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明月接到分配通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旭跃。沈旭跃听说她留校,一把抱起她,开心地转了一个圈:“太好了!这下我们就高枕无忧了。”
赵明月看着他:“这事不是你家里给我办的,我怎么就留校了呢?”
沈旭跃摇摇头:“当然不是,我让我爸找人打听了一下,说你已经定下来被分在北京了,然后我爸就没管了,他觉得反正只要是在北京就好了。能学校觉得你表现突出,所以给你留校了。”
赵明月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这老爷子还真是心宽:“那你呢,什么时候分配单位?”
沈旭跃说:“过两天就分配了吧。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赵明月说:“这个嘛,得问问我爹妈,看看他们的意见,我估计得九月份以后了。”
“太久了吧,越早越好啊。”沈旭跃做了快三十年和尚了,这下终于以结婚了,巴不得早一点美人在怀了,但是却听来这么一个消息。
赵明月笑起来:“急什么,你不信回去问问你爸妈,肯定也不会让这个时间结婚的。这种事都有讲究的,五、六、七几个月是不能结婚的,要入秋以后才成,你看谁家办喜事是挑这几个月的?”
沈旭跃平时很少注意到这些细节问题,皱着眉头一想:“那我哥和小蕊都是五一结的婚啊。”
赵明月说:“说的农历五、六、七三个月,天气太热了,不好办喜事,所以都避开这段时间。”
沈旭跃点点头,似乎觉得也有理,便说:“那也好,我们也有时间好好准备一下。”
两人凑在一块,感觉好不甜蜜,沈旭跃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咱们从认识到现在,都有七八年了,要算上那之前从未交流的年头,都有十几年了,没想到咱们的缘分这样深。”
赵明月捧着腮看着沈旭跃,嘴角深深往上扬,自己认识他何止十几年呢,都有好几十年了,这辈子真像是做梦一样啊。
沈旭跃说:“到时候咱们住单位的房子,还是自己去外头租房子?”
赵明月摆摆手:“等你的工作定下来再说吧。”
“也对。”沈旭跃内心已经按捺不住雀跃之情,开始规划他俩结婚的事了。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们这样甜蜜,临近毕业,工作分配下来之后,也有少数人没能像预期的那样留在北京,而是分配回了原籍。现下的分配情况是这样的,一般由高校统一分配,但是有的地方单位会向某高校引进人才,向有关部门打申请之后,高校就会推荐来自该地的毕业生过去。学生碰到这样的情况,也不得不去,你要是不去,那就是不服从分配,学校也不会再给你安排接收单位,而且也不会给你开介绍信,没有介绍信,就入不了职。这年头的大学生是没有择业自由的,安排你去哪儿就得去哪儿。
于是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些毕业生被分配到了自己不想去的单位和地方,没有办法,不去也得去。有不少在学校谈恋爱的情侣就被迫要分开,毕竟工作不在一个地方,以后就几乎不能会在一起了。
宿舍的姐妹们都在恭喜赵明月和李春梅,唐卫华说:“老二、老三和老幺终于修成正果了,毕了业就能结婚了,惜,喝不上你们的喜酒了。”
钱斯盛说:“我估计也喝不上了,等离校的时候,我们大家去聚个餐吧,好好喝一通,把喜酒提前喝过来,对了,把你们那一半都叫过来。”
但是高东方却有些郁郁寡欢,赵明月看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怎么了,二姐?”
高东方看着她,眼圈儿都红了:“老秦要去石家庄。”
“啊?”大家都吓了一跳,“不是说分在北京吗?”
“他们那省里有个单位来要人,系里就把他推荐上去了。”高东方说到这里,眼泪都下来了。
所有人都静了,这要怎么办,虽然石家庄离北京不远,但也有两百多公里,他们也不能就这么分居两地啊,赵明月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们怎办?”
高东方抹着眼泪:“我也不清楚,从北京到石家庄,要坐四五个小时的车呢。”
大家都同情地看着她,她和老秦年纪都大了,两人难得志趣相投,毕了业差不多就三十岁了,早就打算一毕业就结婚的,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
毛剑兰小心翼翼地说:“能不能调动单位呢?”
