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外间传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凌奕看了一眼言兆,后者会意地起身朝屏风之内走去,待得他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在屏风之后,华歆同凌奕对视一眼,后者才开口吩咐道:“进来。”
书房的门打了开来,裕德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男子,那男子约莫四十来岁,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一群小厮小心翼翼地抬着一件盖着红色绸子的半人来高的物件跟在两人身后,虽是看不到红绸之下的东西,然而物件底部那块小叶紫檀的底座和之上精细的雕花,却依然让人不敢小觑。
裕德快步走至凌奕身边低声禀报道:“这是前些日子我同主子说过的,滕三爷给主子送来的生辰贺礼。”
“嗯。”凌奕点点头,看着小厮们将一方盖着红色绸子的物件放至房中,转头看了华歆一眼。
华歆会意地起身绕着那足有半人高的物件转了一圈,笑着问道:“这是什么宝贝?”说着还带着些调笑语气说道:“滕三爷的东西想必不是凡物,要不,今年我的贺礼就算了?”
“一码归一码,他的贺礼再贵重,你的也是不能少的。”凌奕笑着摇了摇头道,转头看向那男子道:“滕三爷百忙之中还能记得凌某的生辰,这份心意凌某谢过。”
“小侯爷客气,我家主人说了,每年的生辰贺礼都是您应得的红利。”那男子恭敬地回答道,又抬头看了一眼华歆,对他行了个礼,“小的滕家藤甲,见过华家少主。”
“你知道我是谁?”华歆轻笑一声,也不惊讶,只是颇有些深意地笑道:“看来我华家的灰衣楼,也该多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华少主言重了,只是我来之前我家主人说过,此次来侯府,看到最漂亮的那个少年,便定然是华家少主无疑了。”那男子闻言立即解释道,“这府中虽然风流俊秀的人物无数,但是正值少年的却只有小侯爷和您了。”
“哦?你主人还说什么了?”凌奕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他挑眉看了华歆一眼,继续问道。
“我家主人还说,若是能讨得华家少主欢心,以后同您做起买卖来,便要好说话得多。”那灰衣男子说着,抬头看了凌奕一眼,又低下头去。
“他倒精明。”华歆说着低笑了一声,也不在意,指着那方红绸道:“这是何物?”
“这是我家主人今年在南海偶然收到的一株血珊瑚。”男子说着,将那绸子掀了开来,他伸手指了指那珊瑚的一枝,继续说道:“南海虽产珊瑚,但血珊瑚却是其中极品,极为少见,这般大株的,更是稀世少有。主人说,小侯爷今年的生辰不同往日,极为重要,因此便要用这天下仅此一株的血珊瑚送做贺礼,才能保您福泽绵长。”
男子将临走之前主人同他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凌奕。后者彬彬有礼地冲他笑了笑,低声说道:“劳他费心了。”
“小侯爷客气。”那男子见状低下头来回了一礼,低声说道,“小的现住在京城的滕家会馆里,明日卯时便出城回滕家向主人复命,若是小侯爷有东西需要托镖,滕家也是接镖单的。”
“如此,有劳先生了。”凌奕闻言点头一笑,转头看着裕德吩咐道:“裕德,送先生出府。”
“告辞。”那男子对于这样几乎以算作是逐客令的吩咐并不在意,他笑着冲凌奕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是。”裕德低声应了,急急忙忙地跟着那男子的脚步出门去了。
两人走后,华歆颇有兴味地看了一眼那株红色的珊瑚,冲着小厮们挥了挥手道:“你们出去吧。”
小厮们闻言行了礼,鱼贯而出,走在最后的那个小厮乘着其他人都没注意的时候,轻轻转头看了一眼,只见华歆站在那株珊瑚面前弯着腰,凑得极近地看着那株珊瑚,像是在仔细观察着什么一般,凌奕站在他身后,同他一道看着那珊瑚,眼中若有所思。
那人转过头,跟着身前的几人快速地出了院门,穿过侯府的花园和莲花池中的回廊和凉亭,最后停在了侯府西北角的下人房边上。他伸手拍了拍身前的人,正准备说些什么,就看见一个灰蓝色的身影快步而来,那人约莫三十左右,鬓间一缕白,显得有些沧桑。
走在他前面的阿波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我肚痛!”那人到了嘴边的话一转,捂着肚子低下头道:“我先去趟茅房,你等会人替我跟管事的说一声。”说完也不等阿波反应,转头急急朝着角落而去。
“唉!你——”阿波看到那人的背影,开口叫了一声,而那人却像是没有听到一般,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一转眼便没了身影。半响,阿波才将后半句话说出来,“你走错了,那边不是茅房……”
而回答他的,却只有阳光下一声响过一声的蝉鸣。
书房里,华歆看着珊瑚低声问道:“走了?”
