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
贾连可不是什么讲客气的人。正是饭点的时候,贾母王夫人各处点的饭菜,多有精美繁复的菜色,荣国府里精心培养出来的厨子,一道道做好,还没来得及摆盘呢,这位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筷子就给夹了一口赛嘴巴里,吃着好了,还接二连三的吃,看得旁边厨房大管事李大厨脸都绿了。
“我的好二爷啊,您这是干什么呢?”李大厨弯着腰搓着手,白胖的脸上都能挤出黄连汁儿来了,苦笑道,“您单但凡想吃什么?吩咐一声也就是,小的马上让人赶着给您做,可这些,这些都是老太太太太她们亲口吩咐了让做的,这都赶着要呢,您这、您这……”
贾连半碗米饭下了肚子,又囫囵喝了小半碗汤,肚子里总算轻省了,也有力气跟人分辨了,听着李大厨这话,哼笑一声,手里的碗重重往那台子上一放,砰一声响,怒笑道:“你少跟我来这些虚的,我想吃什么,但管吩咐?哼,这厨房里这么多灶头,我光听说又给老太太熬得参汤,太太的鲍鱼,二太太的鱼翅,老爷二叔的席面,还有珠大哥元春那儿的燕窝粥,我这里?我倒想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啊?”
李大厨张口结舌,被贾连一句问住,嘴巴张了好半天,才支支吾吾憋出一句:“可二爷屋里的姑娘,也没人来吩咐一声啊……”
这是大实话,人参燕窝这种珍贵食材,那都是主子说要吃了,然后厨房管事去仓库那里领来食材给做的,主子不吩咐,谁敢给乱作啊?
贾连当下就变了颜色,冷笑道:“我屋里人没吩咐,你就当没我这人了?平日里你们谁不是早早去各房请示每日菜色的?老太太太太那儿,一日不缺,感情我受伤好几天,昏迷不醒,你们就干脆当我死了,管也不管理也不理了?”
李大厨再是厨房大管事,那也是跟荣国府签了死契的下人,听着贾连的话,吓得是面无人色,连连摆手道:“二爷这话我可不敢当!”
贾连呸了一声:“你少给我装蒜。我屋里几天没人吩咐准备给我的饭菜,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便是我昏迷,总也该让人熬粥熬参汤给我补身养元,照旧得你厨房来做。偏我刚才醒过来,肚子里空荡荡一片,饿得是手脚无力,分明几天水米没沾牙,屋子里更是空荡荡平日里的份例点心一应全无,还不是你们厨房打量我醒不来干的好事!”冷笑着,“可惜天不长眼,叫我醒过来了。你个胖子,领着我家的差事吃的白白胖胖,却叫我饿得半死,今儿我要不罚你,我就白叫了贾琏!”
厨房里听着这边动静的人脸全都白了,李大厨连连喊冤:“二爷这话可真冤死我了,厨房这边,哪敢怠慢了二爷您?因您之前受伤昏迷,厨房里每日都是熬参汤送过去的,便是今日早上,还有参汤给送了过去,您屋里的点心糕点,也有您屋里的玉芝姑娘拿过去了……我们怎么也不敢怠慢二爷您啊!”
等了这许久,终于听到了这一句,贾连冷笑一笑,一拍桌子:“你还敢胡说?玉芝要真拿了那些东西,为何我起来,屋里却是空荡荡的?”
李大厨低着头,却不好说话,只是脸上的苦意更深了。
旁边人同情他,贾连年纪小小,不懂里头的门道,怕是自己屋子里的丫头偷懒好吃,仗着贾连昏迷,偷吃掉了主子的份例,如今却是李大厨倒了霉。
贾连火起来:“还敢狡辩,险些没饿死我,我这就告诉老太太去,非格了你的差事不可!”
李大厨不是也赔了,面子也做足了,偏贾连这么胡搅蛮缠的,心里也有气,他能做到这大厨房管事,后面自然也是有人,二太太跟前周瑞跟他就是定要好的朋友,常一起吃酒打牌,平日出去,谁也得叫一声李大爷,这会儿却在贾连跟前跟孙子一样的装,还没讨到一句好。
这要是二房贾珠也就算了,长房的贾琏,又算个什么?还要格了他的差事?李大厨眼神快速变化几下,虽然还苦着脸,却是直起了腰:“小的我实在尽心了,也不知道如何会让二爷饿着了……既然二爷如此说,小的便跟二爷去见老太太,要打要罚,小的都认了!”
正和贾连心意。
“你既这般说,那就别啰嗦,跟我一起见老太太去!”贾连瞥了眼厨房里其他人,紧张的竟然没几个,都是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怕李大厨出事。
这原主在府里,到底多没地位?都闹成这样了,还没一个人把他的怒气放在心上?