赵明月想到,调动单位的话,从北京调去石家庄能比较容易,但是从石家庄调回北京,恐怕就比较难了。
赵明月说:“二姐,你别难过,如果你们真的感情牢固,就是距离也隔不开的,这人是活的,以调动的。大不了先分居两地个一两年,到时候想办法调到一起去就好了。”
李春梅说:“二姐,你不是有寒暑假嘛,在一起的时间还是会有的。”
高东方叹了口气:“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些,要是都分在北京,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要调动工作,那得多难啊。”他们一个礼拜才休息一天,想要周末团聚,那是不能的了。如果真的在一起,那就只有寒暑假的时间,此外就是老秦平时自己积攒的假期,总之,聚少离多是免不了的。
因为有了高东方的事,宿舍的人也高兴不起来了。
同时因为恋爱关系也闹出了很多事来,他们学校有个化学系的毕业生,毕业分配之后,被分配在了北京。因为他没有回家乡,他原来在老家的对象就找来了,结果跑来一看,这个同学在北京已经另外找了对象。老家那个对象是在考大学之前找的,本来打算结婚了,后来听说以考大学,女方便支持他考大学,约好毕业后就回去结婚的。结果事到临头变了卦,人家姑娘等了他四五年,人都等老了,他却琵琶别抱了。
他那对象也是个性子刚烈的,跑到他们系里去闹,说他忘恩负义、始乱终弃,学校觉得这个事影响恶劣,便将这个学生的介绍信给扣下了,延迟毕业。
大家对这件事唏嘘感叹不已,有说女方太冲动、男方很无辜的,又说男方太薄情寡义、咎由自取的,说法莫衷一是。
赵明月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各有各的立场,这种事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苦楚了,外人怎么议论也枉然。
赵明月在食堂碰到于有清,这才想起来问他的分配单位,于有清告诉她,自己分配在原来实习的单位了,赵明月一听:“那就是和我们宿舍的剑兰在一个学校了?”
于有清脸上有着几不见的红晕:“她也分在师大附中了?”
“对啊,你们还挺有缘分的。哎呀,太好了,你也留在北京了,以后算有个人以一起说说家乡话。我留校了。”赵明月高兴地说。
于有清表现得并不诧异:“我知道了。”
赵明月说:“你怎么知道的?”
于有清说:“我听、听你的同学说的。”
“你听我哪个同学说的?”
于有清含糊其辞:“忘了叫什么了,就是你们宿舍的。”
赵明月以前偶尔会带于有清一起出去玩,估计也认识了他们宿舍的舍友:“总之,咱们都留北京了,挺好的,以后就以常来往了。”
“嗯。”
沈旭跃的单位也定下来了,他去了中央某部门,这是在赵明月预料之中的事,他果然还是去了政府部门工作。沈旭跃有些意外,他以为自己会分配在环境部门的,因为那样才对口,现在这样,跟他的专业八竿子都打不着边儿。但是这年头,分配工作想专业对口也是需要撞大运的。
工作分配一定下来,就感觉到了浓浓的毕业氛围,大家都在准备毕业事宜了,写同学录、合影留念,请老师同学吃饭,一团繁忙的景象。
这个周六的晚上,赵明月宿舍的同学聚餐,叫来了沈旭跃、老秦和王兴凯,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聚会,也恐怕是最后一次了,以后再聚,就得多年以后了,唐卫华回了西安,钱斯盛去了英国,大家以后就真的各奔东西了。
饭桌上,他们上了好几瓶二锅头,这个时候不喝酒,以后就没机会喝了。所以就算是酒量再不好的人,也没有拒绝这杯离别的酒。大家吃着饭,喝着酒,渐渐地话就多了起来,眼泪也跟着下来了。
女生们都动了感情,抱在一起呜呜地哭,赵明月趁着酒兴,也无拘无束地肆意哭了一回。三个男人看着抱头痛哭的女人,也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然后举着酒杯,三人碰杯,喝着闷酒,虽然他们平时也不常接触,但是这么一看,也算是连襟了啊,难得有缘。
哭过闹过之后,大家都坐在马路牙子上看星星,马路上车辆很少,北京的天空还能看得见漫天繁星,夏夜干爽的风从街道上呼啸而过,大家都沉默不语,知道这一幕恐怕会铭记一辈子。不知是谁带头唱起了歌儿:“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首歌太应景了,唱得眼睛还红肿的姑娘们眼眶又湿润了。
赵明月连忙出言打断大家:“别唱这么伤感的歌了,我们来开个演唱会吧。唱一点高兴的歌儿。旭跃,你先来给大家起个头吧。”
