朽老根有心身立家娇燕子无奈换门檐
田婆看老根喝了茶,又扶他躺下,看天又晴得大好了,便又把他的大衣和棉袄棉裤等拿出来晒。看燕子的小棉被晒在墙上,树根清理牛粪的铁锨放在一边,只不见了人,把大衣晾在墙上,便进了里屋。恐惊醒了燕子,轻手轻脚的,迈步进屋时,只听屋里有轻轻的抽噎声,心内一惊,只想:两人以往的日子过得好好的,今儿难道闹出了气?一个不见了,另一个却在屋里哭。田婆想着走了进去,只见双红在床边抹泪,燕子在床上静静地睡着。
双红听见田婆进屋的一点声响,忙抹了泪,转身叫了一声“妈——”田婆虽不详知,却也能料个十有**,问道:“燕子睡了没?”双红答道:“才吃下一会。”田婆又问:“树根哪里去了?一会就不见人影了,地里没他要做的活,放着家里牛棚下的粪不清理,跑到哪儿歇去了?”双红吃了一惊,问:“他说到镇上给爸抓药回来,没跟你说?”“噢,说了,看我这脑子老了,一会不见怎么就忘了呢,我只当他清粪累了在一边歇了”,田婆忙说,“到镇上来回二十多里,又是山路,回来不叫嚷着腿疼才怪呢。”双红安慰说:“妈,这几天晴得好,路都干了,不到晌午就能回来。”田婆只似无奈的叹说:“路再干了也有那么远,一家都壮壮实实的该多好,偏你爸这节骨眼上就病倒了。”双红又安慰说:“妈,谁家过日子还没个磕磕绊绊的,爸也是一时的大意才病的,眼看着天晴好了,药再跟几天就快好了。”“恩,药跟上就能见好了”,田婆跟着重复一遍,出了屋。双红在屋里想及些燕子吃的一天比一天多,泪却再难止。
日头正南,树根拎着大包小包的药回来了,气喘吁吁的。田婆一见,不好当着老根的面说,只趁他不在意的空,拉到一边问:“树根,抓那么多的药回来,哪儿弄的钱,又向柳兰借了?”树根看老根合眼睡着,只如实轻声答到:“恩,医生说还要几天的药,能少不能停。我想钱过了这会能还上,我爸的病不能拖的。”田婆忙又问:“又借了多少?”“二十”,树根又答道。田婆轻叫一声:“哎吆,怎么借了那些,什么时候能还上呀,家里人三五年不只不喝了呢。年前把你的家具卖了几件,又借了柳兰一百多,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儿,这又借那些,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去?”树根见事已至此,又没借错,只说:“妈,就那些钱,慢慢的就能还上,她又不急用。”“光顾了老的,小的怎么办呢”,田婆剜心疼地说,“你爸要是问了,就说抓了五块钱的。”树根正要应话,忽听老根几声急喘,忙把剩的十二块钱给了田婆与她一起进了屋。
老根见树根进了屋,撑着身子坐起,边喘边问:“树根,一晌午到哪里去了,不见你回来。”树根答道:“爸,你的病还没全好,我去抓了点药回来,到镇上去了。”老根看床头几包药,忙问:“那么些药,多少钱呢?”树根无事般答道:“不多,八块钱的,医生说你的病轻些了,能用半个月的。”老根听了,心下很是不安,只答:“八块还不多呢。”田婆忙上前说:“老头子,那也就是一只鸡的价钱,家里来年多喂两只就有了。眼前先把病治除根了才成。”老根躺了,只不再说。树根又向田婆说了药的用法用量。田婆只说:“都知道了,不过都是一样的。你去歇歇手脚吧。”树根又把医生的话说了:“这一回比原来的都多都好,医生说我爸的病是阴湿受凉,加上长年劳累不顾才得的,以后冷天更得小心。”“我说你爸这一节子又添了胳膊腿骨节子酸疼”,田婆忙应景说,“这些都知道了,屋顶修好了,以后长时都是暖的,不用担心了。”
