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采薇裹着浴袍从耳房出来,金枝已经铺好被褥了。
兰采薇笑了一下:现在不过才午时刚过,金枝不问自己是否用饭,却铺好被褥准备服侍自己躺下,她是料定自己没有胃口吧。真真是一个贴心的丫头。
她这莫名其妙的一笑,倒让金枝兰香与随后从耳房跟出来的张姑姑非常不安。
金枝上前两步,扶着兰采薇坐在炕沿上:“太太,奴婢扶你在炕上靠一靠。”
兰采薇推开她的手,坐直身子:“吩咐厨房摆饭吧。”
房中几人又是一愣。
兰采薇淡淡的道:“我不过是要吃饭,你们就吓成这样了?”
金枝忙道:“奴婢这就去让人摆饭。”
兰香则张罗着帮兰采薇换衣服绞头上的水。
不多时,饭菜就上子桌。
兰采薇不仅将四碟菜吃的干干净净,还添了两碗饭,足足吃了平时的三倍。
金枝与兰香怕她吃多了撑着,在她最后一次要求添饭时,谎称厨房没有饭了。
兰采薇看她们言辞闪烁就知她们在撒谎,她哪里不知道她们的用意,只是她真的觉的饿了罢了,胃就像一个无底洞,怎么吃都填不满。“没饭就让厨房替我煮一碗面条吧,随便什么汤汁都行,但是面条要擀成那种细细的。”
金枝转身欲去,张姑姑却拉着她一起跪在兰采薇跟前:“太太,奴婢斗胆说句逾越的话,要是爷在这里,太太这般作践自己奴婢也不拦着,可现在爷不在,太太这样除了让自己受苦,换不来一丁点的心疼怜惜……”
兰采薇的脸色变得铁青,咬着牙道:“出去!”
张姑姑犹豫着没有动。兰采薇虽然将她从云南带到了京城,但平时对她都是不冷不热的,有时还要看金枝这帮小丫头的眼色行事。今日是难得讨好兰采薇的时候,她不想放弃,就想着怎么将自己在总督府见过的那些妻妾争宠的手段对这位小太太说一下,说不定就此能哄得这位小太太的欢心,成为她跟前的红人。
正当她考虑如何开口时,金枝推了她一把,低声道:“还不先出去。”
张姑姑悄悄抬眼看了一下目光灼灼的兰采薇,虽然不死心,到底还是告罪出去了。
看张姑姑出去,金枝试探着问:“太太,还做不做面条?”
兰采薇摇了摇头,张姑姑刚才的话虽然不好听,但也有几分道理自己何苦要弄的凄凄惨惨的?在南大街的宅子里,他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惜写休书与自己也要让那杨桃进门,既然他已经忘记了从前的承诺,自己又何苦要去为过去那些不值钱的话语伤心?
金枝与兰香同时吁了一口气。
“你们也下去用饭吧。用过饭之后叫上映月青竹,开始整理东西,早点准备免得落下东西。”
金枝与兰香刚放下的那一口气又提了上来,看着兰采薇吓得不敢言语。
“去吧。”兰采薇抓过炕角的大靠背,倚在上面闭上眼睛表示不愿再说。
金枝无法,替兰采薇盖上毯子后只得与兰香退了出去。
出了正房,兰香皱着眉,悄悄的道:“爷怎么会这样?几日之前还对太太百依百顺的,这才七八天的功夫就变的这样无情了?”
金枝叹了一口气:“看太太刚才的样子,只怕是铁了心宁愿下堂也不准爷纳妾了。”
兰香也跟着叹气:“这可怎么办好?”