沈旭跃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好,我就抛砖引玉吧,给大家起个头。我唱个什么呢,好多年了,我还是喜欢这首歌,还是给大家唱一首《红莓花儿开》吧。”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田野小河边,红莓花儿开,有一位少年正是我心爱……”
大家都开始跟着轻轻地哼唱,这首歌,使大家的心情都轻快浪漫起来。唱完之后,大家都鼓掌,赵明月说:“下面我来给大家演唱一首吧,唱点新歌,《月亮代表我的心》,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你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赵明月这首歌温柔得快要滴出水来了,大家平时也偷偷地听的,但是没想到赵明月居然会唱,而且还唱得很不错,大家都小小惊艳了一把,就连沈旭跃,也忍不住频频转头来看身边的赵明月。没有灯光,没有音,只有几个喝得半酣的好友,夜色昏沉,星光灿烂,离绪纷乱,却引了大家心中无限的温情。
赵明月这首歌唱完之后,马上就有李春梅接过去唱《甜蜜蜜》了,这两年邓丽君的歌风靡了两岸三地,街头巷尾也渐渐开始公然传唱了,因为思想受压制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人们的心都急于跳出囚笼,寻找宣泄的渠道,来自海峡对岸的这些“靡靡之音”恰好就拯救了人们无处宣泄的情绪。
大家将几乎会唱的流行歌都唱遍了,有《走在乡间的小路》、《外婆的澎湖湾》、《小城故事》、《恰似你的温柔》、《牧羊曲》等等,最后以一首合唱《年轻的朋友们》结束。
赵明月现,原来大家居然会唱这么多歌,而且这个年代的歌居然都这么好听,真叫人感慨万千。赵明月唱得不多,只拣大家都熟悉的唱,不敢唱她自己熟悉的歌,万一人家那歌现在还没有行,自己要是唱出来了,不就露馅儿了。
末了唐卫华总结说:“今晚上实在是太高兴了,好吧,曲终人散,我们也该回去了。”
他们几人从地上起来,一转身,现身后站了好些人,吓了一大跳:“你们在干什么?”
一个人笑呵呵地说:“听你们唱歌,唱得挺好听的。”
赵明月忍不住噗地笑出了声:“咱们还真是在开演唱会,没想到还真有听众,走吧,回去了。谢谢各位捧场。”
那几个人也啪啪啪响起了零落的掌声,一群人赶紧嘻嘻哈哈趁着夜色跑了。这个美妙的夜晚,大约真要铭记在心一辈子了。
接下来还有不少饭局,请老师们吃谢师宴,全班吃散伙宴,还有老乡会、社团的聚餐等等,真是比过年还要丰盛,那真是有种胡吃海塞的感觉,大家平时缩衣节食,到了这个时节,把平时省下来的钱都拿出来吃了喝了,因为从今往后,大家不再是一穷二白的无产阶级啦,要变成有工资收入的有产阶级了。
陆陆续续,开始有人离开学校奔赴工作地点了。赵明月不用走,直接去学校报到就行,学校把她依旧分配到了历史系,不过目前并不负责教学,而是负责行政文秘工作。赵明月想着也是,自己这水平,去给师弟师妹们讲课,岂不是有点误人子弟。
沈旭跃跟她说:“你如果想教书,那就考个研吧,等我们结了婚以后考,在职读就行,毕业后差不多就以任教了。”
赵明月说:“暂时不说这个,等以后再说吧。”
沈旭跃看着她,也点头同意了,目前他们还有重要事情要办,得抓紧时间结婚生子了,沈旭跃已经三十了,早就该当爹了。
赵明月报到后,学校给分配了一间单身宿舍,从此以后,她就有自己的房间了。要是结婚的话,学校还会给安排一套一室一厅的小公寓,每个月象征性地付那么几块钱租金就以了,这简直就是太美好了。
沈旭跃那边单位也有单身宿舍,不过结婚后的待遇更好,是个两室一厅的公寓。果然公务员的待遇就是比事业单位好点。
其实做老师真的挺清闲的,一年有几个月的假期,赵明月刚报到不多久,学校就放了假。赵明月得到了工作后的第一个假期,而且是带薪的,简直是太美好有没有。
沈旭跃这个公务员除了周末,就只有少得怜的年假,以后大概就真的只能做一个为人民服务的公仆了,轻易月兑不开身了。
沈旭跃走不开,赵明月有假期,当然要回老家去看看,顺便也要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她的婚事。他们初步定好了,婚期就定在十一国庆,到时候肯定要请父母和家里的亲戚去的,一些结婚的细节问题,还得请教自己的父母再定夺。
临走之前,赵明月去看望了沈父沈母,也得打过一声招呼再走。去的时候沈馥郁两口子也在,他们正在商量什么事,见到他们俩,便收了口。
沈旭跃问道:“你们都在讨论什么呢?”