树根出了西屋,见双红又拿着燕子的棉被出来晾,忙问:“不是早些时候刚晒过的?怎么又要晒?”“刚才有一会忘了垫尿布就湿了,再晒一会就干了”,双红把棉被搭在篱笆上,又问,“爸的药抓回来了?”树根又说:“刚抓回来,等一会就能熬了,再熬把上回用的瓷缸洗刷干净才好。”双红说:“就能做饭了,先叫爸吃了再服药吧。”树根只应“也好”。双红又回了里屋。
树根这时走了二十多里,腿更是酸,跟了双红进屋,见燕子因尿湿了小棉被,只得包在被子里,恐惊醒了她,又出了里屋,又见牛棚下的粪还没清理完,又回里屋换了穿过的裤子和鞋,拿了铁锨到棚下接着清理起来。双红给燕子掖严,见时候不早,便进厨房做饭了。
不一会田婆出来,见双红一人在厨房里忙活,树根既没歇着,也没在厨房帮着烧锅,只穿一身的脏衣服在棚下清理粪,便十分看不下去,近前两步似骂非骂地唠叨:“树根,你走了几十里路,不去歇着,也不长一点眼色,就要吃饭的时候了,你一个劲地清理,弄的一院子臭气,你闻不到?”又说“衣服脏成那样,还能靠边吃饭吗?”树根仍没停下的意思,只说:“妈,就这一点,不值得等到明儿再清理了,那样还得再洗一回衣服,一会就完了。”说完,接着干起来。田婆也不再说,进了厨房帮双红做饭了。
树根清理完牛棚下的粪,回屋换了衣服和鞋,又洗了手脸,等着吃饭。田婆烧好,出来见树根已经洗换好了,说:“饭好了,就能吃了。”树根应了一声,进了厨房。田婆进了西屋,将老根扶起说:“老头子,饭好了,起来吃了吧。只要能吃下饭,这病就好了。”老根仍身虚力弱,虽比刚染病时觉得轻省些,哪能跟好的时候比,只有吁喘着说:“能吃下饭又怎么样呢,过几天还不是要吃药吗?”田婆又说:“到底跟前些日子不一样了,才犯的那会,整天整夜都睡不安稳,这几天不是都是好的?什么病都拗不过吃饭的身子。吃了饭药才见效,要不,白花了钱,也不知道在哪花的值。”老根坐正了身子,接了毛巾擦了手。
双红把家人的都盛好,先端了老根的到西屋,放到床前的方凳上,对田婆说:“妈,都盛好了,你的也端来吃吧。”田婆答道:“你先回屋吃吧,等一会你吃了,我再过去。也让树根一起先吃了,他跑了一晌午,又干了那些活,早该饿了。”双红应了去了。
双红进了厨房只对树根说一句“妈一会就吃了,你别等她,先吃了吧”,便端了小半碗稀粥去了里屋。树根这时早已肚子空了,有了双红的话,也不再问,端了自己的碗,蹲在柴禾堆里吃了。双红没盛自己的饭就出去,他也没有在意。
双红此时无心吃饭,进了里屋,只往碗里加了点糖和女乃粉,搅匀了,一手抱起燕子,一手拿着小勺一口一口地给她灌到嘴里。燕子这时候不过两个多月,只要女乃水状的东西在饿的时候都照吃不误。怎奈这几天吃的一大半都是稀粥,仅能吃饱不饿,对营养却是无益的。双红因想上一节子燕子还水灵的模样,又见此时眼前将稀粥当女乃吃的津津有味,眼里顿时泪满眼眶。
不一时,双红给燕子喂好饭,又回屋匆忙吃了一点咸菜稀粥,接着又忙着洗刷。树根饭后给老根熬了药,端回屋看老根服了,这才进了里屋。他到底一个晌午都没闲着,此时刚沾了床便觉困乏难耐,只在床边躺一会便睡着了。双红料理好厨房里的各事,到篱笆墙边看小棉被还没晒干,翻晒了一下,回里屋把燕子放到床的里侧,给树根留了歇的空,便挎了洗衣篮子,装了树根今儿穿脏的衣服和鞋去了河边洗刷了。田婆守在老根的床前,不时到里屋看一会,燕子睡得总是很好,也就放心了。一宿无事。
