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你我本不相欠
思来想去,觉得还是离开为好。人在看透一切的时候,往往都有种心灰意冷的倦怠。
无论事情何种真相,往事都不能重来。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失去的人亦不可留恋。
在花园里坐着,看不远处莺飞草长,又是一年四季轮回,万物在此间繁衍不止生生不息,人越老,越明白什么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这股子悲凉与无奈,恐是生活给予人们最初的意义。
身边有人坐下,我侧过头去看,竟是辛老爷。
“怎么在这里坐着?”
我想了想,回道:“去年秋天的时候,这里的花都凋零了,今年又开,想不到这样美。”
辛老爷看着我,过了一会儿,缓缓的道““小姑娘,人不是生而平等的。所有生灵都不是生而平等的。我给你一点时间想明白。”
我拾起自己的披肩,站起来,淡淡的回他:“不必了。”
然后转身,回楼上整理自己的行李。春天来了,树木还是灰败的绿色,林中没有任何新生雏鸟的叫声,只有一片可怕的死寂。回想小时候,跟家人一起去公园的时候,那么温暖,那么亲切。那时我们还没有想到,生命很短暂,也很漫长,会经历美好,也会经历寒冷和忧伤。往昔的回忆会凝聚成勇气,支撑着我渡过这一生中最寂静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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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魔都一个礼拜之后,我接到了辛穆的电话。
他语气很自然的问我,要不要出来见个面。
我本来想狠狠的挂断电话,但是想来想去,还是当面说清楚的好,有些事情就算我不问明白,起码要知道,他有没有要同我坦白的心。
上班日的中午,魔都处处拥挤,快餐店里总是能见到一面打着电话一面大口塞着三明治的白领人士。
于是我对自己约在茶馆里见面这样的决定十分满意。
这茶馆是我一个初中同学开的,半俗半雅,雅的是喝茶品茗听古典音乐小桥流水人家,其中滋味自不可言传,很多时候我跟小漏来这里坐上半日之后都不免感叹心灵被重新洗涤。
俗的是这里也摆了牌局,喝茶打牌旁边还有身穿紧身旗袍的曼妙女子解乏,好不逍遥。
所以说人赚钱是干嘛的啊,就是为了堕落和返璞的。
他比约定的早来了十五分钟,这在他的行为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惊讶的看着这个向来不知早到为何物的男人朝我走来。
许久没见,他还是印象中的模样。可我明明知道,有些什么,终究是不一样了。
辛穆很自然的坐在我对面,问我:“喝点什么?”
“我点了一壶花茶,你要不爱喝,再要盏旁的什么吧。”
他叫来服务生,点了一杯大红袍。
我的花茶上的比较早,我倒了半杯,小口啜饮。
“我听高一说,你怀孕了?”
我没看他,轻描淡写:“早就打掉了。”
他没说话,我抬头看他一眼,只见他整个人都呆坐在那里,仿佛不相信我说了什么。
过了许久,谁也没再说句什么。我总觉得不该如此沉默的坐着,既然约好出来谈谈,那有些事情总该讲清楚的。
“孩子我做掉了,我不想我的孩子重复我的老路,有个不负责任的爹妈。咱们两个的事情,我也不想多说了。都是成年人,好聚好散吧。”
说完,放下茶杯。起身离去。
辛穆赶紧跟了我出来,不依不饶,“孩子也是在帝都做的对吧,那之后谁在照顾你?”
我的身子被他拽住,侧过半面看着他:“你能不能不再这么纠缠?我真的觉得很累。”
“是吗?那为什么你会跟我在一起生活,还在一起那么久。”
“因为你给了我钱,”我笑了笑,歪着头想了想,又补充道“还算不少。”
他怒了,板起脸孔声音也逐渐升高,“你能不能别老这么自欺欺人?你就非要这么定位咱俩的关系?就没想过我是要娶你?怎么就说不懂,怎么就非往自己脑袋上扣这样不干净的帽子。”
“没想过,”我说的是实话,从来没有奢求过这个结局,“因为我们根本不可能,你早晚都会离开我的。”
过了一会儿,我又沉声道:“辛穆我绑不住你。”
他很生气,声音都高了八度:“你凭什么万事都这样自以为!”
不管怎么用力,都挣不开他的钳制,我也怒了,大喊:“你别跟我说爱情,全世界我最信不过的就是这玩意儿。”
“你是根本就不相信我!”
他大声喊着,我同学在吧台那里探头探脑的看着我好几次了,茶馆里旁的人也都侧目,甚至当一场好戏来看。
我平日里绝不是这种抛头露面的手,但是今天,我觉得还是一次性说清楚了好。
“辛穆,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两个家庭的事。你爸爸不会接受我的。再来就是我爸,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你的家庭,怎么跟你在一个家庭里生活……这些都是刺,我不能忽略不见。”
他好像根本就不在乎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是狠狠的盯着我,咬牙说:“说白了,你还是怨恨我爸。所以,连同我就一起不接受?可是不管错的是你爸,还是我爸,这个结果都不该是我们两个去承担啊。”
他说的有道理,我懂,可是事实上我还是没办法面对辛家的人。一边挣月兑,一边胡乱的说着:“根本就没那么简单。”
“是你让本来简单的事情变复杂!”他狠狠在攥着我的手腕,眼睛都红了“你怎么敢……你居然……”
我听出他声音中的哽咽,心里一抽一抽的难受,只能低下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辛穆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我看见他的手抖的厉害。那样一个骄傲的人,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你走吧……”
我站着没动,却不敢抬头,只说道:“以后我们不要再见面了,过去种种……今日两清。”
实在是舍不得恨他,可又不敢爱他。进退两难,束手无策。
他轻笑了一声:“我们从来就不相欠,何来两清之说?你不想见我,便依你好了……”
说完,站在那里。我们谁也不看谁,却又都挪不动脚步。
我咬咬牙,转过身向门口走去。身后久久没有声音,我走到门口,终是忍不住回了头。
只一眼,就红了眼眶……
他独自立于宽阔的茶馆之内,微微垂着头,一滴一滴的流着眼泪。
耳边是茶馆里的古筝女子弹着梁祝的声音,我想,如果上苍真的能实现我一个愿望。
我便只愿他此生,再不复今日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