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围城(中)
虽然初家不在那个位子上了,但好歹我是在大院混了十来年的人。当年那些红旗幼儿园一起光着**长大的孩子,今儿终于也能给我帮上点忙了。以前一直联系不上,心里面也觉得好几年不联系有事儿求人家了就突然出现在人家面前委实不那么靠谱。
还好前段时间,大班的辛穆童鞋让我同他们重逢。
去见我父亲这件事情,没有告诉辛穆。他这几天在国外,看起来是忙的焦头烂额,嘴里鄙视他这个无良资本家也有呕心沥血的时候,心里却真的心疼,给王助理发了好几次短信告诉他要提醒辛穆吃我给他买的蛋白粉。
虽然辛穆曾经无数次抗拒那个草莓的味道……
我十四岁的那年,习然的父亲在税务所任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官职,习然的爷爷和我爷爷办公室是对门,俩人没事儿总在一块儿下棋,逢年过节的时候,习女乃女乃喜欢召集一干亲戚聚在一处热闹。习然小时候就是个不着调的孩子,那时候我们还都纯洁的跟朵小白杨的年纪里,他就已经会用甜筒哄我:“叫我哥哥,才能吃。”
我就为一只甜筒折腰,乖乖地一声:“哥哥。”
于是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没过几年,习伯父的官职节节高升,习然一家便搬去了东区的洋楼。之后一年,初家倒了,俩家人这么多年再无联系。
如今他能卖我一分面子,同我吃饭,我这心啊,真是如太阳烤着一般的暖和!
“我说妹妹……”习然一口京片子“您别看着我傻笑行么?”
“唉,习然。说真的,我小时候,跟你铁不?”
“必须铁,瓷儿啊!”
“没开玩笑,真有事儿求你。”
习然放下筷子,东来顺的冷气开的足足的,可火锅的热气一个劲儿往人脸上扑,汗就挡不住的流。他拿湿巾擦了一把脸:“初尘,咱俩实打实的交情。小时候我打碎我爷爷的花瓶吓的尿裤子,是你给我担下来的。回家你爸用鞋底子抽你,你都没把实话说出来。那时候的事儿我也闹不明白干嘛记这么清楚。反正甭管你家怎么回事儿,就初尘你这个人,我习然一辈子的妹妹。你有事儿就跟哥开口,别把自己放那么低,谁也没比谁好哪去,指不定哪天我家也倒了呢。大院里住的,官场里摔打一辈子,没几个干净的,谁也别瞧谁热闹。”
我眼圈都红了,不争气的吸吸鼻子:“得嘞,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你能给我使上劲儿,让我去勤城看我爸一眼。”
“成啊!回头我给你打听打听。唉,再加一盘肉吧。”
“你咋那么能吃呢!”
“服务员,再来一盘肉!”
“我说让加了么!”
“哎对,服务员,就最贵的那个。”
“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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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中有人好做官,这话在中国绝对不假。跟习然说完第三天,电话就来了,告诉我事儿办的妥妥的,直接去就行,门口有人带我进去。
风尘仆仆的到了帝都,无心观赏帝都景色,一门心思的奔勤城就去了。
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红砖灰泥,砌得严严实实。
房子的间距很远,对户的两人一开窗,基本上就是模糊的一片。阶梯拐着弯向上绕,一个拐角便是一扇门,一扇门后便是一间牢房。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一个多月的时间,可父亲的苍老仿佛是在用秒来计算。本以为满头白发就是一个不到六十岁的人,最大的衰老了,今日再见他,额头的纹路又多了些许。
父亲握住我的手,原本饱满的手变得枯槁而粗糙
“不用担心我,我在这里很好。”
点点头,不知如何回应他这种所谓的好,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悲悯的话。
妥协后,便是庸常的人生。
“爸,我跟辛穆的事儿……你应该也知道了。”
抬头看看父亲的神色如常,便继续往下说道:“我真挺喜欢他的,他对我也好。我觉得这辈子可能遇不着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了。不管你和辛家有什么过往……我希望你能同意我和他在一起。”
父亲没说话,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忽然道:“我也许,能早点出去。”
“什么?”
“那天有人来找我谈话,说我在狱中表现良好,有可能提前出狱。”
我声儿都不对劲了:“真的么?”
