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太后见齐宋身上湿了好一片,心疼地责怪道:“前襟都湿透了,必然是走得太快的缘故,成天冒冒失失没个正经。”
宣辰殿距离慈宁宫并不近,几乎可以说是跨越了大半个大明宫。太后虽然人不错,但是绝对不好搞,一想到瑞芷在这边不知什么状况,齐宋也是提心吊胆地一路走来,怎么可能慢得下来。
将身上所有湿了的衣服一股脑儿都给换完了,齐宋才从偏殿里面走出来,对着沈太后行礼问安:“方才在皇兄那边待着无聊,又见皇兄似乎有事情要处理,这么大的雨也不便回去,就过来母后这边请安了。”
太后见到齐宋后脸色果然和蔼了起来,顺带让瑞芷也坐下来喝姜汤。
齐宋看了一眼瑞芷,刚想要开口寒暄两句,就见得她整个身子都矮了下去。
“瑞芷见过宋王爷,王爷万福金安。”
见得瑞芷对着自己行如此大礼,齐宋一时间也是有些愣了:“好端端的,突然间这样子做什么?”
瑞芷笑得狡黠,漂亮的眼睛对着齐宋连连眨了几下:“第一次正式见过王爷,自然是要行大礼的呀。”
齐宋只是有些二,但是终归不是真傻。能在皇家安稳长大的孩子,自然察言观色的能力也差不到哪里去。
瑞芷这一番卖力的“念唱作打”,摆明了不想让沈太后知道他俩曾经在私底下见过,想明白了这一层的齐宋当然不会直接拆瑞芷的台。
于是齐宋君很及时地止住了伸向想扶起瑞芷的手,而后变成手背向下的平托状态:“起身吧。既然元大人是母后的客人,咱们又在慈宁宫见面,自然是以母后为尊,不必向本王行这般大礼的。”
沈太后道:“瑞芷起来坐吧,喝点姜汤暖暖身子。宋儿也是,自小的就没规矩,原也该跟着元大人好好学学的。”
齐宋心里月复诽,她没规矩的时候母后你只是没看见而已,若论起规矩来,小爷我可是比她规矩多了。
因为瑞芷和齐宋不敢表现出熟络,所以两个做贼心虚的人也压根儿不敢直接交流。一个看着窗外秋雨潇潇,一个端着姜汤闷声低头,沈太后觉得这定然是未婚男女见了异性的普遍拘谨,便也不欲将二人久留。
等到两人出了慈宁宫的范围外,雨也变得小了起来。齐宋一直嚷着要让瑞芷送送自己,恰好瑞芷心里也烦,并不欲回宣辰殿,所以两人便散步一般向着宫门走去。又因为需要低调小心防止被看到的缘故,便选了通向最不惹人注意的后银台门的僻静小路。
齐宋对今天的事情也是好奇:“瑞芷,母后叫你又是为了什么?”
“哎,别提了。”瑞芷一脸的苦大仇深,“不知道我是碍着谁的眼了,抑或是并没有恶意只是有人八卦过头了,或许是有人见我每日做事过活简直太辛苦,决定在宫妃的道路上送我一程……”
“你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呀?”齐宋果断地被瑞芷给绕晕了,“给爷说人话。”
“就是有‘好事者’告诉太后,说我和皇上……嗯……暧昧不清呗。”
瑞芷这一句话说出来,果然把齐宋给弄得跳脚了:“真的假的呀?瑞芷你不是和我大哥有问题了么?怎么现在又扯到我三哥身上了?”
“其实事情很复杂,就是我在宫外遇上了你三哥只不过他假称自己是你大哥,我因为不知道你三哥是你三哥,所以跟他说话的时候就把他当做了你大哥。谁知来了御膳房这边做司膳,才知道原来你三哥其实不是你大哥而确实是你三哥。”
绕口令一般地把事情给说完后,瑞芷摊手做无辜状:“我也不想的。”
难得这一串弯弯绕竟然让齐宋给听懂了,他诚挚地点头道,“这个我懂,就像戏本子里说的那样,一般做皇帝的,总是出了宫才觉得女人才新鲜。若是有女子在宫外遇到皇帝,如果她的先天条件还不算太差的话,那么被皇帝移情也是情理之中。”
瑞芷在脑海中思索了一下上辈子看过的古装剧,觉得齐宋这个言论还是靠谱的。不是说外面的女子有多么美多么好,可以盖过后宫佳丽三千,而是她和皇帝相处之时不是以宫妃的姿态,恰恰是“自然人”一般的不卑不亢。如此以来更会让皇帝心动,将自己和那女子代入才子佳人的情话之中,从而产生“这奏是真爱”的感慨。
“那瑞芷,你喜欢我三哥么?”
