤的胳膊,叫着要去。玉勤心里有了数,甩开双云,又俯子说:“双红,双云不怕就叫她去吧,丢了可不怪你的,你在家跟春福玩,我到姥姥家带红枣给你吃,金雀都给你留着呢。”双红听说有很多红枣,又怕去了有鬼盯着,便说:“妈,姐去了,有鬼盯着。”玉勤忙又说:“盯着怨不了你的,你赶紧回屋吧,你爸叫你了,你就过去,等你爸好了,再带你去。这一回给你带红枣吃。”说毕,不等双红再答话,提着篮子出了院子,双云听要她去,忙跟了上去。双红见她们走远了,也不出去找何香玩,凑过来逗一会春福,便听了何程氏的话,回屋给世明沏了杯开水。
双云跟玉勤一起到了刘家井。进了院子,她既不闹着各处去玩,也不要吃东西,见田丫玉敏和玉勤在说笑,便一把拉过金雀到屋里让看看有没有盯上鬼。金雀见她这样,笑个没完没了,“没什么鬼,被我打了去了,被门神挡在门外了。”双云听金雀这么说,才不担心了,忽又说:“妈在外面呢。”金雀会意,忙说:“妈是大人,身上没鬼,就是你这个小东西才鬼呢。”说了,她又出来说给了她们听,院里人都是笑,说双云长大了必是一个有心能耐的人,不但认得路,还能让让人为她打鬼了。几人说笑一回,便忙着择菜做饭。玉勤因为少来,厨房里有玉敏和田丫,采菱和金雀也能帮着,便有空到里屋跟刘云氏说说心事,说家里都好,只这两天世明病倒了,不能一起来。刘云氏已料着世明病倒的事,可还是很得安慰,只叹要是双云和春福都能一起来就好了。
正午,玉勤帮着玉敏和田丫忙着做好了饭菜,采菱和金雀忙着往堂屋里端,不一会已齐备了。刘正农叫齐来的人,都在堂屋里坐下了,他和刘云氏面南后坐,玉梁做工还没回来,金山金河就坐到了东侧,玉敏玉勤和石头坐南边,田丫与金雀采菱坐西侧。一家人坐定正要动筷吃,竟还不见双云的影子。玉勤这才想自她来到先与刘云氏说话,后又帮着做饭,竟一直没见双云,往院里看了一眼,也不见个踪影。田丫说:“人都在这儿,双云怎么能不知道呢?”刘正农担心去了河边,要起身去找。这时金雀最明白,忙站起来说:“八成在东屋里呢,你们吃着我叫了她出来就好了。”玉勤也笑说:“爸妈,我们先吃着吧,她到一个新地方就这样,等一会过来,随便吃一点就饱了。”屋里人笑一回吃了。
金雀离了桌,进了东屋,不禁大吃一惊,只见双云一个人坐在地上,把金雀床底下的书全都拉了出来,逐个翻看,专找有花页的,满屋子地上摆满了,乱糟糟的一片,自己也满头满脸是灰。原来玉梁院里要给金山盖新房,没新的宅基,便把金雀住的那间西屋拆了腾地儿,原来在那间房里的东西也都搬到了这里,金雀也搬到了这里住,那些旧书就放在她的床底下。双云这时在屋里躲鬼,自己玩一会,不想竟见床底下有很多书,厚的薄的,还有花皮的,于是钻到床下一本本拿出来翻看,有花页的放在一边,没花页的放在另一边,一个上午,一遍又一遍。
双云正看得出神,忽听见有人推门进来,抬头看是金雀,忙扑倒身子,压在几本书上,只求:“姐,别动这些,是我找出来的,可好看了。”金雀禁不住一笑,上前把她拉起说:“这都是些什么,你就舍不得走,待会我给你找最好的来。”双云极不情愿的被拉着往外走,边走边又回头看那些书。偏巧采菱应了刘云氏的话也出来看,见她这个模样,笑说:“老表妹,你做什么弄成这个样子,小姨见了不揍你,也要好骂。”双云面上委屈,却不说什么。金雀笑说:“还能做什么,一晌午在我屋里没出去,我当她是来时走了几里路乏了睡了,谁知道在屋里弄大哥二哥的旧书呢。也不知道想要什么,翻了一晌午,弄得满头是灰,翻了十几本在那,我去了还压身子底下,这下又脏很了。”两人说笑着拉双云到脸盆边洗手脸。
