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希望(上)求月票
每一天的日子都没有什么变化,若不是秋风和落叶的提醒,我委实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居然到了秋天。
辛老爷子对我越发的好,整个就是对待女儿的态度。宋阿姨被他拘在帝都不能外出,许是经过辛穆的打击,辛老爷开始注意起自己的身体来。每日伴着日出起床,徒步走到两公里外的高尔夫球场,挥上几杆之余还不忘啜饮龙井。身边跟着一众狗腿子,天天这个捧着吹着好不溜须拍马。
最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若是天气不好无法外出,老爷子就变着法儿的把我搅和醒,然后让我陪他在客厅出品茗论道,日子那叫一清心寡欲。不时他还要说个名句,我看他就差站在院子里一手插腰一手指天吼一句“数英雄人物,还看今朝”了。
十一国庆小长假的时候,高一和吟涟来了老宅。
吟涟好像瘦了些,越发显得一双眼睛盈盈若秋水,我对着客厅里的老式化妆镜端详良久,认命的承认自己这个姐姐当的委实不堪重任。
午餐的时候满满一桌子的菜,我看了一眼辛老爷子,他正被佣人服侍着净手,姿态跟陈道明演的康熙那叫一像,我暗忖真不愧是名门望族、皇室血统,虽然江山不在,可那份骨子里的贵气,任是时间和岁月都无法剥夺的财富。
老爷子没动筷,我们谁也不敢吱声。
高一和吟涟坐在我对面,老爷子坐上首。
我孤零零的坐在这一侧,心想若是辛穆在就好了。
可也只能想想而已……思及此,不由眼眶一热,抬起手来假装按按太阳穴,不着痕迹的把眼泪擦了下去。
没有他的日子里,我才学会什么是坚强,什么是独自等待、什么是孤单上路。
辛老爷净手完毕,执着一双筷子,看了看我们三个:“都没有外人,今日过节。难得聚在一块儿,就不要拘束了。”
吟涟道:“舅舅,我妈妈……明日要来。”
话不是对我说,可一双眼睛却是瞧着我。
我心里不是滋味,低着头假装摆碟子,淡淡的道:“真不巧,明儿我要去医院看辛穆呢。这大过节的,也没人惦记着他。好容易有个亲戚来吧,倒也不是看他的。一下飞机就奔这儿来了,大鱼大肉的招待着,这节日过的真喜庆。”
说完,抬头看着吟涟,似笑非笑:“你说是不是?”
吟涟咬着下唇,一声不吭,我最讨厌她这个样子。心里压抑许久的恨一点一点涌上来,报复的瞬间压抑了人性中的温柔。
“倒也不能怪你们,我听说你俩要订婚了是吧?哎哟这可是大好事儿,据我所知辛家可好几年没红事儿了,对吧?就可惜你哥哥现在还没醒,不然咱四个一块儿办了,也省着别人说你这个当妹妹的不懂事儿。哥哥还没结婚呢,妹妹就先往外嫁了……可不真是不懂事儿么。”
再抬头看,除了辛老爷子面色如常之外,剩下俩人那脸跟土渣子一个色儿,我本就没什么胃口,这会儿更是觉得这顿饭没法吃了。
放下筷子,对辛老爷道:“不吃了。”
辛老爷点点头:“一会儿让人送一碗莲子羹到你房里吧。整日的火气这样大。”
一席话不偏不倚,到底大家长风范。我拿起一旁的湿巾擦了擦手,道:“不用,我去医院。”
没等辛老爷说话,吟涟倒是先开了口:“姐……大过节的。”
我淡淡的瞥她一眼:“这儿没你姐姐,我也生受不起。你要真有那份心,叫我一句嫂子就成。你也说了,今儿过节。我们家那位还跟医院里躺着呢,甭以为丫病了就这么好对付。他心里一准明镜儿着呢,这会儿我要是不过去。等日后他一准跟我算总账。”
说完,起身离席。
估计剩下那仨人,除了正在养生的辛老爷之外,谁也吃不好了。倒也没觉得愧疚,就是觉得对不住那一桌子鱼肉大虾了,白白被煮,最后还不是要倒掉。
我在医院一战成名,现在的小护士都认识我了,一开口都夸赞我那日的彪悍。其实我心里也觉得挺对人不住的,因为第二日那几个说话刻薄的护士就被开除了。现在社会竞争压力对大啊,我看着那几个小姑娘收拾东西走人的时候还想呢要不要把她们推荐到天下晓去做酒代。
后来想想我要开了这口,人俩一准以为我整人呢。这世道,好人不能当,遂未言语。
节假日哪儿哪儿都是人,医院里也不怎么着跟着凑的哪门子热闹,电梯等了三趟我才上去,到了八楼,下去的人多了,进来一个大夫,正是辛穆的主治医师,看见我,笑着打个招呼:“来了?”
