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作为荣国府地位最高的老封君,做出的决定,那是连贾赦也不能反抗的。
如今她既然铁了心要处置玉芝这些人,贾赦劝了几句没效果,也只能算了。
门外,因为贾赦来暂时停下了把玉芝等人押走的仆妇在羽鸢一声令下后,拖着玉芝等人出去院子打板子,玉芝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暂歇的哀嚎声马上又重新响了起来,这次比之之前还要凄厉几分。贾琏贾赦等人在屋子里,都听得清清楚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贾母脸色阴沉着,贾赦忙喝道:“都是死人啊?还不去把人的嘴巴给堵上,惊扰了老太太怎么办?”
羽鸢赶忙出去吩咐人,一会儿,玉芝的哀嚎声就消失了,一阵动静之后,院子跟着安静了下来。
贾赦回过头,冷不丁给对上了贾母那微皱着眉的不悦眼神,心虚的低了低头,拿过桌子上的茶杯给啜了一口,没敢跟贾母的眼神相对。
贾母也不说话,意味深长的盯着自己大儿子看了老半天,眉峰竖了老半天,也冷着张脸不说话。
这她们两个荣国府顶头的两人不说话,气氛还这么凝重,旁边之前才被贾母给了没脸的邢夫人王夫人谁也不是蠢人,自然也不会往那刀尖上撞,跟着也就一声不吭。至于元春和贾琏,如今这屋子里,哪有他们说话的份?
再者屋子里这样静的连喝水声都清清楚楚的气氛,实在不是个说话的气氛!
这么给安静了老半天,贾赦手里的茶都给喝空了,觑眼贾母,见她面无表情的额,这男人心底犯着嘀咕,有些坐立不安了,打着哈哈道:“老太太,这要没事,那、我就先走了……”
贾母瞟了他一眼,好半天没说话,只看得贾赦眼神都闪烁游移了,才给撇过了脸,道:“行,我这里没什么事,你早点回去吧,该干嘛干嘛去。”
贾赦求之不得,脸上这才有了点笑:“那我就先去了。”站起身的时候又看到一边的邢夫人和贾琏,想了想,对着他们道:“一块儿走吧,老在这里,也打扰老太太。”
贾母被闹了这么一通,也有些累了,挥挥手:“你们都走吧,我这困了,也想先歇个晌午。”
王夫人邢夫人等便都站起来:“那就不打扰老太太了。”
贾母点着头,在羽鸢翠莺等人的伺候下往里屋去了,那边王夫人元春给贾赦行个礼,也走了。这没了外人,贾赦的态度就给变了,瞅了眼邢夫人贾琏:“前面还有客,我去招呼,你们去吧。”
邢夫人怀着满肚子看热闹的心情来,虽说中间也叫贾母给了个没脸,到底看到了王夫人被申饬的画面,又有玉芝这样张氏留下来的人被打发掉,心情是一片大好,贾赦说话不客气,也叫她给自动忽略了,反而灿烂笑着,道:“老爷前头忙,就不必担心我们了,我们自己会自己回去的。”掉头看贾琏,“琏儿,哦?”
贾琏脸一抬,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哦~”无精打采的样子。
贾赦心里难免有些不高兴,不过想想他今儿也受苦了,便不理他,皱着眉在前面先走了。
邢夫人跟在人后面,一边催促贾琏,三人还有几个丫头小厮,直走到了岔路口前,邢夫人领着贾琏目送贾赦身影消失在拐角处了,才回过头来,好不语重心长的跟着贾琏道:“琏儿啊,你今儿也太冲动了,怎么把事情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了呢?你屋子里丫头不好,尽管来告诉我,我去跟你二婶说一声,给你调换丫头不就完了?这可好,闹到老太太那里去,你二婶丢了大个人,回头还不恨死了你?”摇着头,“到底是年纪小,不懂事,以后啊,可要多动动脑筋,知道吗?”
贾琏可是知道这个邢夫人的,往后十几年里也没生个孩子傍身不说,贪婪吝啬,弄得是神憎鬼厌的,在府里很没有体面,心里也就没把人当回事,看她这般直白的挑拨离间,只笑道:“太太说的是,我开始,倒也想过麻烦太太帮我出口气,只是回头想想,太太平日也忙,我这些小事,很不必麻烦您,就算了。您既这么说了,下回再有这事,我一定先找您!”
