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苦夜短,开轩纳微凉。
华歆沐浴完毕,换了身衣裳,披散着头发斜靠在院中的软榻之上看着天上的月牙发呆。凌奕坐在一旁的矮凳之上,拿着一方软帕将他的头发拢在其中,乌黑的发丝之上润着水泽,在月光下隐隐泛起银光,甚为好看。
裕德一声不响地指挥着府里的下人们将晚膳一道道摆放在两人身前的石桌上。
等到最后一道蜜酿八珍上桌之后,华歆才回了神,起身笑着道:“阿奕,用膳了。”
“等等,先把头发弄干。”凌奕伸手轻轻在华歆的肩上一按,笑着说道,“虽是盛夏,入夜之后也是有些许寒意的。”
华歆闻言一笑,转头道:“我又不是女子,哪里来那么多讲究,你若觉得不妥,我用内力将它弄干就是了。”说着自凌奕手中拿过那软帕顺手递给随侍一旁的裕德,“一天没用膳,你就不饿么?”
“你又知道我没用膳了?”凌奕却也没坚持,只是笑着夹了一箸糖醋鲤鱼放到华歆的盘子里,说道:“西湖楼的糖醋鲤鱼,尝尝。”
华歆也没客气,一边将那细滑白女敕鱼肉放进嘴里,一边侧眼说道:“我自是知道。”那一眼之中,波光潋滟,凌奕竟有一瞬的失神。
“阿奕,用膳。”直到华歆出言提醒,凌奕才回神一笑,低下头来用膳。那个眼神,让他仿若看到了旧时的华歆。
一别经年,自从和顺十五年他去华家观礼之后,便再也没有见过华歆,转瞬六年,华歆竟也在不知不觉之间,同记忆中的那人重合了。想来也是如此,两人本就是一个人。
然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华歆却勾起了一抹莫测的笑容。
用过了晚膳,两人便进了屋子,裕德知道两人许久不见,必定有许多话要说,因此掌好灯之后,便躬身告退了。
凌奕看着坐在桌前,端着茶盏看着自己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年,心中叹了口气,道:“现在说吧。”
“说什么?”少年一脸无辜地看着凌奕,似乎并不明白他的话。
“为什么不着人通知我你出门了?为什么一个人上路?还有……”凌奕看着他,目光深沉,“你鬓角的花苞去哪儿了?”
凌奕连发三问,让华歆敛了笑容。他放了茶盏,手指轻点桌面,像是在考虑如何开口。少顷,他自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岐黄楼特制的隐梅膏,我身份特殊,未免多生事端,将它涂抹于花苞之处便可暂时将花苞隐藏十个时辰。”
“你一路走来就靠这个?”凌奕拿过玉瓶细看,又将其打开,一股幽冷的梅香扑鼻而来。将东西放回原处,凌奕笑道,“怪不得各处的探子都不曾知晓华家少主出游一事。”
“旁人不知道,你不是知道了?”华歆闻言一晒,调笑道,“这世上除了你,谁敢让暗探在永安走动,父亲也是偏帮于你,竟然也就许了。”
他自永安离去之后,留了无踪常驻永安,又告知了华歆,同他说有些事情不便出面的,便可着了无踪去办。他本以为华顾会反对,谁知华顾不但点了头,还给了无踪进出华家的权限,这却是让凌奕没有想到的。
“你独自出府,不曾告知族里?”凌奕一挑眉,敛了笑容看着华歆,眼神之中大有探究之意。华歆同华顾之间父子情深,华歆又不是不知轻重的人,若是连华顾都不曾支会,必定是有什么事情。
“你可还记得我出阁取字那年你托我送给父亲的玉牌?”华歆点点头,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上面刻着什么,你还有印象么?”
“自然是记得的。”凌奕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怎得突然想起问这个?”
“三月前,永安客栈来了一批客人,于十里松林外日夜游荡,几次入林皆被挡了回去。”特意加重了客人二字,华歆勾起一抹冷笑,“一月前,皇帝的密令便到了安康外门,说是不日即会有密使到达,约父亲一见,有事相商。”
华歆说着,捧着手中的茶盏垂目道,“我华家规矩,非请勿入。你虽同我相交,但是当年依了府中的规矩,父亲是无论如何也会邀了你来观礼的,当时我便奇怪,父亲好似是看到那方玉牌之后才动了让你来华家的心思。”他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抬起头看着凌奕问道,“阿奕,你告诉我,你给父亲的那方玉牌上是不是写着一个‘岁’字?”
