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选集(一) 爱情不是比翼鸟(四)

作者 : 六九中文网

当柴淑英以男方单位领是的身份,走进区人民法院民事法庭时,姜云鹏已经坐在里面了.她轻轻地走到姜云鹏身边,挨着他坐下,掏出小手绢当扇子,轻轻地扇着。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得厉害。虽然是仲秋时节了,她竟莫名其妙地出了一身汗。

“你真坏,”她凑近姜云鹏的耳朵,“怎么连招呼也不打一个?!”

“我也是接到法院的通知才知道的,真见鬼!这个女人,”姜云鹏火气十足地朝坐在原告席上的柴丽萍一扬头,“简直疯了!上法院来之前,没有给我透露过。”

“看样子她是真要离。”黎淑英说,“待会儿问你的意见,你打算怎么办?”

“我?”姜云鹏茫然地耸耸肩膀,“我不理解,真的!我不是老派人物,并不认为离婚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更不觉得它怎么丢人。总要讲点儿实际吧?象他们这个年岁的人,离婚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黎淑英朝姜云鹏靠得更近些,把声音压低一些.“谁知道是他们搞这种把戏。‘文明家庭’要批下来,不闹笑话?!”

“不会批了,”他看了她一眼。

黎淑英是生活的强者,在她不长的人生经历中,她似乎不曾向别人妥协过,只有别人向她妥协的。老实说,推荐水运来和柴丽萍为文明家庭,是她的一次妥协,是向他——姜云鹏——妥协的。她不仅自己妥协了,放弃了原来的意见,而且花了时间,做了工作,费了很多努力,才取得全科一致支持的。现在,竟由这个‘文明家庭’的两个骨干成员自己毁了。一点儿意思也没有。黎淑英感到很恼火,恨恨地看了一眼那一对活宝:坐在被告席上的,极度惶恐却仍然要假装镇静的水运来,向法庭提出上诉、现在又在法庭上对水运来怒目而视的柴丽萍。

屋子里很静,黎淑英感到有些紧张。女书记员打开记录本时,那种哗哗的响声,竟是那样尖利刺耳,刺得她的心都颤栗了。中年审判员凝神端坐,目视鼻准,仿佛在养神,而青年审判员,刚用他那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严厉地盯着那一对老夫妻,很久,皱了皱眉头,又把同样严厉的目光移到黎淑英和姜云鹏身上,审慎地看了好半天,嘴角又荡起了嘲讽的微笑。这微笑仿佛提醒坐在他眼前的两对男女,你们坐错了位置,离婚的应该是那一对年轻人:而这一对老夫妻,应该坐到双方的领导席上去。两位审判员相互交换了眼神,嘀咕了几句,青年审判员就对着下面发问了。

“原告,被告,双方领导,都道齐了?好。现在开始法庭调解了。今天是区人民法院民事审判庭,就柴丽萍同志提出与水运来离婚一案,进行法庭调解。我们希望通过这第一次调解,就能使你们夫妻之间消除误会,恢复信任和谅解,重归于好。不希望还要进行第二次调解。更不希望调解无效,不得不进行法庭审理,由法庭裁定同意或者不同意你们离婚。,青年调解员看了中年审判员一眼。中年审判员朝他点了一下头.他在摊开的卷宗上浏览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又抬起头来。

“水运来同志,你的妻子柴丽萍,以夫妻感情不和、双方没有共同语言为理由,向本院提出离婚诉讼。你的态度怎么样?”

“我不同意。”水运来脸上惶恐的表情一扫而光。显然,他早有准备的。法律系一个专门研究民法的讲师,多次和他交换情况,随时准备出庭为他辩护。水运来说:“我和柴丽萍同志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我们的夫妻感情一直很好。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更没有动手打过架。可以说,我们连脸都很少红过。当然,我不否认我的缺点错误,比如说,对刚刚的教育问题,我就没有认真接受柴丽萍同志的意见,我抓得很不够,以至使这个孩子出了问题。可是,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人嘛,谁能没有缺点错误呢?我愿意接受以往的教训,改正错误。希望柴丽萍同志今后多多帮助我。我不同意离婚。”

黎淑英斜睨了姜云鹏一眼。姜云鹏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位审判员。两位审判员迅速地心领神会一地交换了一下脸色。青年审判员继续问话。

“柴丽萍同志,根据我们调查,你们婚后的三十多年,水运来同志和你,是严守了夫妻的义务的。你对他,他对你,都是忠诚的。你们之间,没有第三者介入,对吗?”