整个一招待客人的问法,这医师估计书读多了读傻了,哪有这样问人的。
没招,我只得硬着头皮跟他寒暄:“哎,来了……医生你放假不休息?”
“咳!我们这行哪有休息的日子啊。你没看楼下挂号的人那么多么。过节了,什么食物中毒啊、意外事故啊,比平常多两三倍,我们倒班的护士现在都加班呢。”
“真是挺辛苦的哈。”
“没办法,医者父母心呗……对了,我昨天给辛先生做了一个脑电波的检查。我觉得他似乎是浅浅有苏醒的迹象。”
这一句话像是给我打了一记强心针,顿时俩眼睛发光:“真的么?”
“嗯……这个也不太好说。我现在也就跟你说一声,具体什么情况,还要等诸方专家会诊之后才能给你一个肯定的答案。”医师笑了笑,扶了一下眼镜“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对于这种身份特殊的患者家属,说的话素来严谨保守。今日对你说这么多,就是觉着你太累了。不给你说点这个,真怕你撑不住啊……”
电梯到了二十层,医师往门口挪动:“我到了,再见啊。节日快乐!”
我真心实意的笑:“谢谢你,节日快乐!”
高干病房本来就只有辛穆一个人,相比较于楼下的拥挤,这一层着实冷清的令人发指。
我轻轻推开他的病房门,请来的护理正在做清洁,见我进去,便打个招呼。
我很诧异的问她:“过节怎么没走呢?”
护理是个很淳朴的农村大姐,平日里也就是负责清洁而已,接触的多了,我们俩也总是聊天。
她一手还拿着抹布,对到道:“家在山沟沟里,来回要四天的嘞!”
我从兜里拿出点钱,不多不少一千块,递给她:“大姐,你看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这大过节的您一个人在这儿,我心里不好受。一会儿您看喜欢什么就去吃点,这儿有我。”
“噢哟使不得使不得!这怎么好意思的嘞!”
我把钱放在她上衣兜里:“大姐您别跟我客气了。现在找个像你这样好的护理真难得。”
护理大姐扭捏的收下钱,神色之间七分喜悦三分受宠若惊。我打了一盆热水,给辛穆擦手擦脸,又跟大姐两个人忙活着给他擦了后背和大腿。
护理大姐极有经验:“这样擦身子要得嘞,不然容易生褥疮。”
我忙的满头是汗,擦一把,点了点头:“是啊,好在现在天气凉爽,他不遭罪。”
忙活完了我就让大姐走了,然后自己坐在空旷的病房内,细细的着他的脸。
脸颊处凹下下去,我看着,不由眼眶一热:“瘦成这样……”
“营养液,是药三分毒。我没让他们给你打太多……你的头发现在跟个劳改犯儿似的,我都跟医生们说了,你醒了看见自己这秃瓢,必是要发顿脾气的。不过没关系,他们几个不敢跟你顶嘴,你尽管骂就是了。等到了秋天咱俩去买个帽子,情侣款的,上街咱就带帽子,再配一墨镜。一准帅没边了!”
