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琼林宴
崔绣心虽无甚大碍,但到底惊动了二夫人,次日一早便急慌慌赶到崔绣心的小院内,心肝儿眼珠子地唤了一通,见绣心面色如常才放下心来,一时又责问院内的丫鬟们照料不周,扣了兰香琴香两个大丫鬟的一个月月钱不提。
一月后,三年一次的皇榜放下来了,崔家倒也出了一件大喜事,二老爷的次子崔祺鸿中了二甲第十四名,挣得一个进士出身,阖府上下喜气洋洋,言笑鼎沸不绝。
这边厢,崔二夫人江氏欣喜之余,却特特将目光定在了一甲榜眼身上,这榜眼名唤李玉芝,其父曾任扬州县令,奈何父亲早逝,无甚兄弟姐妹,家中只有老母一人而已。又因本朝有例,一甲三人皆能留京任职,故而这李玉芝定能留任京中。这条件简直撞到了江氏的心坎上,喜得她眉梢都要飞起来。
“二夫人,二老爷回来了。”明香跨进主院,眉眼里尽是喜意。
江氏停了手中的绣活,连忙起身迎了过去,“老爷回来了,明香,快去把饭食端上来。”一面又吩咐二等丫鬟丹香去把炭火弄热,“可冷着了?今儿个外头的雪可一直没停。”
崔二老爷崔正凯如今正是春秋鼎盛之年,身材颀长,眉眼间虽见沧桑,但仍显得面如冠玉。如今崔正凯位居正三品左副御史,算得上身居要职,往来公务繁忙。虽则崔正凯房内只江氏一人,但崔正凯也不日日过正房这边来,忙得晚了便在书房胡乱安歇了事。
崔正凯月兑了最外边的毛毡子递给明香,正了正外面的长襟褂才坐了下来,接过了崔氏递过来的茶水。江氏见他眉头微皱,面色似有不悦,便冲明香使了个眼色,明香等人尽退之后,崔氏便起身站到崔正凯身后给他捏肩,“老爷,近日可有烦心事?”
崔正凯叹了口气,“左右不过是朝中的那些事。文臣之中如今分歧严重,一派以王家王甫生为首,一派以咱们崔家正支崔进易为首,我身居左副御史,实在是时时刻刻如坐针毡,当真是要步步小心,否则,一步踏错,万劫不复啊。”
江氏的手停了停,“按说崔氏正支与我们是同根同流,但王家的势力如今是越发大了,老爷准备如何?”江氏于朝事并不十分懂,但崔正凯之所以会和江氏说,不过是有些事闷在心里久了,想找个人说说罢了。
崔正凯又抿了口茶,“崔氏正支一向不把我们旁支的放在眼里,咱们若是偏了他们恐怕也得不着多少好处。”
“老爷的意思是?”江氏心头一跳。
崔正凯捏了捏江氏的手,入手一阵柔滑,崔正凯的眉便松了松,“这事不能急,需得慢慢筹谋。”
崔正凯娶江氏之前有两个通房,与江氏成亲之后还曾有一位张姨娘,甚而张姨娘还诞下了庶女崔敏心,不过诞下崔敏心之后很快就过世了。江氏乃江南江家长房嫡女,身份尊贵,嫁给崔正凯算是低嫁。江氏又极能治家,入府不过月余就得了全府上上下下的交口称赞,甚而崔老夫人还把儿子提过来耳提面命地嘱咐他,得娶江家嫡女是他的福气,需得好生待着。江氏原本样貌就是一等一,充满了江南女子的柔婉,再加上她一嫁过来就生了嫡长子崔靖鸿,次子崔祺鸿,因此,崔正凯便渐渐地对姨娘淡了下来。张姨娘过世之后,便不曾再纳妾。
安歇之后,江氏半靠在崔正凯肩头闲话了几句家宅中的事,崔正凯半闭着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几句。江氏便趁机婉转提及今年登科的一甲三人。提到这个,崔正凯来了兴致,睁开眼睛道:
“今年可算得上是人才辈出,这状元乃是江北孙家的,已过了不惑之年,原本这孙长春一向醉心于书画,无心仕途。近年收了心,竟一举得了状元,圣上大喜,必然要重用。这榜眼嘛,虽则出身贫寒,但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且相貌堂堂,入得翰林院或者进得六部之一也是极易。这探花却是王家王甫生的嫡长子,如今才十六,实乃少年奇才,颇得乃父之风,真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人物,且为人又极其谦逊,丝毫没有少年人的狂放之气,只能说王家的家风实在是好,出来的子弟个顶个的好。”
江氏暗暗揣摩崔正凯的意思,试探着问道,“老爷的意思,难道想……”
崔正凯看了她一眼,默默摇头,“我之前倒是想过,不过,王甫生暗暗透露的意思是他有意与谢家结亲。”
“江中谢家?”江氏瞪大了眼,暗暗抽了口气。
“是。”崔正凯点点头。
按说这天下氏族之中盘根错节,其中以王家、谢家、崔家、孙家势力最大。王家一直以来都是四大氏族之首,但谢家的势力亦不容小觑。皇家常将公主或者郡主下嫁到王家,例如,这王家的太夫人,乃是先帝的长公主,当今皇帝的亲姑姑。王家的大夫人又是三王爷的嫡女安阳郡主。但是,皇家又常娶谢家女为妃为后,比如当今太后就是谢家女,当今最得宠的贵妃亦是谢家女。因此,谢家在四大世族中的地位亦是超然。
“原是如此。”江氏心中虽有些惋惜,但转念一想便笑道,“那便罢了。只是不知老爷对绣心的婚事是如何打算的?”