第三者?他会弄个第三者?他要是真有本事弄个第三者,她和他的生活,也许就是另外的一个样子了。他们,也许不会象演戏那样地小心谨慎过日子,更不会出现用到法庭离婚这种戏剧性的高潮.哎呀,胡思乱越了一些什么呀?!柴丽萍的脸红得发烫。她叹了一口气,朝两位年轻的科长看了一眼,对着年轻的可审判员点点头:“是的。我没有说他在生活作风方面有什么问题。”

“那好。”青年审判员说,“根据我们的调查,和水运来同志刚才讲的情况差不多,你们婚后三十多年,没有发生大的矛盾,没有出现根本性冲突。一五七年,水运来同志对不起你,那是历史的悲剧。在那种历史条件下,多少失妻遭受到比你们更大的不幸!后来,你原谅了他,这很好。你下干校劳动,他对你还是很关心的,他常常给你寄生活费,托人带日用品和营养品给你。你们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对吗?”

不可调和的矛盾,就是对抗性矛盾,对抗性矛盾,只存在于敌对的人物关系和阶级关系之间.前些年,这样的理论,柴丽萍也学得够多的。倒回去二十多年,水运来要和她划清界限的时候,他们的矛盾性质似乎可以上升到这样的高度。那时她为什么不敢到法院来提出离婚?如果来了,会是什么样的结局?现在,二十多年以后,她的家乡的有关部门已经对她的家庭成份作了结论。她出身在城市贫民家庭,连小工商业者都够不上。那么,能够推理,她和水运来之问不是敌对关系,不是。“当然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她又朝年轻的审判员点了点头。

“根据我们的调查,”年轻的审判员接着提第三个问题了,“你和水运来在同一个大单位工作。你们的工作性质完全一致。三十多年来,你们基本上没有两地分居。在知识结构和思想觉悟方面,你们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你们俩,谁也不会影响谁的进步,对吗?”

进步?如果不发生五七年那场风波,柴丽萍也、许早就入党了,说不定还会成为某个基层单位或者中层单位的负责干部。反正,无论如何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她哀伤地看了一眼这个做了她三十多年丈夫的人,能说没有影响她的进步?!可是,话又得说回来,就在一五七年,不少同志经受的委屈和压力要比她大好多倍,却仍然没有失去作为一个人甚至一个共产党员的尊严,信仰和荣誉。一旦生活真正公正地评价他们,他们袭现出来的人生价值也比柴丽萍高出了好多倍。柴丽萍哭了,呜呜咽咽、抽抽泣泣地,哭得很伤心。“几十年来,我的进步实在太小太小。”她说,“但是这主要不怪他影响了我,怪我自己努力不够!”

年轻的审判员显然受到了感动,用充满同情的柔和的眼光.,认真地看了柴丽萍一眼,好象她是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似的。青年人疑惑地看着比他年长的同事。中年审判员却毫无表情地回视了他-眼,对着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柴丽萍同志,”青年审判员亲切地对着她微笑了,“根据你自己刚才证实了的这儿点,.你要求同水运来同志离婚的两条理由——夫妻感情不和和没有共同语言,——不能成立.所以我们……”

“不,我不同意你们的意见!”柴丽萍也变得勇败了.她昂起头,挺起胸,坚决打断了青年审判员的话。所有的的目光同时转向她,她只当没有看见,继续提高嗓门申述自己的理由。“没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并不等于夫妻感情和美;在一个单位工作,搞相同性质的业务,并不等于有共同同语言!”

“从理论上讲.俅是对的。可是,我们今天不是在举行学术讨论会,而是作法庭调解。我们不是一般地就婚姻问题进行理论探讨,而是具体地调解你和水运来同志的离婚案。”青年审判员脸上还挂着微笑,口气却完全是居高临下的,“我们是在研究你和水运来同志的夫妻关系,是继续维持下去好,还是分开好。我们已经作过认真的调查和反复的研究,根据我们掌握情况,无论如何,看不出有什么理由,一定要使一对维持了三十多年的老夫妻破裂!”

