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继续前行,转过街角一隅,忽遇一群乞丐。
那些乞丐衣衫褴褛,蜷缩在街角阴影里,吃着垃圾般的食物。
见有人走过,抬起呆滞的眼望了过来。
卫子君心中叹了一声,见无人上来乞讨,也就没打算停步,一边举步一边淡扫过去。
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一个老人。
那老人瘦弱而憔悴,坐在冰凉的石阶,神情悲戚,目中有泪,衣衫虽破,但着得整齐,虽坐于石阶,仍谨守着礼仪。
卫子君停下脚步,老人眼中的泪,令她心中刺痛,不由眉心紧蹙,眸中透出悲悯。
似是知晓了她的心意,李天祁轻轻抚了抚她的背,掏出两锭银子放在老人手中。
老人抬起老眼望了许久,回过神来,双膝曲地,重重跪了下来。
“老人家,快快起身。”李天祁抬手拂过,将老人搀起,“老人家可是遇了什么难处?”
“公子,多谢公子,老朽妻女皆亡,无家可归,苟存于世,无盼无忘,公子何苦还救助这无用之人。”老人清明的回答令几人都有些意外,从他说话可以听出,这老人原本应是有些身份的。
卫子君走上前去,柔声问道:“老人家,听您口音应是中原人氏,缘何流落此地?”
“公子,想必您应该知道那场战事,小小村落,铁蹄踏遍,老朽妻女皆死于战事,家园被毁,老朽也不欲活,奈何那七郎屡次劝阻,方随着村人逃难此地,苟活至今啊。”
“那些村人可是全在此处?”若都在此处,她想救济并不难。
“何止,足有千人。”老人叹了一声,又道:“战后寇贼纵横,官吏敛民保城郭,不得农业,野荒民困,仓庾空虚。幸好七郎领着大家修筑坞堡,一边耕种,一边与匪寇抗衡,千丁共籍,共食共宿,求得偏安一隅,奈何横祸突来,匪寇一场大火焚毁坞堡,村人连夜逃离,身无钱物,又将临冬季,无法御寒,只好逃到这江南来避寒。”
千人!这朝廷是怎么救灾的?卫子君一双俊目挑向李天祁,无声质问。
看着她那责问的眼神,李天祁心中苦笑,这差事可不是他办的,他也是方才得知这事,不过他那记凌厉的目光,极具震撼力,倒颇有皇者之风,想来若他能做皇帝,应该是个不错的皇帝。
“老人家,人数如此之众,你们是如何生计的?”李天祁忧心道。
老人轻叹一声,“都是那七郎,他领些年少力壮的,去码头找些扛活,赚点有数的钱,买些米,养活着这近千号的人,可这人多米少,有时一天也吃不上一顿。我们这些老骨头,也想分担一些,趁着那孩儿不在,出来讨要些吃喝,就算只添饱自己的肚子,也能省下几人口粮。”
“老人家,苦了你们了。”李天祁长叹一声,将手探入袖内,掏出几锭黄金,欲放到老人手上。
卫子君伸手阻拦住李天祁,“二哥,莫要委屈了嫂嫂,这些留着用吧。”
正要将手伸入怀内,却被一声怒喝惊了一跳。
“六伯,休要丢了张家人的脸面。”
一个年轻的青衣男子走到几人面前,黑红脸膛,浓眉大眼,因着怒气而愈黑亮的双瞳盯着老人。“说过不让你出来乞讨,怎的不听!”
“七郎,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老人问道,竟是有些低气。
那男子语气稍微缓和:“今日去买米,回来不见了你们,知道你们便是出来了。”
沉吟了一下,转向李天祁,双手抱拳,“张知盛多谢公子好意,在下心领,就此告辞。”
说毕,伸手去扶那些村人,从始至终,没看卫子君一眼。
卫子君心下暗笑,许是刚刚出手阻止李天祁的行为,被他看个正着,指不定把她当作了那不仁不义之辈,而不愿理睬。
待那男子领了众人,就要离去时,卫子君轻启朱唇,开口道:“张公子,请留步。”
那男子闻声停下脚步,回头看来,见说话的人却是卫子君,便又转回头去,背着身形问道:“公子有何事?”
见他那幅别扭样子,卫子君不由轻笑出声。
那男子听见笑声,转过身来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在下想送公子一份薄礼,可否请公子近一步说话?”
柔声的询问似是不可置疑,又似有着某种魔力,男子竟然不自已的趋身走近。当走到那微笑着的面庞前,突然觉醒,忙扯开一丝距离,道:“公子有话便说,礼就不必了。”
卫子君探入怀内,拿出两张飞钱,“这是两千两,请公子拿去安置一下村民,做些生意吧。”
那男子望着两张飞钱吃了一惊,“这……这太多了,我不能收,在下多谢公子美意,告辞。”男子欲转身离去。
“且慢。”卫子君阻止道。“在下知道公子个性刚硬,不肯为五斗米折腰,但公子就没有报复吗?公子能修筑坞堡,统帅众人,可见是将帅之才,但身为将帅要考虑的是子民的生计安危,而不是自己的脸面。不要因为一己执念,而陷民众于水火。拿去吧,别让他们跟着你受苦,算我借你的,当你成就大业,再还我便可,若是毫无建树……那就欠着吧。”
那男子眼定定地望着面前的人,挣扎犹豫良久,终于接过飞钱。抱拳道:“公子大恩,在下无以为谢,他日定当回报。请问公子府上何处?”
“噢,在下鹿城人氏,他日有缘再会,公子请回吧。”本也没打算叫他还,也不想说得太过详细。
“请公子详细说出地址,否则在下不能收这银钱!”恩人不说地址,叫他怎么报恩。
“这……在下鹿城聚云楼掌柜。”这男子还颇执着,不说是不行的了。
男子不错眼珠的盯了卫子君半晌,将那张脸上下左右的看了个遍,好似要将那白皙的面孔印入心间,看得卫子君心神不宁,不得不将眼睛移向别处。
良久,男子抱拳道“那,恩人告辞。”又向李天祁拱手告辞,随后,转身离去。
一行人走后,怜吾由衷赞道:“四弟,心系黎民,仗义疏财,好胸襟!好气魄!”
“二嫂过誉了,我是借花献佛,那些钱本是预备还二哥的,没想到晚了一步,却给了别人……”转头看向李天祁,“二哥,全当我代你做善事了!,哈哈——”
“臭小子,嫌我那几定金子小气是吧。”李天祁用力捏了捏卫子君肩头,单薄瘦弱的肩头,不堪一握,怜爱之情顿生。
这又是什么情绪?这几日接连不断的情况,频频出现,令他不解,也令他思绪烦乱。
方才,那男子离开前紧盯她看时,居然让他醋意横生,这又是什么情况?若不是那男子正直,而令他有片刻的隐忍,他早已是一巴掌挥下去了,看来,真要理顺一下这些情绪了。
“二哥,我知你出来只带了这几锭金银,那是你的所有了,二哥能将身上仅有全部献出,怎能说成小气?二哥的胸襟,又岂是区区钱财能够衡量的?再说,嫂嫂难得出来,总要让嫂嫂尽兴,用我的钱,你又岂会痛快,不如我用你的好些。”
李天祁真想上去亲这四弟两口,居然为人着想到如此地步。的确,今日他全身只剩下那几锭金子了。四弟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见地,如此心胸,何止是将帅之才,实是有王者的气概啊。若是入朝为官……哎,不说也罢,明知他是不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