金枝想了想,“我就不信爷真的舍得让太太离开。你马上搬出藤箱整理东西,弄得越乱越好,我这就去找,让福伯设法请爷回来一躺。爷看见太太铁了心,说不定会改变想法。”
兰香忙道:“说得对,我也觉得爷不是那样无情的人。我这就去。”
两人分头行动,金枝这边刚走到二门,迎面就碰见福伯与一个男子进门来。那男子她见过,就是今日上午在南大街的宅子里见过的,当时他就站在内院里,还替她们指认过房间。
福伯看见金枝,就道:“快去跟太太通禀一声,就说李子文求见。”
金枝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去了赏兰苑。
兰采薇正躺着胡思乱想,听了金枝的话,缓缓的坐起身,“将人领到咏梅苑的花厅吧。”
对于李子文,兰采薇其实只闻其名,从未见过。当她看见端坐在花厅之中的李子文时,也记起来早上南大街的宅子后院里的事,愣了一下:“原来是你。”
李子文看见兰采薇也很诧异,早上见她走时失魂落魄的,这时竟然神色冷静,看不出一点哭闹过的痕迹。
难道爷失算了?她愿意让那杨桃进门?
他站起身,躬身施了一礼,道:“见过太太。早上太太很着急,小的就没有正式拜见太太。”
兰采薇笑笑,“不用对我多礼,我很快就与你们没有关系了。请。”
说着,自己坐在了主位上。
李子文讪笑了两下,也坐了下来。
兰采薇看着他:“你找我有事?”
李子文神色一下子就黯了下来,张了张嘴,可没有说出话来。
兰采薇揶揄的笑着:“你该不会是来给我送休书的吧?”
李子文低下头去:“依小的愚见,太太还是不要过于执着……”
兰采薇敛了面上的笑容,冷冷的看着李子文:“爷常夸你能干,有孔明之才,你的主意又怎么会是愚见?如果你是来劝我同意那女子进门的,请回吧。如果是来送休书与我的,就请拿出来吧。”
性子执着,倒与爷有几分相似,难怪爷会对她一见倾心,为了她一再做出不合常理的事情来……
李子文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定神,这才从袖袋里取出一个信封,递到兰采薇的手边。
“爷让小的问太太,太太是否真的不愿意让那女子进门。”
兰采薇看着那个信封,愤怒一点一点的在心中淤积,但既然他已经选择了,她难道还要抱着他的大腿不放吗?她伸手接过信封,取出里面薄薄的一张纸片展开,卷“休书”两字就像两根毒刺一样,刺得她又眼生疼。
内容不是他写的,但下面的落款却是他的笔迹。
虽然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在人前伤心落泪,但她看过休书的内容,眼泪还是溢满了眼眶,强忍着眼泪,胡乱将休:“我竟没有想到,他写休书都要假手于人,而且还让别人来送休书!”
“爷最近很忙。”李子文沉吟了一下,“爷说,除了他原来给太太的产业,他还会另准备一份产业给太太,要是太太还有要求,这两日可以提出来,恩,今日是十月十六了,太太有要求早点提吧,不然到了年下卖地卖房的人就不多了。”
他这是拿钱砸人吗?
兰采薇心中愤恨,但面上却挂着如花般的笑容:“他倒真的大方。难得他这样大方,那我也无需客气,让他三日之内准备十万两银子吧。”
闻言,李子文诧异的抬头,一旁局促不安的金枝与福伯也看向了兰采薇。
“太太,十万两可不是小数目,三日时间可能太短了,要不然十日吧,今日是十月十六,十日后就是十月二十六。”李子文应承道。
兰采薇依旧笑着:“好,就十日。让他记住时间。”
时间……电光火石之间,兰采薇突然就想起来了,休书上的时间落的是十月初十。她虽然只是草草的看过去,但还是记住了。
这休书是六日之前写的,还是今日写的只是将时间写错了?这两者之间,有很大的分别。如果是前者,她今日才撞见的这档子事情,休书怎么会在六日之前就写好了呢?难道他早就准备要休妻?如果只是将时间记错了,那倒好理解了。
她抬起头,看向李子文:“休书是出自你手?”
李子文点头:“爷今日忙,就让小的起草的……”
兰采薇又问:“你说今日是十月十六?”