玉勤等一会不见她们进来,也放了筷子出来看,见双云头脸都脏兮兮的,新换的褂子也沾了很多灰,忙到跟前说:“到那里去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是钻了老鼠洞不成,怎么没让老鼠咬了去?”双云不吱声,金雀边为她洗边说:“双云倒没捉老鼠,在床底下翻我哥的旧书呢,她连书上的字都认得了。”玉勤不好训斥,只一笑又回了屋。
采菱和金雀为双云洗了手脸,又拍打了身上的灰,这才把她拉到堂屋。双云自知犯了错,又少见那么多人坐一起吃饭,站在桌边不敢出声。刘云氏见了笑说:“脏点有什么,洗了还是很好看,还是快点吃饭吧,吃了饭金雀跟你玩呢。”双云听了,这才乐意,凑近了吃饭。一屋的人说说笑笑一齐动了筷子。
一时饭毕,田丫帮金雀菜菱一起洗刷了锅碗,接着与玉敏玉勤聊几句,便与金山金河回了家,石头跟了去。两姐妹送田丫出了门又回里屋与刘云氏细聊,娘仨少能聚一起,今儿又赶上了好日子,难免把所有的事都说了。刘正农只在院里坐着抽烟,想去年他六十逢整玉梁做工不在家,今天那么好的日子却又没回来,心头到底不太如意。
金雀采菱收拾好厨房,只又不见双云。金雀最知她脾性,笑说:“双云又在我屋里翻书了,进去瞧瞧。”采菱先还不信,可自吃了饭也再没见她,跟了上去。两人一起来到门外,金雀往里看了一眼,轻轻推开了门,进去又轻轻关上了。
双云这时正看得入神,哪里会知道有人过来。金雀悄悄到了她身后,一把抱了起来。双云先是一惊,扭头见是金雀和采菱,笑一笑说:“姐,这可好看了。”金雀又把她放下说:“好看吗?你快点拣了两个放起来,等姑妈知道你又在这里弄一身脏,训了你,我可不管,要是大哥知道,也不愿意呢。”采菱在旁也说:“是呢,看你脏成这个样子,谁不嫌弃你。”双云听了,也不在意,一把护住那几本书,说:“这些都是我的,姐,就都给我吧。”金雀见了,假气说:“好不讲理,就是给你,你也不能那么赖着,快出去再洗洗手,我就给你两个。要不,我就告诉大哥,他碰也不叫你碰呢。”采菱也说:“快出去洗得干干净净,要还是那么脏,有带花的也不给。”双云听了,只得出去洗了。
金雀和采菱在屋里重整那些乱糟糟的书,只把双云护着的那几本没动,把别的拾掇进了蛇皮袋塞在了床底下。采菱知双云不带走两本是不愿意的,便问:“金雀,哪个好?要给双云。”金雀边边收拾边说:“不知道,这些都是大哥二哥的,他们上学的时候都是过一天算一天,要不这些书怎么都那么新?我也不认识,哪一本好我也拣不出来,反正双云是要有花的,这几个不动,随便给她两个就好了,她也是拿去玩,大哥二哥早没用了才扔到这里的。”采菱笑说:“我说怎么有那么多灰呢,双云要两本过去也算有一点用处,不比我们到今儿还没模过这东西。”金雀又说:“管她呢,过了这个时候,只新鲜这一会就扔了。”采菱又似惋惜地说:“双云心眼灵巧,不像我们到今儿才知道这个东西好,到了集上,店门口写的现成的牌,不真到里面看看,还不知道卖的是什么。”金雀听了,抿嘴笑说:“谁让我们小时候那么听话呢,到十几岁也写不好个名儿。”