“可是,我们压根几就算不上什么夫妻!”柴丽萍毫无畏惧,声音比刚才更坚定了,“你刚才说,我在干校劳动期间,他给我寄生活费、日用品和营养品。是我委托他寄的。我委托他帮我领工资,每个月给我寄二十五元生活费,隔两个月买点肥皂、草纸,砂糖和蜂乳寄给我,剩下的钱帮我存起来。连寄费他都没有忘了扣我的。当然,他也从来不多扣我的一文钱。他不贪污我。夫妻之间,到了这一少,还有什么意思呢?!”

年轻的审判员显然事先不知道这个情况,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他搔搔头皮,又一次看看身边这位年长一些的同事,中年讯判员依然是一副冷漠的没有什么表情的样子。

“这,”青年审判员似乎得到了某种灵感,“这个问题嘛,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新发现!在我们的生活中,丈夫不用妻子的钱,妻子不用丈夫的钱,夫妻各自有一本帐,这样的情况,不算很少。在丈夫和妻子都有经济来源的情况下,是夫妻联合开支还是夫妻分开单独开支,法庭原则上不作干预,完全由他们自己定。谁也不柱谁养,夫妻不是按照经济上的需要结合在一起,这,在一定意义上讲,不是坏事。在我们国家,男女真正平等。丈夫把妻子当玩具.,用品和附属品,妻子依靠丈夫养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否则,没有经济上的独立,你个人的生活都得不到保障,效上法院要求同丈夫离婚?不过,既然你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不沾水运来同志的一分一毫,几十年都过来了,而且过得不算坏,现在又以这个问题为理由要求离婚,不是有些让人费解吗?’’

“费解?你觉得费解?好吧,统统告诉你,还有更费解的。你刚才说,三十多年,我们基术上没有两地分居;可是,我们虽然住在一个单元里,却并不是同居。我们一人住一间卧室,分得很绝对。平时,我们绝不轻易上对方房间里去串门。”

这时黎淑英吃吃地笑出声音来了。姜云鹏在她的受伤轻轻捏了一把,示意她这不是笑的地方。她吐了吐舌头,看看两位审判员又在用探寻的眼光看着他的同事。中年的审判员坚决地摇了摇他那花白的脑袋。他那深沉的眼睛里,甚至流露出厌恶的神情。

“那是你们自己的事。苏联十月革命成功后不久,列宁就指出过,由于物资条件极端困难:普通工人和苏维埃职员,不得不一家数口人挤在同一张床上睡觉;而那些资产阶级的老爷们,夫妻俩,也要分开两张床睡觉。一个人睡一张床,就是舒服些嘛!”青年审判员象一位熟悉的老朋友,热情地开导着柴丽萍,亲切而诚挚地对着她做笑,“当然,我绝对不是那个意思,说你们就是那些资产阶级的老爷们。现在不同了,党很注重知识分子政策,你们都是工作多年的老同志,住房条件有所改善,一个人有一间房住,有什么不好?至于你讲的轻易不上对方房间串门,轻易不上不等于绝对不上吧?还住在同一扇大门里面嘛!只要你们有那个需要,你上他房间里聊聊,他到你屋里坐坐,方便得很,谁还能拦住你们?!”

黎淑英又一次笑出声来了。她感到自己的手又被姜云鹏捏住了,比刚才捏得更紧。她朝他扭过头去,其实他也憋不住在那儿暗笑,只不过没有笑出声罢了。

“那一切又有什么用?”柴丽萍尖着嗓门叫了起来,“我们……的孩子呀!”

这是一声莫名其妙的叫唤,很刺耳,所有的人都惊奇地看着柴丽萍,气氛又一次变得凝重严肃了。青年审判员朝前探着身子,关切地问:“你说什么?你们的孩子?孩子怎么样?”