展眼三天又过,老根的病虽没大的好转,然而草药片药没断,却也没有重。一天天过去,老根都能撑得住。一家人看起来都平静过着日子,田婆只如每天心焦如火烤。自己明镜地知道,一直这样下去,不仅老根的病早晚要撑不住,就是一家人平常吃用过日子,都要维持不下去的。家里境况如此,也没有任何的办法,除了心焦,多不过是在夜晚无人时抹一回泪罢了。双红也知家里境况,从没提过一次燕子吃用的事,每天只是稀粥加糖占了大半,看她禁不住一天天瘦弱了下来,每天只是以泪洗面。
自树根那天借钱抓药之后,柳兰便对燕子放心不下,知道双红的日子到了触底的时候,而树根是个实心眼的,抓药只知抓药,干活只知干活。燕子天天有双红照看,他便不用一在意,吃得好不好,用的好不好,女乃粉还剩多少,都是听了田婆的安排才买的,很少问及,哪里知道到了只有喝稀粥的份。柳兰这一节子因药草地里到了最忙时,又要操心家里,且有事要背着田文氏去,借钱给树根等事都一并瞒着的。
三月初三,柳兰把药草地里地头最后的一片草拔完,回家早早做了午饭,喂了柱子吃过,带到后院交给田文氏看着,让大民一人在厨房吃着,自己饭也不吃,便关了院门到树根家来看燕子。
田婆这时正从西屋出来,一见柳兰进了院门,忙笑脸相迎,说:“好几天没有来了,屋里坐着吧”,又叫树根,“你嫂子来了,快搬个凳子放屋里。”树根忙放下饭碗出来找凳子。柳兰笑说:“不忙,又不是外人,我这几天地里忙了点,才来的少了,怎么就当了客了”,又问树根“燕子这几天的吃睡还好吗?”树根见问,却不知该怎么答才好,只说:“双红在屋里给她喂女乃呢。”柳兰也不再问,也不再进西屋看老根,径直向里屋去了。田婆想柳兰能陪双红聊一会,便把饭碗放到厨房,支了搪瓷缸,点了火,熬起药来。树根忙也进厨房接着吃饭。
双红这时正坐在床边给燕子一勺一勺地喂稀粥,眼里湿湿的,并没在意院里的动静。柳兰进了屋,见屋里静静的,走近一看双红给燕子喂女乃,用的竟然是小勺,想能是女乃瓶破了,于是没有立刻作声,笑着站在旁边看着。双红觉时,柳兰已在跟前站着了,很吃一惊,忙把小勺放在碗里,一把抹了眼角的泪,笑说:“嫂——子,你——来了。”柳兰见双红说话脸色都大不同往日,忙问:“双红,怎么好好的就哭了,跟树根绊嘴了?”双红又一笑说:“哪儿呢,是燕子昨夜一夜没睡好,我也陪着没睡,熬的。”“没事好好的,怎么就熬住了?”柳兰说完,仔细看了双红手中的碗,盛的东西竟是稀粥,忙吃惊的问:“双红,这是怎么了?这是孩子吃的东西?”双红忍了泪,说:“嫂子,这是刚弄的,女乃粉还有一点,怕不够就添了一点粥。再买新的接上就好了。”柳兰不想数天没过来看,女乃粉会那么快就断了,连叹道:“这怎么成?燕子那么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吃这些你也不怕她吃出病来,就剩这一撮女乃粉,还不够一天吃的,早该买几袋回来备着,就是一天半天买不回来,抱给大金子,让她喂几顿,也不能这么将就,这样害的是孩子。”“——这——”双红吞吐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柳兰已全明白了,又仔细看了一眼燕子,又忙心疼地说:“怎么几天没见着就瘦了一圈,脸上也皴那么多,这是怎么说呢,好好的一个孩子就养成这样。”