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两个人,人间有两颗心。两个最亲的人,两颗最好的心。天下父母亲,世上最亲的人。天下父母心,人间最好的心。——杨洪基·天下父母
憩园坐落在背风向阳的山间平地上,四周古木环抱,环境极为清幽。憩园有着现代都市里罕见的四米高墙,青砖灰瓦,石狮守门。两扇方正的朱漆大门此时正静静地闭合在一起,门柱上的红灯笼被两盏一米多高的长方形中式大灯所取代,高高的门匾上写着两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憩园,此二字正出自于憩园第一代主人楚昊然楚老先生之手。楚老先生三年前过世,憩园现在的主人是楚昊然的独生爱女楚若云。憩园内修竹茂林,庭院深深,小桥流水,曲径通幽。来到这里,错坠时空之感油然而生,现代都市的浮华与喧嚣仿佛就在瞬间被完全隔离。
保时捷在一片金黄的落叶间疾驰而过,沿着蜿蜒的盘山水泥路一直开到了憩园大门前。还没等司机老王为她开门,风铃已经自个儿蹦蹦跳跳地从车上下来了。
“王叔,我先进去了。”
话音刚落,姑娘的手已经落在了大门的铁环上。铁环上有指纹分辨器,轻微的一声响,大门便向里滑开,姑娘乐颠颠地就跑进去了。老王见状,笑着摇了摇头,心说二小姐这几年眼瞅着个儿是长高了,可小孩子心性却是一点儿都没变呢。他把车开进后院的地下车库里,那里停着好几辆名车,平日里都是他在保养。这里离市区尚有一段距离,所以这些代步的工具自是必不可少的。
风铃刚跨过门槛,两条健硕的德国牧羊犬就兴奋地叫着,向她扑了过来,一把把她扑倒在地上,伸出又湿又长的舌头欢畅地舌忝着她的脸。风铃被舌忝得又笑又叫的:“你们这两个坏家伙,别闹了,走开啦……”
一声短促的口哨声响起,那两条刚才还死缠着她不放的大狗,立刻乖乖地后退两步,就地蹲坐下来。风铃这才从地上笑嘻嘻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耐脏的紫色卫衣和牛仔裤,故意揉了揉两条大狗的脑袋,说:“叫你们欺负我!”然后才向站在不远处的青年男子打了个招呼:“阿南,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肤色黝黑的男子憨厚地笑了笑,说:“二小姐好。”
风铃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然后继续蹦蹦跳跳地向大宅走去。进了大厅,管家严妈正从厨房里出来,一看见她就高兴地说:“二小姐,你回来了!”
风铃跑上去抱住年过半百的老人家,在她胖墩墩的脸上亲了一口:“严妈,我想死你了!”
严妈慈爱地拍了拍她的背,打趣道:“二小姐到底是想死严妈我这个老太婆了,还是想死我烧的菜了?”
风铃调皮地眨了眨眼睛,说:“哈哈,严妈,你还是那么风趣,我当然是……都想啦!”
严妈捏了捏她粉女敕的脸蛋说:“好,一会儿就让你吃个够。现在,赶紧上去跟你妈打个招呼吧,她已经等了你一上午了。”
“嗯。”
风铃乖巧地应了一声,顺着楼梯上了三楼。这时候,妈妈应该在……这里!风铃轻轻地拉开观景台的门,果然,楚若云正坐在摇椅上专注地捧着书读哩。她穿着一件黑色打底衫,外罩酒红色针织开衫长款毛衣,一条黑色阔腿裤,脚上是软软的棉拖。楚若云有着一头如云的秀发,她仅用一根簪子将它们松松地绾起,慵懒而不失端庄。她虽已年近五十,却是风姿绰约,秀美依然,看上去不过三十几岁的样子,那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典雅让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成熟女人特有的魅力。她手边的榆木茶几上放着一壶花茶和一个透明的玻璃茶杯,茶杯里的茶丝丝缕缕地冒着热气。
风铃悄无声息地走到楚若云身旁,慢慢跪坐下来,伏在她的膝盖上:“妈妈,我回来了。”
楚若云微微一怔之后,立刻温柔地抬起手,着女儿柔顺的秀发,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道:“囡囡,告诉妈妈,你在外面过得好吗?”
