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采取了新的计分方式,大家干活的效率果然高多了,极少有人浑水模鱼的,毕竟这关系到自身的收入问题。有几个还不死心,以为就那么一说,就象征性地摘了一些,结果散工去交茶叶的时候就傻眼了,生产队长果然带着一杆秤在那过秤,队长称完:“赵元宝,八两。”
赵元宝问:“队长,那是多少分啊?”
队长说:“这个暂时还不确定,可能是八厘。”
“啊?才八厘?”赵元宝有点不敢相信,平时早上出工,全劳力男人是二分,现在忙活一早上才八厘,比平时少一半都不止啊。
队长说:“可能还更少。有人一早上都摘了三斤。沈书记说了,卖茶叶的钱要单独分发,不算在平时的收入里。所以你采得越多,钱就越多。”
赵元宝抓了抓脸,然后转身走了。队长补上一句:“以后别想浑水模鱼了,采茶不吃大锅饭了。”
吃过早饭,茶山上多了好多家庭主妇。因为听说采茶是按照数量来记工分的,当然是采得越多越好,那些经常在家做家务的家庭主妇们都出来了,虽然不少都还缠过小脚,但这并不妨碍她们熟练的采茶技能,比那些笨手笨脚的男人们要快多了,手动得飞快。
经过早上过秤的环节,大家总算是知道新出台的规矩不是说着玩,而是动真格的,大家都打起了精神,认真采摘茶叶。
天气好,采回来的茶当天就开始炒制,很快,月亮湾就飘出了人们久违的茶香,香醇诱人,沁人心脾,仿佛从前那些美好的日子又都回来了。怡人的茶香为人们的生活注入了新的滋味,大家都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这天晚上,大家吃过晚饭,关上房门准备休息。赵明月点亮油灯,和赵明朗一起在灯下学习,听见有人在敲门,大晚上的谁过来呢?赵明月准备起身去开门,听见母亲在那边屋里答话:“谁啊?”
“伯娘,是我。”
赵明月听出来是堂妹赵明秀的声音,赶紧起身出去,母亲已经在开门了,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赵明秀站在门口,赵明月问:“秀儿,怎么啦?”
赵明秀用袖子擦了一把眼睛说:“伯娘,明月姐,我妈和我爹在吵架。”声音带着哭腔。
“怎么回事?”赵顺生也穿上衣服出来了,“走,赶紧去看看。”
赵明秀说:“今天翘嘴鲤来我家找我妈说话,然后我妈不知道和我爹说了什么,我爹就跟她吵起来了。”
赵顺生说:“走,赶紧去你家瞧瞧去。”
赵明月牵着赵明秀的手,跟在父母后面,赵明朗也跟着一起过来了。
进了二叔家,屋里已经没有了声响,只有赵明刚一个人坐在灯下发愣,看见他们,只是抬头瞅了一眼,也不打招呼,跟个木头人似的。赵明秀去里屋看了一下:“我爹出去了,我妈躺在床上。我去找我爹。”赵明朗跟着堂妹一起去找人了。
胡年春进了里屋,赵明月也跟着进去了,屋里没有亮灯,从堂屋里射进来的灯光隐约可以看得见床上的人影,胡年春对床上的王招娣说:“招娣,睡了吗?”
王招娣转了个身,在床上坐了起来,抹了一把脸:“大嫂。”
胡年春说:“刚刚听见明秀说,你和德生吵架了?为的什么事啊。”
王招娣声音大了起来:“为的什么事?你问问他去。有便宜好事上门,他死活不同意,还跟我吵架。”
“到底为什么啊?我听明秀说,翘嘴鲤来过你家。”
翘嘴鲤是个人的外号,月亮湾有两个媒婆,一个就是罗五婶,一个就是翘嘴鲤。不过两个人虽然都做媒,但是做的媒是完全不同的,罗五婶一般都是做的正经媒,起码都是未婚男女,门当户对、条件相当的她才介绍,做事比较靠谱,成功率也就非常高。而翘嘴鲤则就是什么媒都做,不管是二婚三婚、傻子还是瘸子,只要有需要,有钱赚,她都去做,甚至是冥婚,她都做,只是现在不准冥婚才作罢。翘嘴鲤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能把弯的说成直的,方的说成圆的,死的说成活的,此人就是个大忽悠,做事相当不靠谱,所以正经人家的儿女婚事都不会找她,生怕坏了彩头。
王招娣说:“是啊,今天翘嘴鲤来家里给明刚说媒了。”
胡年春吃惊地说:“是吗,说的谁家的啊?”