双红勉强顺着说:“这几天往外面晒暖抱得多了,吹一点风,就这样了。”柳兰又摇头叹道:“就是没养过孩子的人,这阳春三月的,别的孩子都更水灵,怎么燕子就变瘦了呢”,说着,两手伸过来,又说:“让我看看,这丫头还小,怎么就吃苦了。”双红只得转过面来抹了一把泪,又说:“她天天睡的不好,才瘦了的。”柳兰只心疼地说:“吃的不好怎么能睡的好,稀粥加点糖,对孩子有什么好处,这么小一点,能知道什么,孩子吃着哑巴苦,该向谁说呢。”双红站起身,把碗放在床头板箱上,眼泪再也撑不住,一会又湿了眼。
柳兰正抱起燕子说着心疼的话,田婆已给老根服了药进来了。双红先擦干了泪,笑说:“妈,嫂子来一会了。”“一进门我就知道”,田婆见柳兰抱着燕子很心疼的样子,便说,“柳兰一些日子不来,见着孩子又亲又看,倒唠上了。”柳兰见田婆笑着,倒变了脸色问:“大妈,这孩子前些日子还好好的,怎么这几天就变了那么多呢。”田婆这时才知柳兰为孩子吃的事,也知道燕子吃的东西不多了,家里能那么撑着已是很难了,想了片刻,还是答:“这些日子你大伯病了,家里人忙不过来,没人看得勤才成这样的。”柳兰听她说的不明白,又说:“燕子快三个月大了,只要给她吃好,放睡下,没人看着也不能是这样的,刚来没多天就看着她还算结实的。就是那会我抱过去,虽说几年没养过那么小的孩子,也不该养成这样,抱出去人家见了,该怎么说?”田婆听后哑口无言,因想双红天天守着她,从没过问,就是知道双红喂稀粥,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双红在旁忍了泪说:“孩子还小,吃惯了就好一点,不这么还怎么去——?”没把这样的话说完,便不再言语。谁知柳兰更听不惯,带气说:“小小的一个孩子能经得住这样折腾几天,不是嫂子我闲嘴说空话,谁能忍心看孩子这么着。甜水沟那么大,谁家孩子养的不如燕子,缺什么吃穿了,跟我说一声,也不能看着她饿得哭,碗里那些东西,能吃几天,以后的日子说长也长,谁见了不笑话?”双红田婆听了都不再说。树根这时进了屋,见柳兰抱着燕子说话,走到跟前,说:“嫂子,孩子这一节子真有点瘦了。”柳兰似很带气地说:“早看到怎么不跟我说。”树根便站着不再吭声。
屋内一时无语。田婆想这样的境况对柳兰没什么再遮掩的了,过了一会,说:“柳兰,你也知道眼下家里的情况,说出来也不怕人家笑话,从你大伯病了,家里也难过下去,又添一个孩子,怎么能撑得起,要不是你,别说孩子能养到今儿,就是你大伯早该病得起不了床了。地里没有现成的收成,到哪弄一点钱呢,还不知道以后怎么着。”双红树根听了都不说话。
柳兰抱着燕子,又过一会才说:“再怎么难,也不能那么苦着孩子,早知道那时候我抱过去养,也是好的。”柳兰看着燕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田婆见柳兰提及当初的话,自己没想到这会老根有病,那么快就养不下去了,又不好一个劲地哭穷,只好说:“那会正赶上过年,谁家不想有个团圆。”双红仍不说话,树根也只在一边干站着。柳兰见此时无语,想了一会,说:“大妈,这里确是难着,就先把燕子抱到我那里吧,好歹也不能饿着,再照这么着真的要坏了孩子。我也没多少大事,养着她不多费心。”