崔正凯道,“我心里倒有些影子,不过还得细细打算,更何况,此事还得与母亲商量才是。”
“正是。”江氏心底忐忑不安,生怕崔正凯将绣心嫁入深宅大院中去,便道,“不知老爷看今年的榜眼李玉芝如何?”
崔正凯沉默半晌道,“倒是个人才,只是根基太过单薄,我们家已经有个锦心嫁去了寒门,咱们绣心的婚事怎能如此潦草?”
江氏闻言便按捺下将将出口的话,心底开始翻江倒海七上八下,看老爷的意思,是决计不肯再将绣心嫁入寒门了,恐怕绣心的婚事会在孙家或者谢家或者其他大家族里挑选。可无论最后定下了谁,都是深宅大院,里头的关系纵横交错,绣心那个迷糊的,怎么可能处理得好?
恐怕,要动点心思才成。江氏暗暗想。
恰逢崔祺鸿中了二甲第十四名,因例准备大宴宾客。崔家虽比不上清河正支,但也算是头等的大户人家,崔大老爷袭了爵,崔二老爷又官拜正三品御史,宴席上到贺的道不乏权臣豪贵。就连此次三甲得中的人都来了小半,榜眼李玉芝自然更是到场。
这日,整个崔府上下忙得团团转,就连崔绣心房里的两个二等丫鬟翠香和莲香都被前头叫去做事了。崔绣心是养在深闺里的大家小姐,在这种时候反倒闲了下来,与府中的怡心、敏心、雨心等聚在一处倒也热闹。
四个姐妹里,打扮得最抢眼的当属怡心,上身是粉色对襟褂子,是石榴色的真丝百褶裙,头上更是插着好几只玉钗。敏心是张姨娘的女儿,莫说张姨娘已经去了,纵使张姨娘还在,她一个庶女跟真正嫡出的受尽宠爱的绣心比起来也不过是鲜花旁边的一朵绿叶儿。故此,这敏心长久以来便养成了个寡言少语的性子,轻易不肯出声。这雨心乃是怡心的胞妹,如今才六岁,正是最活泼的年纪。只是奇怪,她不亲自己的胞姐怡心,反倒与绣心额外亲近,此时正央着绣心给她夹火锅里的羊肉吃。
绣心依言替她夹了一块切得薄薄的羊肉,沾了酱递到她的嘴边喂她吃了下去。旁边雨心的乳母陈婆子在旁道,“哎呦,三姑娘,你且少喂姐儿吃些罢,待会儿吃坏了,可就是老奴的罪过了。”
绣心放下筷子正要说话,侍立在旁的兰香便冷哼一声道,“感情我们姑娘喂你们姐儿吃几片羊肉就能吃坏了。你们家姐儿是金雕玉镯的人儿,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可是我们姑娘的不是了。既这样,我们家姑娘以后可不敢再亲近你们家姐儿了。”
陈婆子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的,过了半晌才呐呐道,“兰香姑娘,话儿也不是这么说的不是。”
绣心倒也没仔细听他们说话,她的注意力全在桌子上的吃食上。因着今日府里办喜事,上桌的菜肴甚为丰盛,除了羊肉火锅之外,还有她最爱的白扒鱼唇,炭烤鹿肉,一品官燕等,另外还有几样精致的苏式糕点摆在桌边。这些东西让绣心的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菜盘子。
“虽说咱们崔家也是钟鸣鼎食之家,可到底比不得谢家嫡系,我可听说谢家每日里光是这吃食上花的银两都足有一千两银子,其中许多东西都是从宫里直接赏下来的,别家哪里有这样的气派。”怡心眉眼里尽是得色。
“哎呦,我的姑女乃女乃,这可了不得。”陈婆子忙谄媚道。
绣心闻言抬起头来,双眼微微放光,“那岂不是有很多好吃的?”
“那是自然。”怡心瞧见绣心的模样,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更显。
“姐姐嫁得真好。”每日都有好多好吃的。
怡心听着绣心这么恭维她,眉梢挑了挑,“三妹,以后你也定能找到好婆家,只是要嫁入谢家这样的大家族恐怕还得靠点运气呢。”
绣心低头往嘴里塞了一片羊肉,“二姐说的是。”
这时,却见莲香往那头过来,招了兰香过去耳语几句,兰香闻言之后,面露惊讶,转身便回到小亭里对绣心道,“三姑娘,前头二夫人说她新得了一块上好的苏锦,请你过去瞧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