王招娣说:“汪长福家的。”
赵明月听到这里大吃了一惊。胡年春也吓了一跳:“你别吓我,汪秋兰?”汪家适婚的女儿就只有汪秋兰一个。
王招娣将右手手背往左手心里一敲:“就是她。翘嘴鲤刚跟我说这个的时候,把我气死了,我家明刚就那么差,要取个疯了的破鞋?”
胡年春摆手说:“对啊,你赶紧给拒绝了,这都什么人啊。这不是糟蹋明刚吗?”
王招娣却迟迟疑疑地说:“可是明刚年纪又大了,一直都找不到媳妇,翘嘴鲤说,汪秋兰长得也不差,又是个能生养的,娶过来可以生娃,以后我们也就有后了。而且汪家不要一分钱彩礼钱,还愿意给一台缝纫机做嫁妆。”
胡年春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就因为不要花钱还有赚头,这也未免太小气了点,她不高兴地说:“你就没问过明刚的想法?他愿意不愿意啊。”
王招娣说:“明刚他没说不愿意。”
赵明月在一旁听得火冒三丈,再也沉默不住,走出门去,带起一阵风,将堂屋屋里的灯光都带得摇曳起来了:“明刚,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就想娶个疯女人吗?你想要你的孩子将来被人骂他有个疯子娘吗?”
赵明刚转过头,看着赵明月,嘴巴动了动,不说话。
赵明月是个急性子,看见赵明刚这样温吞的性格,急得都要冒火,她冲到他面前:“你倒是给我说话呀。你就那么想娶老婆,不管是个什么样的女人都要了?”
赵明刚动了动嘴,小声地嗫嚅了一句:“我不想。”
赵明月看着赵明刚这样,三棒子都敲不出一个屁,简直想要将他的脑袋掰开,看看里头到底装的什么。
赵顺生坐在桌子边,看着赵明刚,无奈地摇了摇头,小声地劝着侄儿,给他分析利害关系。
赵明月转身回到里屋:“二婶,你怎么这么糊涂呢?”
王招娣看着侄女,不说话。
赵明月说:“我明刚哥就只能配汪秋兰这样的疯婆娘了?你真是拎不清吧,汪家是什么人,吃人都不吐骨头的,精明小气在月亮湾找不出第二家,现在却愿意倒贴把女儿送到你家来,这是巴不得将烫手山芋扔出去,可见他们多么不想要这个麻烦。你就这么想接着,帮他们养一个疯子?”
王招娣说:“可是汪秋兰还能生养,我们娶回来,主要就是想给家里传宗接代。”言下之意,就是想要借汪秋兰的肚子。
赵明月说:“汪秋兰是个疯子,生出来的孩子能没问题?以后你们家就伺候大疯子,又伺候小疯子,你还嫌不够自在吧。你难道想生了孩子,还把大疯子退货回去?当心贪小便宜吃大亏。”
王招娣听见侄女这么一说,有点不高兴了:“你怎么这么说呢,汪秋兰之前又不疯。”
赵明月冷笑:“你知道汪秋兰是怎么疯的吗?她当初是为了诅咒我,没成功被反噬了,所以才变得疯疯癫癫了。如果当初她诅咒我成功了,现在死的就是我了。你觉得这样的女人,你能放心娶回家?”
王招娣迟疑着说:“这、这是真的吗?”
“怎么不是,当初明月无缘无故心痛了三四天,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胡年春冷冷地说。
“她已经疯了,应该不会再做那些事了吧。”王招娣还在犹豫。
赵明月说:“你以为汪秋兰是跟谁学的那种事。将来你要是忍受不了疯婆子,将她送回去,她妈对你们怀恨在心,再来对付你们怎么办?”