邢夫人听得他一句“平日忙”,脸上就有些不高兴,疑心贾琏这是在讽刺自己,这府里谁不知道她不管家不理事,每日里无所事事最是清闲不过,偏他说她忙!只是又不好反驳,心里就跟堵着根刺而似的不舒服,也就没理会贾琏,带着王善保家的先走了。
路上寻思着,这回可得好好抓着白雾的事,狠狠打王夫人个巴掌。管家理事的人,结果提拔出个大丫头,居然撂下主子带着人出去吃东西聊天——这事传出去,看谁还敢说王夫人能干可以主持府里大权!到时候坏了名声,府里的中馈自然就是她的了。
邢夫人算盘打得震天响,却把之前在贾母那里受到的训斥完全给忘了。贾母当着人的面喝她一句平日不上心,疏忽了贾琏,邢夫人只觉得贾母不给面子,却没想到,贾母这已经很是顾忌在孩子面前不好说太多,给她脸了。毕竟,贾琏名义上可是她的儿子。贾琏叫自己屋里的丫头欺负成这样,她这个当继母的半点不知情,说出去,怕是谁都要往细里想,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便不是这么想,也得说她为母不慈,否则,怎么就一点不知道呢?
她这会儿还做着白日梦想用这件事把王夫人拽下来,殊不知道,王夫人这会儿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把自己从这次的事理抽出身来了,第一个找的替死鬼就是邢夫人,不两天,就给传出来流言,说是贾琏屋子里的丫头,很多都是被邢夫人收买了,故意没照顾好贾琏,巴不得他早点死——至于这收买的人是谁,大家都心领神会,很不必细说了——差点没把邢夫人给气死!
这是后事且不说,邢夫人走后,贾琏拖着无力的身子也回了自己屋,宽敞的房间,对他来既熟悉又陌生,伺候的人都不在,偌大的一个院子,死一样寂静。贾母派来送他的人打量着屋子,都不好意思说走,忙去拿了茶壶茶杯去倒茶。贾琏就四处踱步在屋子里观察起来,对比着记忆,总算是能把屋子里的东西跟脑海里的记忆对上号了。
走了一会儿,又喝了杯热茶,这具身体到底是才大病初愈,精力差,之前又闹了那么一通,吃饱喝足,困劲儿也上来了,贾琏把自己那脏乱的衣服换了,钻到床上,没几下,就给睡了过去。
这一觉,贾琏睡得并不很安稳。
他做了梦,梦见了原主小贾琏。
这个跟他名字音同字不同的孩子眉眼跟女孩子一样精致好看,穿着简单一身亵衣飘在空中,一看就知道是灵魂状态,而且形体很不明显,飘飘忽忽的,半透明状,好像下一刻就会消散掉一样,可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看见贾连在看他,冲着他笑起来。
反而是贾连,跟人视线一对上,心虚的撇开头道:“我可不是故意占了你身子,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来这儿了,还给上了你的身……你要怪也别怪我,你要有本事把身子拿回去,我也不二话。”虽然可惜是可惜了,但是这种鬼神之事,贾连还是有些敬畏的,可不敢跟人争。而且他跟死去的女乃女乃发过誓,这辈子再不欺男霸女的。搁大人也就算了,这贾琏才九岁的孩子,贾连可没脸跟人抢身子。
贾琏却是摇摇头,半透明的脸上带着笑道:“你别误会,我没怪你的意思,我知道我要死了,这具身体,你不来,也是要坏了的,反而你能帮着我一直活下去,帮我出口气,我还挺感激你的!”
贾琏有些不敢置信:“你说真的?”
贾琏欢喜的绕着他:“当然是真的。你今天做的那些事,我都感知到了,你做的真好!”
周边突然出现了贾赦气得铁青的一张脸,那是他看见贾连当着宾客的面啃鸡腿时的模样,贾琏欢喜不尽的瞅着那画面,尽是心满意足:“我一直希望,父亲能够多看我几眼,可谁知道,直到我死,也没看到……”他望着贾连,“我一直说服自己不要怨恨,可直到刚才,看着你把他气成那样,我才知道,原来,我竟也是恨的!”
恨他明明是自己最亲的人了,却从来只顾着自己玩乐,不曾关心他这个儿子半点。
恨别人家的父亲都是百般维护自己孩子,偏他从来不管,自己在外吃了亏,他回头还要打要骂。
恨他薄情寡义,贪花,对后宅姨娘尚且恋爱非常,对自己这个亲儿子却无情无义,让他受了邢夫人不知多少苦楚!
看到贾赦被贾连气得脸色铁青的那一刹那,贾琏恍然觉得,是自己把他气成那样的,说不清的畅快涌遍全身,那一刻,贾琏所有的怨气,都一扫而空了。
“看到他不高兴,原来,我竟会这样开心!”贾琏摇着头,小大人的叹息着,“不敢怎么说,谢谢你,我的怨气,终于消了。”
他感谢着贾连:“现在,我要去投胎了,这具身体,你好好用着吧,有我留给你的记忆,想来你应该会过的挺好。”
贾连真心的谢过他,祝福他:“你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人家,父母慈爱,一生幸福。”
贾琏笑笑:“承蒙吉言。”
他看着,真的是一点怨气也没有了,很平和的在一阵柔和的光之后消散在了空气中。
贾连站在原地,呆呆了好一会儿,才为这个孩子长长叹息了一声,一会儿,慢慢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有些灰暗,转头一瞧,却是天色渐渐灰暗了。
一个下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