贾连心里哀叹着,头却往上一抬,抛下一记冷哼,在众人视线里,鼻孔朝天气势汹汹的就往贾母的院子里去了,李大厨也不吭声,就跟在他后头,两人走出厨房大院呢,还能听到后头那纷杂的议论声……
怕都是不看好自己的!
贾连憋着一股火,有愤怒有怨气、还有些、小小心虚。
愤怒是被人看轻的怒,怨气却是贾连心底深处,来自于这个身体主人的怨,至于心虚,凭的是谁,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还要在人家家里闹事,多少都是要心虚的。
其实老实说,贾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钻进了另一个人的身体,这要不是贾连一贯胆子包天,非得吓死不可。
贾连本来是z市郊区农村一个普通人,活了二十七年也没活出个人样。四岁的时候父亲就一场大病去世了,把家里闹得是精穷,母亲受不了苦日子,快速跟别的男人搭上了,那年头,女人带着孩子都不好嫁人,更别说带的还是个男孩,于是贾连他妈很自然就把儿子给抛弃了,跟着她的第二春去过好日子,并且之后二十几年,再没来看过贾连。
贾连是跟年迈的女乃女乃长大的。老人家是村里最普通的老人之一,没文化迷信,庸俗爱骂人,小时候没少骂贾连那妈,什么没人性了狐狸精了受不住了,虽然说看在贾连是她孙子的份上对他还行,但是嘴巴就爱唠叨,有时候话说的,贾连听着都是一股子气,宁愿她干脆把自己扔了,也不守着窝囊气。
当然了,这也就是想想,那么小的孩子,真要没了这女乃女乃一日咸菜米饭的养着,出了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不过贾连的脾气是越来越差了,逆反心理上来,是怎么混怎么来。家里穷,没什么吃的,贾连无师自通就给学了从一起玩的小伙伴那里抠点吃的,平时没事专挑着饭点往村子里其他人屋里钻,人总不好意思不给孩子口吃的,倒也捡了不少便宜,他女乃也从来不说,还撺掇着他多去人家家里吃点好的,专拣肉啊鱼啊的吃,这一来,自然是人嫌狗厌,村子里人缘越来越差。
等到他稍微长大点懂点事的时候,村子里年纪差不多的孩子,已经没人跟他玩了。
农村小学上学便宜,义务制教育嘛,贾连读完小学后升初中,家里没钱,村里照顾五保户,给出了学费让他去镇子里上初中,住学校,他女乃每星期给他带米还有几包咸菜,让他就饭吃,学校里照顾贫困生,每月在给发一百二十块钱,可贾连那时候脸皮薄啊,每次顶着同学奇异的眼神从班主任手里接过这百二十块钱的时候,都觉得羞死人了,抬不起头没面子,对学校也越发厌恶起来。初中三年,几乎就是混着过的,还在外面认识了不少小混混。顺理成章的,高中没考上,十四五岁,就跟着社会上的混子出去鬼混了。
等到十七八,他女乃没了,临死前就一个心愿,希望他学好。贾连赌咒答应了,刮光了家里的钱,能卖的都卖了给他女乃下了葬,贾连回家一瞧,这才发现,自己吃饭都成问题了,在“朋友”那厚着脸皮住了好些日子,朋友脸色都青了,他才给在厂里找了个最低等的活计,做粗重的活儿,工资也就一般,唯一的好处就是包吃包住。
虽说贾连光棍一人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干活干了几年,倒也存了几万块钱,可这年头,要娶媳妇,几万块哪里够?要房要车要票子,贾连也就家里上无父母还惹人喜欢点,但女人一听他家只一栋农村旧房脸色就变了,根本没跟他继续下去的想法。贾连自己也有火呢,不嫁拉倒,他一个人还轻松呢!
拖沓到二十七,贾连还是光棍一个。贾连也想得开,该吃吃该喝喝,一点不着急,反正也没人催。
这天跟往常一样,贾连从厂里做事回来,累得半死,洗了个澡躺床上就睡了,谁知这一觉醒来,天地就变了个样。
贾连从二十七的大小伙子一下给变成了九岁的小女圭女圭,还不是一把人家的女圭女圭,是荣国府袭爵长房贾赦的嫡子,长房唯一的孩子贾琏——不只是富二代官二代,还是爵二代,要没意外,等贾赦死了,爵位稳妥妥就是他的!
跟贾琏那种社会底层的命道相比起来,这就跟登了天似的——要是贾连初中没读过林黛玉进贾府,不知道红楼梦这本四大名著,没有脑海里贾琏本身的记忆的话!
可偏偏,老天爷很厚爱的给了贾连原主小贾琏记事以来所有的记忆,荣国府宁国府,贾母贾赦贾琏这些人名,很快就让贾连想起了中国四大名著之一的红楼梦,然后清晰记忆起来,人贾家长房最后,可是被抄家了的!
所以,哪怕他现在天上掉钻石,捡了条富贵命,可不定十几二十年的,就得倒大霉了!
贾连想想,真不知道自己这到底是好运还是坏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