事关切身安全,王招娣脸上这才露出害怕的神色。
一直没说话的赵顺生在堂屋里说:“她二婶,不是我对你有意见,你要是同意这个事,那咱们两家就别来往了。我们是不可能和仇人做亲戚的。”汪长福和唐九妹这一招可真够狠的,居然把汪秋兰想塞到这边来恶心他们。
赵明月说:“二婶,我明刚哥虽然本分了点,但是身体健康、五官端正、做事勤快,你只要舍得花钱,要给他找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并不是什么难事。”
胡年春也说:“对啊,招娣你就别省着了,当花的钱还是要花的。明刚哪里比人差了?你要是钱不够,我们家给你凑点都行,千万别找些不三不四的人,害了明刚一辈子。他才二十多岁,这一辈子还长着呢,你这不是把他往火坑里推吗?”
王招娣就是小气,不舍得花钱,所以一直拖到现在没给儿子说上媳妇。
赵明月又说:“二婶,你是个聪明人,算盘应该比我们打得都清楚,我算给你听啊,你就算花五百块钱娶一个媳妇,那也比免费娶一个什么活都干不了只知道吃的疯子强。就算她一天只吃一斤米,不算菜、不算油烟柴,现在的米是一毛三分八一斤,一年就得差不多五十块钱米钱,你还要给她穿、给她住,这不都是钱?她还有病,万一砸点锅碗瓢盆、吃点药什么的,这不都是钱?不要十年,顶多五年,你省下来这五百块钱就赔得一干二净了。你要是娶个正正经经的儿媳妇,什么事都能帮着做,咱们村茶园可以卖茶了,除了吃穿,她一年绝对不止赚五十块钱,不用十年,这五百块钱不就赚回来了?你还能赚个能干的儿媳妇。二婶,不要计较眼前利益,把眼光放长远一点。”
胡年春说:“对啊,你还不用操心,不用给她洗衣浆衫。疯子疯得厉害了,还会打人的,你何苦找那个罪受。连女圭女圭都不会带,说不定生下来不小心就给弄死了。你说你娶个疯婆子干什么,让村里人都来瞧你的笑话,以后还抬得起头来吗?”
王招娣听赵明月这么一分析,心想对啊,这么算起来,确实很亏,自己娶个儿媳妇,说不定还不用花五百块钱。她说:“那算了,我去找罗五媳妇,让她替明刚访个好人家的姑娘,多花点钱也算了。”
胡年春和赵明月都松了口气。
这时赵明朗陪着赵德生进来了,他也从二叔嘴里知道大致经过了,二婶想给赵明刚娶汪秋兰,因为不花钱,二叔不愿意,两口子就吵了起来,家里碗都摔了好几个。还好王招娣惦记那些东西是花钱买的,没有将锅给砸了。
赵德生的气还没消,大声说:“你要是同意,我就带着儿女跟你分开过!你去娶!”老实人一般没脾气,一发脾气那也是很大的,因为触及到了底线。
王招娣说:“谁同意啦?”
赵德生有些诧异,居然没有收到意想中的效果,他以为王招娣还要坚持娶汪秋兰呢。他喘了口气:“本来就不该同意,那都是个什么货色,哪个正经人家会要,你这不是在糟践我们自己吗?”
赵明朗说:“二叔说得对,大丈夫何患无妻,明刚哥到底哪里比人差了,非要捡那么个破鞋穿,要是娶了过来,别人把我们家都要笑死了,以后还抬得起头吗。丑话说在前头,要是娶那女人,以后我也不会跟明刚做兄弟,从此以后断绝来往。”他绝对不可能跟差点害死自己妹妹的人做亲戚。
赵顺生说:“好了。你二婶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有这事了。放心吧,明刚,别担心,好事多磨,一定会娶到好媳妇的。”
赵明刚沉默地点了点头。
胡年春说:“那行,那你们就好好歇着吧,我们回去了。”
出了二叔家,赵明月想起这事还觉得心里堵得慌,说:“那汪家真够恶心的,想膈应谁呢?”
赵明朗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也是二婶这人糊涂,贪小便宜成习惯了,这种事都能贪便宜的?”
赵明月想起上辈子明秀自杀的事,那场婚事就那么黄了,赵明刚后来到三十岁时才娶上亲,对方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带着两个孩子,不知道这辈子他的命运能不能改变。说实话,他那么个性子,软弱又无能,知根知底的姑娘没有哪个愿意嫁给他。不过这种男人也有好处,适合做丈夫,尤其适合二婶这样控制欲强的女人,听话,好掌控。
赵明月不知道堂哥将来的命运会如何,但是明秀她是救定了,汪秋兰也别想再来掺合进她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