两人正说着,双云洗了手脸进了屋,她见满地的书都又被塞在了床底下,一脸委屈地说:“姐,我的呢?”金雀掩了那几本说:“你的在这还没动,姐给你拣两个好的就是了,多带了就不好,还不能让二姑生气,知道吗?”双云听了,只不说话。采菱见她不乐,蹲下说:“双云,这样好不好,那些书都是大哥的,你带回去,他看见就不让,你一个也没有了。让姐教给你一支歌好不好,可好听了,我这就唱给你听:我是一根闹闹草,闹得月儿弯了腰,闹得狗儿蹦又跳;我是一根闹闹草,闹得妈妈抹鼻子,闹得爸爸骂又叫。”双云已在村里听女孩唱过,只没采菱唱的那么好听,可她听后仍不说话。
金雀见状,把那几本书放到桌上,拉过双云说:“采菱姐姐唱的不好,我再给你唱一个好不好,比她的好听多了,双红都不会呢,想听吗?”双云只说一个字“想”,只听金雀唱起了另一:侬是一根小小草,随风跳舞摇呀摇,渴望天边白白的云,想在空中飘呀飘。
侬是一根小小草,绿叶小手招呀招,想开一朵小红花,引得蜜蜂闹呀闹。
侬是一根小小草,梦中去做水中鱼,睁眼看看清清的水,头尾摇摆游呀游。
双云不等唱完,“咯咯”笑了起来,拍着小手叫“姐,好”。金雀见她有了喜色,不再为书的事难过,忙问:“姐唱的好听吗?”双云又说:“好听。”金雀趁机又说:“好听就不能再闹,姐给你找两本有花的书,不能让人看见,塞在你篮子里好吗?我给你放在最底下。”采菱也说:“再不挑两个,等哥过来,连一个也模不到了。”双云知道不能都带走的,上前从那几本书中拣了半天,挑了两本厚的且有很多彩页的,交给了金雀,说:“姐,就这两个。”金雀接了说:“早是这样,我给你随便找两个有花的就是了,也用不着你弄几脸灰,屋里也乱糟糟的。好了,走,出去,我帮你把它放好,别让人看见了,看见就带不走了。”她说了,扯着双云出了屋。采菱在后一笑,跟了出去。
金雀带双云来到堂屋当间,听她们三个在里屋说些家常事,便问:“哪个篮子是你带来的?”双云便指了出来。金雀掀开羊肚毛巾,见东西已被留了下来,里面只有几捧红枣,于是拨开红枣,把书放到了篮子底下,把红枣盖上,又遮上毛巾,问双云:“这样可好?”双云只说:“双红要吃红枣呢?”金雀又说:“她吃她的,枣都放好了。到了家,你瞅她没看见把书藏起来就好了。”双云不再说,又怕屋里人出来看见,忙跑了出去。金雀采菱在后见了都是一笑。
团聚的时刻过的很快,不知不觉日头已压到西山头了。玉勤看天色不早,抹了泪对刘云氏和玉敏说要走了。玉敏只说双云长久没有来了,该叫她多住几天。刘云氏也要苦留,说家里地里都没太忙的事,从春福满月算也有一年半没在这里住了,说着眼含了泪。玉勤忍了泪说:“妈,不能在这里多住的,她俩还没有分开过,双红一个在家,只怕不放心。还有春福,白天他女乃女乃看的多,到了晚上还是离不开我。世明病还没好,家里一会也离不了一个照应里外的人。”刘云氏听了,终于不再留,只说:“要是真的留不下来,还是早回去的好,山路不好走,又带着双云,万不能贪黑的。”她说完,提起玉勤的筐看了一下里面的红枣又说:“刚好,你嫂子把东西都备好了。”玉勤接了篮子,扯了双云,出了屋说:“妈,你回屋吧,双云不用操心,一会就到了,不会模黑的。”刘云氏又说:“那样也好,下回让她俩一起来。”玉勤两步到刘正农跟前说:“爸,不早了,家里事多,我得紧着点回去了。”刘正农应说:“好,下一回,春福能来的时候把他也带来,我都十多个月没见了。”玉勤应了,便出了院门。刘云氏玉敏金雀采菱等都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