“连孩子都不是……我们的。”柴丽萍有点儿象喃喃自语地回答审判员,但她有意无意之间,却把“我们”二字说得很重。

“什么话?那个因为参与聚赌被拘留,才引起了你们这场家庭纠纷的水刚刚,不是你们的儿子

....,*,”

“砰砰砰,,中年审判员用四个指头,轻轻地叩着台面,打断了他的青年同事的闷话。“等等,”他向他的青年同事做了个乎势,“柴丽萍同志,你刚才说,连孩子都不是你们的,怎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就那么同事儿!你问向他吧?”中年审判员熟谙夫妻问的人情世故,一下予把问题提到了根本上,柴丽萍猝不及防,不知道怎样回答好。她的脸在一瞬间变得绯红,愤怒地朝水运来摆摆脑袋。“男孩子刚刚跟他过,姓水,不用我的一分钱,没有喊我一句妈,根本不听我的话!女孩慧慧跟我过,姓柴,虽然也不用他的钱,但喊他爸爸的。我们没有共同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也分成了两家。您说,这能算夫妻吗?”

“我,我懂了!”中年审判员有些失望地舒了一口气,重新恢复了他惯有的持重中夹着冷漠的神情,让他的青年同事继续与柴丽萍谈话。

“我看,问题的关键也许就在这里。”青年审判员皱起了眉头,思索地,“孩子随父亲姓,随母亲姓,都无所谓。现在社会上,随母亲姓的已经很多了。但随谁姓,并不等于就是谁的孩子。孩子不是父母的,是国家的。父母没有把孩子当作私有财产的权利,只有教育孩子的义务。教育好子女是夫妻双方的共同责任,你们连这都分家了,能不出问题J"

“是他要这样做的。”柴丽萍指着水运来,“连他也不喜欢我管刚刚的事。”

青年审判员转向水运来:“是这样吗,水运来同志?"

水运来态度诚恳地。“是的。这是我不对。今后.我一定改。”

“这就好,要有切实的措施,有行动……一

“措施我已经定好了,你看,,>水运来打断了青年审判员的话,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来。青年审判员挥了挥手,叫他不要念下去。他转向柴而萍。

"除了子女教育问题以外,我们实在看不出你和水运来同志之间,有什么实质性的分歧。你的丈夫坚决不同意离婚,他愿意在你的帮助下,改正错误。建议你们俩回去,认真总结经验教训,‘有商有越地过日子,耐心协力地把孩子管好。”

“不同意我们离婚?-,

“当然.

“这是不可能的。.那孩子——我说的是刚刚,——不仅不听我的话,连他的话也不听,即使我们在一起过口子,也没有希望把他管教好!,,

“那么,离婚了,分开过日子,就有希望把刚刚教育好?”巾年审判员显然想要结束调解了。他认为象这样的情况,也挺出要离婚,简直近乎荒唐。他用一种冷峻得叫人发颤的口气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个孩子不仅不听你的话,也不听你丈夫的话,那么,我请问,离婚以后,你们打算把他交给谁呢?交给社会?照他目前的这种样子,轻,进工读学校;重,就很可能上劳改农场,进监狱了。难过你们没有这样想过吗?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希望吗?"

柴丽萍被这个中年审判员问住了。她压根儿就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离婚以后,刚刚的归属还需要她考虑?当然是跟他。他能否管得了,她没有想过,想也没有用。她的意见对他来讲,只是耳边风。所以,更不可能想到刚刚还有个上劳改农场进监狱的问题。现在,这个中年审判员这样明确,这样现实地把这种可能性点出来了。这绝不是吓她,但她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水刚刚是不是跟她姓,水刚刚是不是她的儿子,水刚刚喊不喊她妈妈,水剐刚对她态度是好还是坏,统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可能进监狱,上劳改农场l刚刚不好,但还是个孩子,还没有成为可以称为坏人的那种人。柴丽萍一向心肠软:即使眼见一个陌生人,被关进监狱或者迸进劳改农场,心里也不是滋味,何况她已经熟悉了的刚刚I不敢想。她怎么就没有想过呢?!