“不知道是谁给使得力,但是我真的挺感激的。不只是感激一两个人,所有一切,我都感谢。就是后悔,年轻的时候没好好的孝顺你爷爷,现在他走了,我就算是出狱也不知做点什么好了。”
伸手抹了一把眼泪:“爸,您千万别这么想!这事儿等我再给您细打听打听。”
“好。”
父亲一直浑浊的眼中终于出现了久违的活力与生气,我想,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失望。
各方面活动很久,才终于找到能帮上忙的人,结果人家跟我吃饭,第一句就告诉我了,当年是辛家把我父亲扳倒的,如今要他出来,也得辛家人开口答应才行。
仿佛兜头兜脑的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似的,久久不能言语。想了半天,还是没能给辛穆打个电话。
回去的路上手机在包里铃声大作,拿出来一看,居然是辛穆。
他的声音很疲倦,耳边有鼓噪的风声,想必是下了飞机就给我打电话了。
“还没休息么?”
我应了一声:“才下飞机?”
“是啊,家里要办寿宴,所以提前回来了。明天我去接你,后天一起回帝都给老爷子祝寿,好不好?”
点点头,心乱如麻,只能机械的回应:“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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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穆的二妈辛太太一身银灰碎花旗袍,裙叉开到膝盖。烟红色的镶边,烟红的领口,除了一串珍珠浅浅地围着细颈,无一饰物。她挽着辛为良,听着丈夫和人寒暄,偶尔插一两句,再和丈夫相视一笑,默契十足。
辛为良也穿着长袍,银发伏贴地梳于脑后,一丝不苟。他的脸很瘦,皱纹明显,颧骨这里有些老人斑;身形笔直,让人联想他发号施令的时候,威严而果决;眼睛埋得很深,大概是眉骨凸出的缘故,眼睛就凹陷了。
他不太会在脸上显露情绪,始终是微微笑着,只有相处久了的人可以察觉。比如他嘴角下垂是因为不高兴;思考问题的时候会模模左手的戒指,烦心了就跺跺脚,再哼小曲;一遍遍问你几岁了,是他心情好,想找人说话,不是真的想知道你有几岁;挑剔你是因为喜欢你,夸你的时候,你倒应该反省一下,自己什么事做错了。这些小细节都是辛穆跟我说的。
观察了许久,觉得辛穆和他父亲真的没什么相似的地方,如果硬要说,估计也就是那股子唯我独尊的气场了吧。
人渐渐到齐,把小院子挤得热腾起来,辛为良环顾着院子,看到几个小孩子嬉笑打闹,好像很高兴的样子。宋阿姨看着他,忽而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笑着道:“你还是这样喜欢小孩子,就是不知道辛穆什么时候给咱们添一个。”
辛为良的嘴角微微垂下:“哼!也不知我活着的时候能不能看到。”
辛穆恍若未闻,揽着我往后院走。
我知道他怕自己受了冷落,就笑道:“你快过去吧。哪有做爹的过大寿,儿子却不见了。我刚才看见了几个老朋友,也想去找他们说说话。”
他不听,带我七拐八拐的走到四合院旁边的小洋楼里,一推门就看到火烧的正旺的壁炉。
辛穆拽着我坐过去,壁炉边上还有番薯和铁夹子。我看他一手拿起铁夹子一手把番薯放上去,做的轻车熟路,再灵活不过了。
铁夹子在火焰里啧啧有声,四只眼睛瞪着壁炉,咽咽口水,两张脸给烤得通红。
过了半天,辛穆拿出一块焦炭似的疙瘩,问我:“烤好了,你敢吃吗
我……
“会不会中毒啊……”
我就没见过烤的跟黑碳一样的番薯。
辛穆扒开皮,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不知道啊,我以前看别人烤过。自己动手还是第一次。你吃不吃?”
摇头:“你先吃,二十分钟后要是还活着,我就吃。”
他郑重其事的看了眼铁夹子上的番薯:“算了吧,我不忍心你做寡妇。对了,一会儿我姨妈来,我带你见见她。”
我不屑:“想把闺女嫁给你的那个?”
“不是,我亲姨妈,我妹妹。”
“哎你怎么不早说!我今儿就给辛伯伯带礼物了!这头回见你姨妈什么也不拿太失礼了吧!”
辛穆把铁夹子递给我:“不行你把这番薯送我姨妈吧。”
一脚踹过去,毫无形象:“滚蛋!”
脚还没落下呢,就听门口有人轻轻咳嗽一声。我和辛穆应声望过去,一女子亭亭玉立,恍若仙子。
“姨妈……”
我终于明白他这美丽的长相是打哪儿遗传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