这句话一出,屋里更静,双红树根都吃了一惊,仍不说话。田婆也不想柳兰这时说出这样的话,“这——这——”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成句的话。柳兰又说:“大妈,这青黄不接的,日子紧也都知道,再紧也不能断了孩子吃的。这里大伯病着,你们忙不过来,孩子小,没一个人常操心怎么行呢。我也不常出门,有个孩子,也免得闲得慌。”“——这——”,田婆又吞吐,因想家里养着燕子着实撑不起,柳兰能那么说也是怜孩子一片好心,又怕双红受了委屈,又好一会才说,“这合适吗?”双红听了这些,泪水已在眼里打转。树根也不好作声。
柳兰仍把燕子抱在怀里,见半天没人再应,自己又说:“大妈,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不管谁养着,只要孩子不再受委屈,又没外人,再不好就让她认我做妈。等我养到她不用吃女乃了,再回来也好。在我那里跟在你家一样,想见天天都能见到。”树根听柳兰如此说,又是极真心,心里憋不住,又没人说话,自己便说:“嫂子,这么看也好。”田婆听树根这样说,本想三两句把树根骂出去,碍在柳兰的颜面,双红又在跟旁,只不好怎么说,咕哝了一句说:“那样恐怕燕子住不惯呢,这里又像猛地少了很多东西,平日里有她闹着,倒踏实些。”柳兰乘机又说:“大妈,这么点的孩子,有什么惯不惯的,只要她吃好睡好,就什么都放心了,孩子能好,您不是也图个踏实?燕子到了我家,有柱子一口吃就有她一口吃,能薄了谁呢。我自来都是疼孩子的,有哪里不放心了,也能时常看看。”田婆想着也只有那么一个理,凭现在的情况,就是老根不病,也是难坚持多少日子的。燕子是双红抱过来的,不管怎样都是这家里的一个人,要认了柳兰做妈,让她抱过去,别人怎么想自不必去想,毕竟这家里的日子是都知道的,因此左思右想也没个主意,半天也说一句经用的话。
双红又站了片刻,想家里确不能再支,孩子也不能再这样挨饿了,一把抹了泪说:“嫂子,依你的吧,怎么着都是为了燕子,长大了叫她怎么也不要忘了你这个妈,只是这么让你操心了。”柳兰见双红又是满眼泪,禁不住眼里也湿了,又说:“双红,当初孩子是我抱过来的,这会跟着我过一节子,也没什么不好,能说话了,叫她叫我一句‘妈’也就成了。我怎么着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你什么都放心好了。”田婆听了这些,话咽在嗓子里,半天也没吐住半个字。树根见双红含着泪,柳兰也是认真模样,往后退了一步,仍站着,没说出一句话。
双红擦了泪,带了一丝笑说:“嫂子,以后这孩子的吃睡就交给你了,等她长大了,要天天想着孝顺你才好,没你这个妈,她也不能安稳长大。”柳兰听了,也笑说:“这是说什么了,给我做了闺女,只要会说话了,叫我一声‘妈’就够了,我养个儿子,一天半天也叫不上一句呢”,又对田婆说,“大妈这样好?”田婆强作一笑,答道:“也好。”柳兰见树根在旁不说一句话,又笑说:“燕子以后管我叫妈,管树根叫爸,这像什么了。”说得田婆双红都是一笑。树根没想柳兰那么打趣他,又往后退了半步,仍不知该如何应话。
几人正在屋里说着燕子该如何如何,只听西屋里老根咳了几声。田婆忙说了一句“只怕是服了药等水喝呢”,接着忙抽身出了屋。树根忙对柳兰说:“是我爸自己出来了。”柳兰笑说:“他那里离不开一个人,你去送水过去吧。”树根听了,提了水瓶出去了。双红见燕子在柳兰怀里还是不安,便说:“燕子还没吃饱呢,再喂她几口才行的。”柳兰笑说:“看我这记性,还没喂好,我就让树根把水瓶提过去了。”双红又应道:“不是大事,我出去倒就好了。”说了,就要拿女乃瓶装女乃粉。柳兰忙说:“还是别这样,先把女乃瓶烫了才好。”双红笑应:“我倒忘了,我还是把水瓶拎回来。”说了出了屋。片刻又进来,她把女乃瓶用开水烫了两遍,沏了女乃。