“对一个家庭,应该有一种责任感。不论是妻子、丈夫,父母还是子女,一旦成为某个家庭的一员,就对那个家庭负有一种神圣的责任。因为,一个和睦融洽的家庭,是靠各种向心力积聚在一起的,是靠各种胶合剂粘连在一起的。我们并不一概地反对离婚。但离婚这种事,无论如何不象夏天吃冰淇淋,价钱不贵,吃进肚子里还满舒服。不,离婚,这是一杯代价昂贵、苦涩难咽的药酒!你,就那么爱喝?"中午审判员看上去比柴丽萍至少年轻十岁,却用父亲对女儿的挚爱中夹着严责的口气同她说话,“共同生活了三十多年。儿子快要结婚,女儿养了女儿。群众羡慕你们,热情地推荐你们为‘文明家庭’;领导也信赖你们,实际上已经批准了,只等宣布。你们却在闹离婚!你们使多少人失望了啊?!柴丽萍同志,请你老实回答我,现在,你是否认为自己的这个决定,做得太轻率了呢?!”

“哇”地一声,柴丽萍失声痛哭出来。这是一种伤心的哭,悔悟的哭,痛彻心肺的哭。她一边哭,一边下意识地点点头。

“回去吧,”中年审判员依然象父亲对女儿说话.但口气中却只有关切和期望,再也没有责备的意思了。“我们跟派出所已经联系过了,水刚刚这次问题不算大,今天就会放出来的。他很年轻,会有进步要求的,重要的是做父母的把他往哪条路上引。维持一个好家庭不容易,带出几个好孩子更不容易。回去,把刚刚找在一起,三个人好好淡谈心。相信你们能吸取教训,祝你们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文明家庭’。”

青年审判员看看姜云鹏,又看看黎淑英,问“两位领导有不同意见吗?”

黎淑英和姜云鹏用眼睛交换了意见,觉得没有什么意见可讲了。他们同时对着调解员摇摇头。大家同时舒了一口气,法庭内的气氛变得轻松了。由柴丽萍同志提出的,与水运来离婚一案,经过区人民法院民事法庭的调解,圆满地结案了。

尾章

……所有的高大建筑物,都装饰了绚丽的彩灯。辉煌的灯光,在庄重而神秘的夜空中,划出了无数组几何图形。沐浴在华贵光焰中的校园,象一个彩虹般的梦。到处都回响着彩排节目的乐声,歌声、道白声和笑声。国庆节快到了。佳节的临近,更给这灿烂的梦境,平添了浓重的喜庆气氛。姜云鹏和黎淑英,并肩走在这充满喜庆气氛的梦境中。此时的姜云鹏,也正在做着一个彩虹般的梦。他朝黎淑英靠得更近些,想过去握住她的手。自从几个星期以前,在区法院的民事法庭上,无意间两次握过她那只柔软的充满弹性的小手。他一见了她,就有这种渴望。她的反应却总是那样冷淡。现在,她竟然把那只企图抓住她的手的手,使劲地甩开了。飓得那样干脆,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变了。”

“可能。”

“你好象对我有什么意见?”

“我对自己有意见。”

“自从到区法院参加调解以后,你对我冷淡多了。”

“我对自己更冷淡。”

“鬼知道为什么让你我去参加那种调解!”

“我跟你相反。我觉得那次调解好极了,感谢区法院为我提供机会,让我上了难得的一课。否则,肯定有哪样的一天,我的领导要参加对我的调解了。”

“你又在说疯话!”

“也许。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校!……”

“好极了,这两句诗连桂女乃女乃都会背.爱情就应该这样!”

“不,爱情不应该这样!”

“你在向后转?”

“我在向前进。”

“这到底是为什么?”

“比翼鸟,听说一只只有左翅左目,一只只有右翅右目。假如其中一只的翅膀或者眼睛出了问题,两只鸟就都不能前进了。连理枝,分枝似见嗣根。听说假如其中的一枝死了,另外一枚也活不成了。爱情应该这样吗?果真如此,比埃尔·居里死后,居里夫人就应该为他殉葬?可居里夫人不仅活着,而且,继续卓有成效地从事科学研究,取得了伟大的成就,成了全世界第一个获得诺贝尔奖的女科学家,第一个得过两次诺贝尔奖金的人。”

“淑英,”他已经习惯于这样叫她了,“你真变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在想爱情。你能告诉我吗,什么叫**情?”