“是啊,小的每日都会看账册,从不会记错日子。”
略一沉吟,兰采薇挥手让福伯金枝退了出去,等房中只剩下她与李子文两人时,她才缓缓的道:“你不会记错时间,那么休书就是六日之前写好的了?还是,你故意写错时间,想让我误以为休书是六日之前就写好的,借此提醒我什么?对了,你刚才一再提起今日是十月十六,应该是你故意写错的吧。”
李子文苦笑着点了一下头。
时间确实是他故意写错的。他以为兰采薇一看见休书就会觉,但她只是粗粗的看了一眼,根本就没有觉时间不对。他只好一再担起时间借此来提醒她,好在她最后还是察觉了。可是兰采薇也猜到了是他故意提醒。这一下他倒不好交代了。
“说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奈之下,李子文只好将事情说了一次。
听完,兰采薇久久不能言语。
她早该想到的,可是她只顾伤心了,什么都没有去想。现在想来,他开门看见她时太过冷静了,冷静的就像是早就知道她在外面似的……
良久,她才道:“你是说,莲儿姐姐从族谱上看见名字就猜到我的身份了?”
“她只是猜测,应该还没有确实的证据。”李子文点头。他与福伯一样,是不赞同将兰采薇的名字上报原来的安南王黎同的,但黎天恒当时坚持这样做,他们又想着族谱一直锁在祭楼中轻易不能示人,便没有太过阻拦。
谁能料到黎同会横死,族谱会落入黎康手中,而偏偏其妻张莲儿又是认识兰采薇的,只能说,这一切太巧了。
“所以,他才想休了我借此躲开莲儿姐姐的暗查?”
李子文苦笑了一下,见兰采薇不是那只会哭闹的女子,索性将话全说出来:“也不全是。黎康与黎同不同,黎同为人重信守诺,而黎康心胸狭窄且狡诈多变,爷不想一辈子受制于这样一个人。爷想利用大明天子对黎康的不满,与黎康争一争……太太肯定也听说过成王败寇这句话……”
如果黎天恒失败了,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兰采薇自然是清楚的。他做这个决定,肯定是经过了无数次的挣扎,如果不是那黎康苦苦相逼,他又怎么会选择这条路……
“我明白他的意思了。”兰采薇笑了一下,“休书我收下了,明日我就收拾行李离开。你回去不用说我已经知晓一切,你只需告诉他一句话,就说,他就是一头猪!”
李子文闻言迅看向兰采薇,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兰采薇的神色又提醒他一点都没有听错。
兰采薇又道:“莲儿姐姐要证实我的身份,肯定会从兰家入手。他给我弄个弃妇的身份倒不如给我弄个黎清远之孙遗孀的身份。”
李子文以为兰采薇听了黎天恒的苦衷,会毫不犹豫的留下来,这也是他将一切告诉她的原因。却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怔了怔:“太太真的要走?”
兰采薇点头……她说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知道了黎天恒与那杨桃没有什么,她心中的愤恨痛苦早已消失殆尽,可听李子文说了黎天恒演这出戏的原因,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黎天恒根本就没有将她当做妻子看待。如果当她是妻子,在静夫人生死不明的时候就不该在她面前强装笑颜,在安南易君的时候就该将心中的彷徨说与她听。
夫妻是什么,就是两个相互携手走完一辈子的人。他在为难痛苦的时候将她屏弃在外,她无法接受他这样的做法。
夫妻之间,哪有像他这样就“离婚”当儿戏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休妻就是他不对!
李子文见兰采薇一脸坚定,叹了一口气,心中很不厚道的想自己的主子:这是不是叫做自作孽不可活呢?
“从淑贞公主字里行间的意思,她还没有将心中的猜测说与黎康听。黎康现在与大明起了间隙,她的身份倒是颇为尴尬,黎康肯定会限制她与大明的联系,她要暗查你的身份也非易事。”
李子文的话让兰采薇心中又升起一团火:既然知道张莲儿要查她的身份并非易事,他还非要赶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