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车厢的灯早已熄灭,有的角落没几分钟就鼾声四起,所有人都躺在各自的铺位上,除了戈言。只有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车窗边。火车轰轰隆隆有节奏地前行,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但仍依稀可以辨认出远方那绵延起伏的是山脉。腕上的表盘发出幽幽的蓝光,戈言看了看:凌晨三点半。
和上海消防队为期两周的交流已经结束,他提前得知离开的时间,却最终没有告诉嘉琳。没错,他是故意的。这丫头当时那惊讶又茫然的眼神深深地刺伤了他,第一次,他有了“过一过没有她的日子”的想法。可当他踏上火车的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他是不知道嘉琳如果知道他不辞而别之后会不会埋怨、乃至想念,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的人虽然已经离开,但心却丢在了上海。
戈言从口袋里掏出烟,抽出一根含在嘴里,嚓的一声蹭亮打火机,拢住火苗,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后,垂下手,就再没抬起来过。他一直没想明白,是他展示的诚意不够,还是那丫头真的就长了一颗薄情寡义的心?虽然没有明确摊开表达,但他自问已经表示的够明显,如果不是“有所图”,有哪个男人能做到十几年如一日,心甘情愿追随左右并且不求回报?他知道这丫头一直以来的心结,所以他耐着性子等着她一点点释放自己,这次稍作试探,未曾想到是如此结果。戈言搓了搓脖颈,仰起头,是不是他这一生走得太顺,所以碰到她,他才会忽然觉得活着是这么累?以前那么单纯的一个人,居然也会拿另外一个男人跟他较劲;全天下那么多女人,偏偏他就只惦记着这个“眼蒙心蒙”的,还让人打着“为他负责”的由头,把他往回推,他真是犯。戈言自嘲地想。
“嘶……”戈言掐灭手中的烟头,揉了揉被烫着的手指,眼底泛出深思,要不要找人打听一下欧阳的来历?这个想法刚冒出来两秒钟,就被他熄灭,何必呢?犯得着吗?无关紧要的路人甲而已,虽然他也觉得欧阳是个对手,但了结欧阳的人不应该是他,归根结底,只要嘉琳的心不在欧阳身上,所有的一切都还尽在他的掌握之中。但,欧阳是知难而退的人吗?改日,他要不要找个时间侧面探听一下嘉琳的最终想法,再做最后确认?
“唔……”上铺有人下来,打断他的思绪。那人迷迷糊糊在地上拿脚探着什么,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戈言从旁边的角落里勾出那人的鞋,踢过去。
“怎么搞那里去了?”那人套上鞋,歪歪斜斜站起身,“谢了啊。”往厕所方向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你怎么还不睡?还有四五个小时就到站了,赶紧的。”
戈言摆摆手,“上你的厕所,多事儿。”
“切,不识好人心。”男人就着廊底的小灯,摇摇摆摆地模索着走了。戈言站起来,揪着铺位边上的踏梯,伸了个懒腰。他月兑了制服挂在挂钩上,趁着余下的时间准备眯一会儿。
男人回来了,站在走廊上扭了扭腰,“啥时候这卧铺能再宽点儿啊,窄得都不敢翻身,睡得腰疼。”见戈言没理他,就探头过去拍了拍,“哎,你不是睡不着嘛,我这也没瞌睡了,咱俩唠唠?”
“唠什么?”戈言的胳膊搭在额头上,并未起身。
“说说今晚你想哪个姑娘,怎么样?”
“没人想。”
“谁信啊?”男人压低嗓门,“跟我之前的症状一样,这是典型的恋爱焦躁症,俗称相思病。”
戈言呵呵笑了两声,直起上身,将枕头垫在身后,“王洲,你也就谈过一次恋爱而已,就这半瓢水的深度还敢给我上课?”
王洲撇了下嘴,不以为然,月兑了鞋,盘腿坐在戈言铺位上,“我没深度也总比你玩深沉强。哎,上次曹局不是说要把他侄女介绍给你吗?最后怎么样?答应了没?”
“没心思。”
“你不会有毛病吧?”王洲觉得不可思议,“身体上还是心灵上?你敢驳曹局的面子?脑袋是不是有问题啊?我听说那姑娘不差,家庭条件也挺好,人家哪点儿配不上你?你还‘没心思’呢,这话听着可太欠抽了啊。”
戈言双手枕在脑后,眼皮抬都不抬,“要不回头给你俩搭搭桥?”
王洲避开他的问题,独自纠结:“怎么外人看来门当户对,豺狼女貌的搭配,最后都没戏唱呢?”
“你还豺狼虎豹呢。”戈言踢他一脚,笑骂。
像是回应他们的话题,戈言的手机震动,收到一条短信。“这又是哪朵金花啊,这么火急火燎的,一晚上就差几个小时了都等不了啊。啧啧,女人噢……”王洲边摇头,边扒过来看。
戈言也没避讳,当着他的面把短信打开:火车太吵,也不知道你睡着没睡着,我反正是失眠了,原因不详。要是有空,能不能帮我分析分析?
王洲乐得直拍床:“哈哈哈,曹姑娘,是曹姑娘。终于忍不住了,你完了,等着接招吧。”
戈言的心思落空,失望至极,他本以为是嘉琳的。这姑娘说话的口吻、腔调跟嘉琳极其相似。
曹局跟他父亲在一个系统工作,他也是曹局看着长大的,给他介绍对象不稀奇,知根知底总比陌生人要来的强。曹局的侄女曹梦欣他见过一面,挺好,不过他不觉得自己跟她能发展出个什么结果来,更何况那时他满腔热情,就等着飞扑到上海见到心心念念的人,那还管得了其他?匆匆一面之后,他认为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曹梦欣再好,他俩不来电,总不能强行绑在一起吧?他也没觉得曹梦欣对他有什么想法,哪知,这姑娘倒是会出其不意,来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戈言把王洲打发到自己的铺位上,耳边清净了。他没回这个信息,深更半夜“造访”,如果他再装傻充愣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但是这个时候不装傻怎么行?他无意于她,也就不打算管她失眠与否,哪怕一辈子睡不着,又与他何干?
戈言将手机关机,塞到枕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