“这真是个难题。”姜云鹏耸了耸肩膀,“古往今来,多少痴男怨女追求它,多少伦理学家探讨它,多少道德家规范它,多少哲学家解释它,多少艺术家表现它……,可是,有谁能讲清爱情的真蹄呢?让哲学系或者历史系的,那些自命不凡的青年讲师和研究生,去写玄学论文吧。什么叫**情?我许那个干什么!不知道。我只知道爱就得了,真诚的爱!”

“不,一个连爱情是什么都没有弄懂的人,是不可能知道爱的,更难有真诚的爱!”

“哦嗬?”姜云鹏象初次见到一样,认真打量着黎淑英,“看来你是研究透彻了。我例很想听听你的高见。”

“既没有研究透彻,更谈不上高见!”黎淑英勇敢地面对着姜云鹏的讥讽,“不过我想,‘白头到老,呀,‘不求同生、但求同死’呀,‘女子从一而终呀,‘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呀,等等等等,统统是愚不可及的蠢话!爱,应该是一种力的显示,引力和动力。爱的双方要能相互吸引,相互推动。爱,只应该使双方都变得更健全、更完美,每一方面都要有健全的双翅和双眼。不能因为缺少了某一个方面,离开了自己的丈夫或者妻子就寸步难行。尤其是妇女,更不能依靠丈夫,否则.绝不会从婚姻中得到幸福。”

“哎呀,我五体投地佩你,我的社会学家,你讲得对极了!”他对她的这一番高谈阔沦没有什么兴趣,依然是冷嘲热讽的口气,“可是,现在得请你暂停。前面就到柴丽萍家了,和他们一起定一下,看看是老柴还是老水代表文明家庭,明天上台领奖。定了,我们马上出来,再继续听你的高论,怎么样?”

她在两株散发着第二度柜子幽香的桂花树下站住。“你一个人上楼吧。”

“你真懒!”

“这几天我的胃不舒服,我担心弄脏了他们的小客厅。不是懒。”

“恩?”

“跟我一样,当时你也没有听懂,肯定的。”

“什么没听懂?"

“在法庭上,柴丽萍说她和老水算不上夫妻,他们是同户分居的。,,

“怎么没听见,我还笑了哩。”

“听见了,不等于听懂了。我也是后来才从桂女乃女乃那儿弄清楚的。刚刚、慧慧,都不是柴丽萍生的。慧慧是柴丽萍的姐姐帮她领来的,刚刚是水运来的堂弟的孩子。”

“是这样!”姜云鹏似乎明白了一切,迟疑地看看黎淑英,“那你更应该去,跟柴丽萍谈谈,叫她去向法院里讲清楚。,v

“要一个女人上法院,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再说,各方面做工作,好容易让他们这个家庭安定下来了,我又去动员她离婚?”

荽云鹏静静地站着,思索了几分钟。“也是。在美国,听说,有一种社会家庭。几个、或者十几个索不相识的人,因为卖不掉旧房子,或者租不起成套的公寓,临时组合在一起,含住一幢旧房子。除了卧室分开以外,客厅,浴室,厨房、厕所、采用电器设备、汽车等等,统统公巾,电话费,水电费、煤气费均摊,房租也基本上均摊。这样的一些人住在一起,和和睦睦的,也像是一家人。和没有人能讲清爱情的真谛一样,谁能预测未来的家庭将是什么模式?说不定老柴和老水还是个创造哩。说不定从未来的意义上讲,他们还真的算得上是值得仿效的家庭哩!”

“你快进去仿效吧,我还有事儿。”

“你……?”

“老实说吧,对你产生兴趣,完全是受水运来和柴丽萍这对比翼鸟的影响。现在,我既然认为爱情不是比翼鸟,对你也就兴味索然了。”

“可是,我已经爱上你了,懂吗?我不能没有你!”

“你有这个权利。也存在这种可能。但是,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

她扬长而去,撂下他,痴痴地立在桂子树下。

“淑英。”他猛然记起,提高了嗓门,“我忘了他们住几栋几号啊!”

“左边,第三排,中间一栋,中门三楼,门上贴着‘最清洁’的小纸条儿的那个小单元。”

她说完,又继续朝前面走去。前面,她的前面,辉煌的灯火和欢乐的旋律,交织成了有声有色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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