听到这个问题,风铃差点落泪。中学时代,她不曾住校,哪怕来回麻烦她也宁愿回家来住。和家人在一起吃吃饭,同爸爸撒撒娇,跟妈妈聊聊天,和哥哥姐姐斗斗嘴,是她最大的幸福。上大学了,她不得不住校——学校规定一年级新生必须住宿,哥哥们两年前飘洋过海去留学了,姐姐去年当空姐了,而爸爸向来工作忙,于是,昔日热闹的家似乎一下子便空了下来。虽说妈妈个性恬淡,但这份清净也未免太过寂寞了。强忍着酸涩的泪,她用脸摩挲着母亲的手,说:“妈妈,我很好,你不要担心。”
楚若云微笑地看着她最小的女儿,当年老爱赖在她怀里的小姑娘也长大了:“囡囡,你看上去气色不错,看来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
风铃骄傲地仰起脖子:“那是当然!”
楚若云刮了刮她的鼻子:“哟,小姑娘,怎么把染坊搬回家了?”
“哪有染坊……啊,妈妈,你不能这么拐着弯子骂我的啦,我会生气的啦……”风铃慢半拍地想起了“给你三分颜色就开染坊”这句话,于是便摇着楚若云的手嗲声嗲气地故意撒娇。
楚若云果然被她逗乐了:“你呀你呀,这才装了几分钟啊,这本性怎么就露出来了?”
风铃起身从身后环抱住她说:“在您面前还装什么装?再装就不像了。”
楚若云笑着接受女儿的拥抱,过了一会儿,小丫头又跑到她面前跪坐下来,把脸贴靠在她腿上,恳求她说:“妈妈,你再跟我讲讲你和爸爸的故事吧。”
楚若云的神色变得有些无奈:“囡囡,你不是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吗?”
“可我还想听一遍嘛,好不好,妈——”
“好好好,别摇了,我说还不行吗?”楚若云抬手将一绺散落的发丝拨到耳后,目光渐渐迷蒙地落在远处的青山上,“第一次见到你爸爸,是在你外公的公司里。我去给你外公送午餐,却一头撞进了他怀里。他轻轻地将我扶正,然后温和地问我找谁。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风铃听着母亲的描述,脑子里自动演绎着当时的情景,叶时的身影突然间就闪了出来,她咬着,微红着脸问:“您对爸爸一见钟情了,是吗?”
“是的,他冷静而沉稳……”
“还帅得要命!”
“是,还帅得要命。他只是那样淡然地看着我,而我,却在刹那间拜倒在他的西装裤下。”楚若云幽完自己一默之后,续道,“后来,他经不起我的死缠烂打,就只好娶了我,然后就生了你们这些小萝卜头。”
“妈妈!”风铃不依地抗议道:“您说得太简单了,您都没说爸爸是怎么对您动心的呢!”
“他呀……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就是在我哭得委委屈屈的时候,突然低下头吻住我,说:‘既然这么喜欢我,那就嫁给我吧。’”
风铃想象着叶时跟她说这句话的样子,脸上的登时便四下里扩散开来。楚若云一见她这模样,心下顿时了然:“囡囡,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吧?”
风铃向来和楚若云是无话不说的,因此也不隐瞒:“是的,妈妈,我想我爱上他了。”
“哦,他是个怎么样的男孩子呢?”楚若云微微敛起笑意,认真地望住女儿。
“他和爸爸一样,英俊潇洒、冷静沉稳、坚毅能干,对了,他还是跆拳道高手哦!”风铃一提起叶时就神采飞扬。
楚若云看着女儿一头扎进去的样子,暗自担心:“那他对你呢?”
“他对我啊,虽然现在还不是很投入,但是我相信我一定能把他攻下来的!”风铃握了握拳头,似乎很有把握。
但楚若云是谁啊,作为一个相当了解女儿的母亲,她当即就在女儿的眼神中看出了一丝不确定,她的心情越发沉重:“囡囡……”她想开口劝她,却知道女儿一定听不进去。想当年,她又何曾不是这样?一声叹息,她只能暗自祈祷女儿不会受伤,至少,不会伤得太重。
母女俩正说着话,严妈敲门进来了:“饭菜都准备好了,大小小姐们吃饭去吧。”
风铃一下子把那一丝烦恼抛诸脑后,她用力地咽了咽口水,说:“梦寐以求的严招牌菜啊,我这就来了!”