沈父没做声,沈母说:“你姐夫想买车了。”
沈旭跃坐下来,赵明月将自己买来的西瓜拿到厨房里去切,她来这边很多次了,现在已经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她切西瓜的时候,正在外面玩耍的京京一阵风进来了:“小舅妈,我刚才看见你啦。”
赵明月看着满头大汗的孩子:“你在玩什么呢,弄得满头大汗的。快来洗手吃西瓜。”
“抓特务。”京京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哗哗地冲洗着,然后将脑袋也伸到水龙头去冲,被赵明月一把拉住了:“别冲水,刚出汗不要这么洗,会生病的。来吃西瓜吧。放假了吧?”
京京接过一片西瓜,张开掉了门牙的嘴咬了一大口:“真沙,甜!小舅妈,我已经放假了,爸爸要买大卡车,然后带我们回老家看爷爷女乃女乃。”
赵明詌uo读艘幌拢?詹潘?窃谒德虺档氖履兀??愕阃罚骸按罂ǔ蛋。?嫔衿?包br />
“不是嘛。”京京美滋滋地享受着甘甜的西瓜。
赵明月将切好的西瓜端到客厅里来,沈母拿着扇子拼命扇风,顶上的吊风扇对着几人呼呼地吹,还是没能让她凉快下来,见情绪非常激动。
她将西瓜放在桌上,沈旭跃说:“明月,来这边坐着吹风。”
赵明月坐在沈旭跃身边,听见沈母说:“今天当着旭跃两口子的面,我表个态,你要买车以,钱我们给你筹,但是得打个借条。赚了钱得还回来。好几千块呢,我们没那么多钱,还得去帮你们借。”
杨茂林点头:“这是当然的,妈,我保证两年内就把所有的钱都还上。”
沈父说:“照我的脾气,是不同意你买车的,你这人性子太火爆,万一又忍不住,在路上惹出点什么事来,谁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诶,我知道了,爸,以后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一定会小心谨慎的。”杨茂林态度非常好。
赵明月听着这话,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把眼看着沈旭跃,沈旭跃也轻摇了一下头,让她先别问。赵明月便转头去看杨茂林,他剃成了个光头,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私下里的时候,赵明月才听沈旭跃说起缘由,原来杨茂林跟着他的老板去开车,到河北去拉西瓜,结果遇上了地痞流氓劫道,沟通不顺,跟几个流氓打了一架,杨茂林人高马大,又是东北人,从小打架就是家常便饭,那几个流氓没占到便宜,灰溜溜地跑了。第二次他们再去,又在那地方给拦劫了,这次对方叫了地方派出所的人,说他们打架斗殴,派出所的人居然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他和老板都抓去关了好几天。他们估模着,这派出所里有那些地头蛇的人。
这年头信息又不灵通,家里人得知消息的时候,两人已经被教育了一番放出来了。人倒是没吃多大亏,就是被打了一顿,但是车上装的满满一车西瓜,都是七八成熟的瓜了,天气又炎热,在帆布下捂了好几天,结果一车瓜就全都坏掉了,那车价值几百块钱的瓜就这么全都给糟蹋掉了。
其实这事错不在杨茂林,老板心疼自己的损失,便把他给解雇了,杨茂林的工资也没给,他非常气愤,决定要自己买车来当老板,不受制于人。
赵明月说:“这事也不全是姐夫的错,现在的地痞流氓太猖獗了。”
“不是吗。社会秩序这样乱,是该整顿了,我看不出多久,这事就得定下来。”沈旭跃叹了口气。
赵明月也知道,严打马上就要开始了。
“自己买了车也好,省得受制于人。”赵明月说,靠给人打工家致富的那是少数,要赚钱,还得自己当老板。
沈旭跃点点头:“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