我自顾自说着话,门开了都不知道。一抬头看到高一站在那儿,来了多久也不知道。
下意识往他身后看。
他道:“就我自己来的。”
点点头,没说话。
“出去吃点东西吧,你不饿么?”
切猫哭耗子。
他几步走过来,老鹰抓小鸡似的给我拽起来。
我挣开:“干嘛啊你!”
“吃饭,别辛穆还没醒,你先倒下了。”他看着我“你看看你自己的眼睛,黑眼圈重成什么样了?你太累了。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好不好?”
我没说话,抿着嘴不看他。
“辛穆醒了,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心疼的。”
叹了口气,这人真是会说话,一句话戳我心窝子里去了。我穿上大衣:“我去跟值班的护士说一声。”
走出医院大门,夕阳的余晖将我跟高一两人的身影拉长在暗色的地面上。
风很大,我拽紧了身上的衣服,高一看了我一眼,默不作声的走在前面,挡住不少风。
上了车,他把热风开到最大,侧头看我:“好受点了吗?”
我点点头,然后侧着头靠在椅背上闭眼假寐。
“吃什么?”
“喝粥就行,前行五百米就有。”
五百米的路,他开的极慢极慢,龟速一样,路边行人都轻轻松超他的车。我没言语,也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
粥铺的粥味道不错,我跟高一都吃了点,吃完的时候高一主动去收银台结账,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提着一袋粥。
“你吃的不多,这个给你,留着一会儿饿了吃吧。”
我点头,接过来,什么都不想说。高一在我对面坐下,也不着急走。
过了一会儿,忽然问我:“我抽根烟行么?”
粥铺里没有禁烟标志,我点头:“抽吧,没事儿。”
他从兜里掏出烟,白色的盒子,什么也没写,这烟我见得多了,辛穆就不爱抽,可是家里还是扔着三四条,每每提及,他都很苦恼:“都是别人送的,我总不能倒手再送吧。”
这么掉价的事儿,他从来不屑去做。偶尔助理小王来的时候,他会给他一两条。小王诚惶诚恐的接着。辛穆倒诚实,跟人家说这是抽不了的,放心拿着。
打火机还是那支旧zipp,样子跟款式都过时了。
高一低着头,两只手都有点抖,一根烟点了三四次也没点上。我瞧他那个样子,心有不舍:“我帮你点吧……”
他摇摇头,放下手里的烟和打火机,良久没有说话。
我侧头看着窗外的天空,有种古人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意味,这会儿正是魔都最爱下雨的季节,连着好几日没见过太阳了。
“对不起啊,初二。”一道低沉的男音飘入我耳中。
我吸了吸鼻子,转过头,盯着眼前的男人看。
“那年,我很喜欢北子的一首诗。你知道么?我到处写,写在课本上,写在作业本上。后来还写在你的笔记本上。”
高一盯着我,缓慢的点了点头,然后,一字一句,抑扬顿挫:“
从此,再不提过去。
幸福或是痛苦,
生不带来,
死不带去。”
我不喜欢对不起这三个字,不喜欢那种无能为力的挫败。
终于有一天,我会感激生命中所有亏过我、栽过我的人,因为他们,我才会成长。也因为他们,我才明白自己的心意。明白辛穆对我有多重要。
“有一句话,我可能始终都没有对你说过。”我庄而重之的看着他“愿我们各自都有更美好的未来。只是这未来,不要再有交集。”
外面种着一排梧桐树,风大,有片刻安静下来的错觉,哗啦啦的风刮着树丫上,发出“嗖嗖”的声音。然后,就听到了下雨的声音,雨水落在外面石子路上,淅沥淅沥的声调,听着很清脆;突然一阵大风,雨水开始拍打着玻璃窗,霹雳巴拉得响,杂乱无章。
积蓄了一天的雨水,终于还是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