柳兰抱着燕子坐了,接了女乃瓶,边喂女乃边说:“燕子在我那里,你放心的。这里日子紧点,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也像个新媳妇的样子。树根也老实能干,慢慢地熬出头来,过个三年五载就好了。”双红侧身坐在床沿,一笑说:“嫂子真是个过日子的人,我倒没什么,只要燕子不受什么委屈,平安的长大,我也就安心了。”柳兰又说:“这样才好呢,燕子在我家,等长到能走会跑不用再吃女乃,你再抱回来。”双红忍了泪说:“嫂子说的是呢。”
不一会,燕子吃完了女乃,双红看着,提醒柳兰说:“燕子吃饱了。”柳兰低头看时,燕子已衔着女乃嘴半睡半醒了,笑说:“吆,看我今儿怎么了,记性就是不好了,说着就把她给忘了,真到了我家,还真得仔细几天呢。她好大会在我怀里都没睡了吧,吃着就睡着了。”双红忙说:“是的呢,昨儿也没睡好,这么一大会说笑,她也没睡,把给我放下吧。”柳兰起身说:“我看睡的这么熟,不用来回抱接了,先放了睡。到晚上醒了的时候,我再来抱。”柳兰把燕子放下,又盖上了被子。
双红看着燕子坐在床边,泪在眼里打转,没再说话。柳兰见状,忙说:“双红,燕子睡了,你在这儿看着她,我来那么大会儿,该回去了。大民吃了饭,碗还没人洗呢。”双红这才说:“嫂子,那样就不留你在这里多聊了。大哥在家里等急了就不好了。”柳兰笑应:“家里不能长时间没人的。”双红没再应,只坐在床边。
柳兰出了屋,老根坐在西屋门口,上前说:“大伯这样看上不几天就跟往常一样了,不过多养几天就稳了。”老根忙笑答:“多天都是这样了,都大好了。”田婆看柳兰要回,忙丢了厨房里洗刷的活,出来说:“怎么不多坐一会再回呢?双红在屋里也没什么事,一起聊着呀?”柳兰笑说:“不能呢,来了不小一会了,家里还有不了的事,就得回去呢。”田婆在旁笑说:“不是呢,顾个家就难有闲时了。”柳兰一笑,出了院子。
田婆看柳兰走远了,又回屋收拾了碗筷,出屋对树根说:“回厨房把刷锅水饮了牛,这么一点事拖到这会了。”树根只应:“我知道,这就去了。”田婆见老根坐在院里晒着,放了心,诸事不再忙,便又进了里屋。
双红正眼含着泪正看着燕子,听田婆进来,忙一把抹了眼里的泪,转身叫了一声“妈”。田婆只问:“燕子睡好了?”双红应道:“睡着好一会了,昨儿夜里没怎么睡。今儿就睡得熟。”田婆叹一声说:“双红,柳兰说了什么时候来了吗?”“晚一点就来了”,双红说了这句,哽咽不成声了。“恩”田婆又叹一声说,“不是妈不想留下孩子,好好的一个孩子,虽说不是树根的亲骨肉,你是这家的人,她也就是这家的人。我也亲手养了两个多月,谁愿意自家的孩子放别人家养呢。眼看这日子——”双红只安慰说:“妈,这孩子嫂子抱过去也没什么,过一年半载,我就抱回来了。会说话了叫她几句‘妈’,还是咱家的人。”“话是那么说法,一家人好好的过着日子,小的就这么叫她抱去养了,谁愿意那样呢。要不是你爸这一节子身子拖住了,也不会那么快有这个局儿”,田婆说着,不觉泪下。双红忙自己忍了泪说:“妈,燕子还小呢,不懂事的日子在哪儿都好。嫂子也是用心养着,她没个能乖巧叫妈的孩子,早晚也要讨别的一个。她早说了,只是没法开口,咱家紧也就这一节子,让她抱过去养没什么不放心的,燕子不在咱家,离的不远,有了安身的地儿,你也能放心的。”田婆听双红如此说,心里虽踏实些,眼里的泪仍止不住,怕双红再为她担心便一把擦去,出了里屋。双红又看一眼熟睡的燕子,瞬时又热泪盈眶。