“走了。”凌奕说着直起身来,看着华歆笑道:“辛苦了。”
“是辛苦,我练功都不曾弯过这么久的腰,你要赔我辛苦钱。”华歆点点头,一本正经地道,“若是能借了你的光,从滕三爷那儿顺几件宝贝回来,我这一生怕都是吃穿不愁了。”
“华家少主的辛苦钱我是给不起,不过滕三的东西,只要是你看上的,别说宝贝,就是他自己,他怕都是恨不得洗干净了亲手送到你手上。”凌奕轻笑一声,走至门口,抬眼看了一屋檐,低唤道:“无赦。”
“我在。”声音刚落,一个漂亮的青年便倒挂着出现在檐下,他的脸上并没有表情,是却让人无端觉得有些渗人,那是他许久不曾表露的杀气。
“那边有人处理,你看着书房,别让野猫来捣乱。”凌奕见状低笑一声,吩咐道。
无赦看着凌奕,沉默了一会儿,才抿着嘴不情不愿地回了一句:“是。”然后便失了踪迹。
凌奕无奈地摇了摇头,将门带上,转头便看到华歆若有深意的目光,他微微一笑,伸手拉了华歆的手,一边朝里,一边说道:“无赦的父母,都是我母亲的暗卫,他比我大上几岁,小时母亲曾将他当半个儿子来养。”
“那他……”华歆一惊,挑眉看着凌奕道。
“他自己要求的。”凌奕轻轻一笑,低声说道,“我三岁的时候,府中曾有一次暗杀,他的父母便是在那次的刺杀中……之后,他便自己要求进了暗部,母亲拗不过他,便依了他的意思,后来母亲去了,他便从暗部到了无字部,这一转眼,已经十三年了。”
华歆闻言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手安抚似地在凌奕的手上拍了拍。
“那次刺杀,便是我奉命入南诏的那一年吧?”就在此时,言兆绕过了屏风走了出来,他指着两人身后的血珊瑚道:“你欲如何?”
“将计就计。”凌奕同华歆对视一眼,冷笑一声,低声说道。穿堂而过的风吹动着他的梢和衣袍,让他话间的冷意更加明显。华歆侧过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轻轻用力攥住了衣袖之下两人交握的手。
言兆看着眼中杀意弥漫的凌奕,突然想起巫彦初见凌奕时同自己说的话,他说凌奕身上有着人间帝王才会有的紫气。他说,此子若不能成就一代霸业名传千古,便只能被万人唾弃死无全尸。当时的自己,还曾因这些话同巫彦置气,现在想起来,却原是他过于天真。
这个孩子,早就在他们都看不见的地方,长成这般杀伐决断,狠戾心冷的人了。他垂下目光,不经意见看到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一笑,好在,还是有个人能让他看见些许光亮的。
有了这丝光,他的小外甥兴许就不会在那些黑暗血腥的倾轧中失了本心。这些年他跟在巫彦身边,若说学会了什么,便是世间众人,各自有各自的福缘,各自有各自的命途,无需旁人置喙,更无需旁人忧心。
他想着,露出一丝笑容,看着凌奕道:“需要舅舅做些什么?”
“您先去休息片刻吧。”凌奕冲他笑笑,指了指房中那株血珊瑚说道,“他们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个滕三,有了这个,即便他们布下天罗地网也是枉然。”
“话虽如此,但是他们既然知道了你这有珊瑚,便不会让人轻易将这珊瑚送出城去。”言兆低叹一声,有些担忧,“只要他们盯死了这侯府,拖过一月,这东西也就不再重要了。”若是过了期限,巫彦一死,这血珊瑚便没了意义。
“他们能看住侯府,难道还能看住滕三同华府手下所有的商队暗探不成?”华歆看着言兆低笑一声,有转头看了一眼凌奕说道,“既然滕家接镖,那我今日就走一趟吧。”
“早些回来。”凌奕点点头,笑道,“裕德特意着人去五味居买的螃蟹,别错过了。”
“嗯。”华歆笑着应了,轻捏了一下凌奕的手便松手推门走了出去。
院中,魏延看着他推门而出的身影,皱起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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