那一脸可爱的馋猫相顿时让另外两个女人一齐笑了出来。
晚上,一辆黑色宾利驶入憩园,停在了主宅前面。司机拉开门,自车上下来的男子约莫三四十岁,干净的短发,儒雅俊逸的脸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狭长的丹凤眼中流露出深邃的目光。他披着一件黑色风衣,里面是一套裁剪精致的暗灰色手工西装。他长身而立,朝着透出暖黄色灯光的主宅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然后缓步走了进去。
客厅里,风铃正眉飞色舞地讲得起劲:“……我们屏住呼吸,听那只蚊子到底飞到谁那里。只听‘啪’的一声,接着就听一个人咬牙切齿地说:‘该死的蚊子,我都设了这么深的结界了,你还敢闯进来?闯进来就算了,你还敢咬我挂了符咒的那一区,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的无良奸商!什么特效驱蚊贴,什么一喷就灵,统统的狗屁!还我钱来!!!”
男子静静地站在姑娘身后,微笑着听她说话。姑娘手舞足蹈的,手啪的一声拍在男子身上。她飞快地转过身来,随即发出一声欢叫:“爸!”身子直直地就扑到男子张开的怀抱里去了。
男子醇厚如温酒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丫头,又在逗你妈开心呢?”
风铃得意地抬起头,承接着男子宠爱的目光:“唉,谁叫我是开心果呢?哄妈妈开心那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男子拧了拧她的鼻子,说:“那我呢?”
风铃不假思索地松开手,绕到男子背后,帮他月兑下风衣,交给早在一旁候着的严妈,接着将他推坐到沙发上,又绕到沙发背后,按住男子的太阳穴,娇声命令道:“闭上眼睛。”
男子听话地闭上了眼睛,舒服地把头靠在沙发上,享受女儿贴心的服务。
这时,坐在他身旁的楚若云柔声问道:“你吃过饭了吗?”
男子“嗯”了一声,说:“小丫头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风铃哈了哈腰,故作曲意逢迎状:“您的满意就是我的追求,谢谢您的夸奖,我将竭诚为您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一个巴掌轻轻地落在她脸上,楚若云低斥道:“傻丫头,胡说什么?”
风铃缩了缩脖子,又吐了吐舌头:“哎呦,好疼啊!”
男子睁开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说:“好了,丫头,过来吧,爸爸有话问你。”
风铃乖乖地坐到男子身边:“爸,你想问我什么?”
男子素来精明的目光落在女儿身上时却带着说不出的柔软:“开学几个月了,还习惯吧?”
风铃点点头:“嗯,习惯。我们室友都挺好相处的,蔚蓝看起来冷冷淡淡的,其实是我们四个当中心肠最好、最温柔的一个,也最照顾我。乖乖虽然常跟我斗嘴,可要是有谁说我闲话,第一个帮我出头的却也是她。小柯嘴虽然毒,可我知道她其实并没有什么恶意。我挺喜欢她们的。”
“那学习上呢?”男子沉吟了片刻后,又问。
“爸,我的外语可是您和妈妈亲授的,大一那点课程哪难得倒我呀?”对于学习,风铃向来自信。
“那就好。”男子顿了顿,问道,“那零花钱够用吗?”
风铃笑眯眯地说:“够是够,不过,您要是愿意再给我点,我也不会客气啦。”
男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在她满怀期望的眼神中掏出一张金卡:“十万,撑得过半年吗?”
风铃眼睛一亮:“当然,当然,爸,我就知道你最懂我的心了。”说完,就在男子脸上重重地亲了一下。
男子禁不住又淡淡地笑了起来,在这个宝贝女儿面前,他似乎永远都摆不起严父的架子来。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看样子,这辈子他确是欠了她的,注定要对她好一辈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