树根饮了牛,见田婆出来眼里带着泪,知双红在屋里也哭了。他自来最怕见女人哭的,此时院子里有田婆和老根,屋里有双红和燕子,在没有适合他呆的地方,便到西屋,扛了锄头下棉花地去了。田婆和双红婆媳二人一里一外,都如失心去肺一般。只老根还不详情,依然平静的坐在院子里晒着。
傍晚,树根在地里不紧不慢的干了一个多时辰,想家里的事,心里难安,终于无心再干,日头还没蹭到西山的尖,便扛了锄头回了家。田婆让老根在屋里躺着歇,正端了杯子出来给他倒水,见树根回来,便问:“下哪块地去了?这时才回来?”树根只答:“棉花地。”田婆又问:“别的长势都还好吗?草多不多,我好多天都没去看了。”树根又答:“别的地长得都旺,头茬草除得净,都没再长起来。”田婆刚才已见双红进了厨房,又命树根:“双红在厨房做饭,你帮着烧锅。”树根应了,把锄头放回西屋,又进了厨房。田婆从里间倒了水,回头向老根说了庄稼的事。老根多日没下一次地,到底多了一份安心。
双红半天都是满心装着柳兰来的事,并没心思做饭,怎奈到了饭时,田婆腾不开手,只得进厨房做了。树根进了厨房坐在灶前只等着烧锅,两人无话。待饭好,双红盛了,把老根的送过去,自己饭也没吃,又回里里屋。树根洗了手,回厨房端了自己的吃了自己的。别的各事只不在意。
田婆在西屋里伺候着老根吃饭,见双红把饭送来,厨房里再没了动静,让老根一人吃着,忙到厨房来。进了厨房,见果然只树根一人坐在灶前柴禾堆里,没好气的问:“树根,双红没进来吃饭?”树根停了筷子,说:“刚才出去,给爸送饭还没回来呢。”田婆见树根一点也没长心,怒斥道:“你倒在这里吃上了,双红吃没吃你也不问,把碗撂下,去里屋看看。”树根只得支吾一下,把碗放在锅台上,出了厨房。田婆又去西屋伺候老根。
树根进了里屋,只听见抽泣声。此时外面天色很暗了,屋里几乎黑透了,他听是双红的哭声,心里一怵,忙把火柴模在手里点了灯。双红忙擦了泪,问:“爸吃好了吗?”屋里很暗,树根还是看出了双红眼里的泪,只答道:“还没呢,你也去吃吧,都有点凉了。”双红又抹了一下泪,低声说:“让爸妈先吃着吧,我在这里看着孩子,还不想吃。”树根见燕子睡着,又说:“孩子还没醒,吃了饭再来也好。”双红又说:“燕子快醒了,这里走不开,嫂子还要来呢,你还没吃好,先去吃吧,别等了。”树根吞吐半天再没话说,正要出去,只见柳兰进了屋,田婆也一起跟了进来。
树根此时出去不能,又没个站地儿,又不知该怎么说才好。田婆见树根不知所措,便对柳兰说:“那么大个人了,自己吃饭,倒什么都不顾了,要不叫他来看看,就什么都不知道做。”树根忙说:“嫂子来了,快坐了吧,正说着你呢。”柳兰笑说:“我一天两趟到这里来,还说那样客气的话。”田婆又说:“这倒见了你,又是在家里,要是在外面随便见个人,嘴里的话都是金贵得很。”树根站在一边,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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