“不喜欢。”
“真的啊?”齐宋眼睛亮亮的,“我大哥还不如我三哥,你一定也不喜欢我大哥对不对?”
瑞芷刚要跟他说这种话不能在外面乱讲,就见得前面一个身着银紫色凤尾图案绛绡宫装的女子从亭子旁边走了出来。
瑞芷也来不及再责怪齐宋,只是对着阎平君行礼:“瑞芷请淑媛娘娘安。”
阎淑媛应道:“元大人起吧。说起来本宫也是要向王爷请安的,王爷入京来一切可好?”
齐宋点头道:“还好……还好。这还下着雨呢,淑媛怎么不在自己宫里待着,跑出来做什么?”
难得跟瑞芷一块儿散个步,好好的气氛就被你给破坏了。见到我们后悄悄走开就好了嘛,跳出来说话你几个意思啊!愿意给爷请安的人多得是呢,爷又不缺你一个。
“平君是扬州人,从小在江南长大。江南多雨原本最是招人烦的,尤其是到了梅雨季节。可谁知离了之后却又莫名地开始怀念起下雨的天气,见得雨势减小就突发奇想出来走走,不想这么巧就遇上了王爷。”
“的确很巧。”齐宋不开心道,“本王和元大人还有要事要谈,淑媛没事就先回去吧。”
说罢,对瑞芷出声要求道:“快走吧,爷我急着回家呢。都说送佛送到西,你可不许这半路就跑回去。”
阎平君侧身看着两人的离去,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
齐宋啊齐宋,即便我报出了自己的闺名,你依然没有记起分毫。是你本来就健忘呢,还是根本没有把我放在心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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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辰殿。
齐秦将朱笔搁置,对着奉安尚宫李氏问询道:“朕下午听得母后召了朕的女官过去,可是有什么事情要提点她么?”
“皇上不必紧张,太后娘娘只是关心皇上,所以叫了元大人过去问问。”
“哦?那母后究竟问了些什么?找杜全过去不是更加方便些么?”
“这话就要问万岁爷了。”李尚宫不答反问,“皇上是不是觉得元大人很是与众不同呢?”
齐秦坦言道:“朕觉得很是与众不同,可母后又是从何处得来?”
李尚宫见得齐秦脸色不好,知道皇帝可能心中已经起疑,觉得沈太后在窥探他的日常行动,忙软语相劝道:“冯昭容离世早,皇上您可是打小就跟着太后住的,难道咱们娘娘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对那些鬼祟伎俩最是不屑的。是林婕妤和她妹子林娘子那日去慈宁宫请安,顺嘴地就说出来这事儿了,太后也是想顺着皇上心意,这才召唤元大人过去问问而已,并无为难。”
“朕不是那个意思。”齐秦解释道,“母后待朕的情谊朕自然清楚,只是有些人镇日无事搅乱后宫,的确是该管管了。”
李尚宫一边自责自己为了保全太后出卖了林容,一边觉得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妃嫔的确该整治。就在李尚宫心里的两个小人矛盾地自相残杀时,恍惚间听得齐秦问道:“那……她是怎么个意思?”