看着华歆的眼睛,凌奕心中苦笑一声,却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可否告知我,那方玉牌你从何而来?”华歆的脸色一白,却依然看着凌奕坚持问道。
“我师父交予我的。”凌奕见状握住华歆的手,轻轻捏了捏,安慰道,“师父知我同你交好,便将玉牌给我,让我有机会将它送还华家。”
“他可有说,那玉牌的来历?”华歆任他握着手,也不在意,只是追问道,“你师父可曾同你提起这玉牌他从何得来?”
“他只说这是一位故人相赠。”凌奕看着他,眼神之中颇为担忧,“可是有何不妥?”
“若我没有猜错,你师父的那位故人,便是我嫡亲的叔父。”华歆看着凌奕一字一句说道。
“什么?!”凌奕一惊,看着华歆道:“你华家嫡系血脉,不是只有你和你父亲么?”
“华家负神算之名,却到底是凡人,泄露天机又怎会毫无报应?虽说得上古天神庇佑,但到底是血脉单薄。”华歆苦笑了一下,抚着鬓角有花苞的地方继续说道,“当年先祖定下家规,有花苞者方为少主,也是怕族内为了家主之位相残,让本就单薄的血脉断了传承。只是到我父亲那一代,华家却多了个二公子华岁。”
“我自小便不曾见过他,府中也没有人同我说起过,仿若这个人本就不存在一般。我就这样无知无觉地过了七年,直到你将那玉牌送至华府,我询问府中老人,才知道我原来还有这样一个叔父。”华歆说着,苦笑了一声,“我当时好奇,便去问了父亲,不想父亲却告诉我,让我不要追查此事。只是我的性子,也从来不是个乖巧听话的……”
华歆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后我去问了族中几位长老,又翻阅了族中的大事记,才知道我的叔父居然殒命于十四年前。”
“十四年前?那不就是你……”凌奕一时哑然。
“是我降生的前一年。”华歆点头接了凌奕的话,笑了一声继续说道:“我母亲出身华家外门,虽算不得什么名门千金,但是自小却是衣食不缺,嫁给父亲之后更是一家主母,可是我自小她便体弱,莫说冬日了,就连盛夏,也是汤婆子不离手的。我道她是自小多病,可是后来却在母亲的嫁妆中发现了佩剑。若不是习武,又怎会带了佩剑当嫁妆,既是习武,又怎会体弱多病呢?”
“此事古怪,父亲又不准我追查,我花了这些年,翻阅了族中各种记事和账本,终于知道,在我出生前一年,我叔父离世的那一年,朝廷曾派人来过一趟华府。”华歆抬眼看了一眼凌奕,又底下头去,“好巧不巧,他们走后三月,我便失了叔父,其后七月,我母亲早产,将我生了下来。而我……”
华歆说着,露出一抹笑容,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而华歆,却生下来便没有了灵力。凌奕看着华歆的笑容,心下有了计量,他握着华歆的手,低声安慰道:“泽安……”
“阿奕,我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华歆的声音低低的,却让凌奕疼到了心里。
“你想如何?”凌奕看着华歆,开口道,“你既到了京城,想必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有什么我能帮的,说于我便是。”
“我来京城,不是为了这事。”不想华歆却摇了摇头,抬眼看着凌奕道,“我来京城,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个消息。”
“嗯?”凌奕闻言一挑眉,等他继续说下去。
“尚书令罗业,半月之前辞官,告老还乡。”华歆看着凌奕,勾起一抹似有非无的笑容,“听说,你那二弟凌瑞,不日也要来京城省亲了?”
“是。”凌奕笑着点了点头,说道,“他自小便在凌阳,此次我奉旨如京受封,他便吵着要跟来。父亲念他从未见过京中的外公,便也许了,只说让我照顾一二。”
“如此向来,这丞相的病也该好了。”华歆一晒,转头看了一眼窗外,状似无意地说道:“盛夏京城炎热,不知西北如何?该是比这里凉爽些吧?”
凌奕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
华歆见状一笑,将手从凌奕手中抽出来,又反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道:“天色不早了,睡吧。这些日子,我便叨扰了。”
凌奕就这样看着他,直达华歆唤裕德进门,才回过神来。
他看着笑着朝裕德打听京中吃食的华歆,突然笑了起来。
本以为两世相交,已经了解透彻的人,却总是会给他带来惊喜。而他爱的,便是这样的华歆。
心有九窍,却肯为了在乎的人,不依不饶。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get了新的标准
一百真空,五百透明,一千小粉,两千粉红,五千紫红,一万小神,两万以上大神
我原来连真空都不是qaq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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