“元大人说她敬仰万岁爷,同一般天下女子都是一样的。下官觉得她不过才及笄之年,可能更想做多多事业吧,等情窦初开之后再做打算也不晚。”
“朕知道了,母后那边也离不开李尚宫,您还是赶快回去吧。”
“是,下官告退。”
那天觐见太后过后,瑞芷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只不过为了避嫌,一般齐秦的膳食她只负责完成,其他如上菜的活儿都交给了盼儿。
不过这平静的生活也很立马地就林娘子给打破了,原因是某一日齐秦不知道哪根筋不对,突然将林紫的位份降为从八品选侍,原因是藐视宫廷规则。听说林婕妤带着三皇子去宣辰殿说情,还被皇上同样也给训斥了一番。
大家在宫里混久了,自然都是明白人,这种不伦不类理由,一看就知道是林紫惹着万岁爷了。
这日正好不是瑞芷坐班,闲来无事便在雍兰苑跟南衣她们玩牌,谁知就逢上了林紫怒气冲冲地进屋来。
瑞芷记得之前听闵锐说过,林紫不是夫人养的,甚至也不是正经姨娘养的,身份是家中侍婢生的女儿,在庄子里养大。这些日子经过皇后党的调丨教,待人接物的确是有了很大的进步,不过原本骨子里的莽撞却是很难改正,一遇到大事还是容易原形毕露,比如现在。
林紫一把掀翻了桌上消遣用的叶子牌,对着瑞芷质问道:“是不是你在皇上那里嚼舌根,才弄得我如今这般样子?”
瑞芷这回还真是实打实的冤枉,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她怎么也不会把林紫和那天跟太后告状的人联系起来,只得无奈应着:“林娘子……哦不,林选侍您在说什么,本官委实不知。如果真有事情要对峙,你私下跟本官讲讲便好,何苦扰的整个雍兰苑不宁呢?”
“元瑞芷,你这嘴上一套面上一套的,可真真儿是好样的。明明自己巴不得立马当上后宫主子,还一副故作清高的姿态,就知道背地里跟万岁爷告黑状。我不过就是把这事儿跟太后说了一声,你就敢出大招对付我。我今天就是要把事情摊开来说说,叫大家都看清你这人的真面目!”
这姑娘心眼缺大了吧!瑞芷无奈摇头。
这其一,皇帝会因为林氏姊妹告自己的状而惩罚她,摆明了她元瑞芷在皇帝那边比这姊妹俩加起来还吃得开,过来挑衅比自己等级高的女官纯粹找死。其二,皇帝刚刚罚了你,你不是做低伏小在宫里思过,偏生跑出来找碴,这简直就是不作不死的节奏。至于其三……看这几天皇上和太后的态度,摆明了都是想着快把这事儿给盖过去,你还大声嚷嚷出来,两尊大神要是不把你给压死那绝对是你rp爆棚。
对着这种人,瑞芷都懒得跟她费口舌,觉得还是少招惹比较妥当。
就在瑞芷打算叫人轰出去完事儿的时候,外面传来太监的公鸭嗓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林紫已经哭花了脸,对着司徒佩就是跪下来叩首:“娘娘您来了,您可一定要为我做主啊娘娘。”
司徒佩连看都没看林紫一眼,直接将她绕了过去,反而对着瑞芷问道:“你还好吧?”
皇后就是皇后,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面上自然不会做出那种愚蠢透顶的事情。瑞芷也不欲为难,便笑言道:“现下还好,若是林选侍再不走,那可就说不好了。”
“本宫听得这边一片糟乱便过来看看,林选侍如果是在自己宫里撒泼也就罢了,跑到这雍兰苑来一通闹腾真是丢尽了后宫的脸面。提调尚宫把她带回去吧,禁足三个月罚俸一年以儆效尤。”
“是,选侍快跟着我回去吧。”
林选侍离开的同时,瑞芷发现司徒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戾色,当即心中一寒。
林紫进宫之后可是没少惹麻烦,只不过平日里同瑞芷没多大关系她也懒得管。皇后娘娘这般神情,可是已经受不住每每收拾残局的状态了呢?
说起来……当年东宫蔺淑人的大皇子生产时便没保住,皇后的二皇子也是胎里不足,出生三个月就夭折了,林婕妤可是这宫里唯一有皇子的人了。如果皇后决定弃了那姊妹两个,那么夺子去母的戏码估计不日即将上演。
看着司徒佩远离的背影,瑞芷默默叹息,难怪皇后看起来比一般这个年纪的女人更加苍老,果断是心思太重老想着算计人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