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和乔仲伟一前一后进了宁家租住的临街民房,绕过门厅几落蔬菜,闻着熟悉的蔬菜青香,拐进里间房,一张大圆桌上摆满花花绿绿各色佳肴,宁中和妻子柳叶对坐,他旁边靠着小女儿宁菲,三个人都拉着脸。
“妈,怎么啦?”宁可心情好着呢,一面挂好包,一面就过来搂柳叶,几乎没正眼看她父亲宁中。
“不说下班早点吗?这都几点了?饭菜都凉了,我去热热。”柳叶好似有一肚子气没处发,这会像机关枪,打开就收不住,“早也喝,晚也喝,早晚不喝死你!”估计注意到一旁有点尴尬的乔仲伟,语气变温和,“仲伟啊,你先坐,阿姨马上就好,有你爱吃的醉酒虾。”
宁中啪地将手中酒瓶墩到桌上,从口袋里模出烟一边点火一边骂:“女乃女乃的,喝点酒也说个没完,这女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宁可像没听到父亲的话,满脸笑容地端菜去热,父母的争吵打斗她是从小看到大的,她只是奇怪母亲从来不当子女面数落父亲的,今天这是怎么了?火气还这么大!
乔仲伟刚挨凳子坐下,斜倚在父亲肩头的宁菲嬉皮笑脸向他平摊开右手,乔仲伟笑着从口袋掏出德德芙巧克力,轻轻放进那只修长白净的手。
“闹什么闹,每次都找哥哥要吃的,也不害羞!”宁中佯怒道,一面模宁菲的学生发。
“不要你管,这是我和仲伟哥哥的约定,我还要当姐姐伴娘呢。”宁菲大眼圆脸像个瓷女圭女圭。
乔仲伟打从上高一就死皮赖脸追到宁可,对于宁可的家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上高三那年为了宁可他还和宁中打过架,他当时就想着不能让宁可挨打,拳头就不认人地砸向了未来的老岳丈。十年前的宁中不像现在胡子拉茬,衣衫脏旧,那时的他梳个大背头,黑西装,红领带,肩宽腰直的,还没发育开的乔仲伟在他面前就是个毛孩。宁可是哭着去找乔仲伟的,她伤心欲绝地喊:你愿不愿意为我出气?乔仲伟也流泪了:谁让我女人哭,我就让他哭,走!到了目的地才知道宁可要收拾的是她的父亲和父亲的相好,她要为她苦命的母亲讨回公道。宁可从来没打过架,可那天是超常发挥,一脚就将那染着红毛的女人踹进水沟,宁中看不过眼上前就给宁可一巴掌,宁可立马就疯了,又是咬又是踢,活把面前的父亲当敌人,乔仲伟也就是那时混战进去的。那次混战,宁可抢回了自己的父亲,乔仲伟被打落了门牙,后来镶了假牙,他为此经常告戒宁可:等我老了,咬不动食物了,你得咬烂了喂我。宁可就特温柔地吻他的假牙。
宁可帮着母亲将热过的饭菜端上桌,刚才在厨房已经和母亲说过签合同的事,母亲听到乔仲伟将宁可的名字也写在合同上,激动地流下眼泪,她说:“可可啊,他心里有你才会这么做,作为女人你也值了!”宁可知道母亲的话里音,母亲是个好强的女人,在父亲花天酒地那会自己拖着三个孩子,硬是在老家小镇开了饭馆,后来赚了钱就准备买下,爷爷女乃女乃这会出面了,要求房产证上只能写父亲名字,说一个女人闹腾到天也成不了气候。母亲也来火了,坚持到最后写了哥哥宁平,现在哥嫂就守着这饭馆糊口,母亲带着父亲来云城卖菜,顺便照顾宁可和上学的宁菲。母亲曾经忧伤地告诉宁可:妈妈不识字,但我将“柳叶”两个字写得很好,就指着什么时候能有机会签一下自己的名字。所以母亲这会对乔仲伟更是一百个顺眼,他让自己女儿有了人生第一次响亮地签名,她把荤菜都摆在乔仲伟那边,惹得宁菲满眼的怒火:“妈妈,我呢,还有我呢,别有了女婿就不疼女儿啦。”
“就你谗,光坐在这又不帮忙还好意思说”宁可把乔仲伟面前的红烧排骨端给妹妹,一面教育。宁菲朝她翻白眼,末了,又将舌头卷起再弹出小嘴,舌尖竟然顶个口水泡泡,一家人都被逗乐了,气氛缓和很多,也怨不得父亲偏爱小女了。
“仲伟啊,听你阿姨说今天和宁可去签合同了?”宁中喝得晕乎乎,突然想起今天的主题。
“是的,叔叔,房子订下了,等房子一拿到手就装修,然后”乔仲伟含情脉脉地望向对桌的宁可,“就可以把宁可娶过来”宁菲在一旁拼命鼓掌,“哦,姐姐要嫁了,要嫁了,终于嫁出去了!”宁可满脸羞红,伸手挠宁菲,宁菲最怕痒,急得差点扔了碗,宁中怜爱地将她揽进怀里。宁可很不喜欢父亲这样宠着妹妹,不知道是因为嫉妒还是看不惯,在她的记忆里从来没人这样宠过她,她最早接触的是父亲发怒的脸和母亲哭红的眼,所以后来遇到乔仲伟,她就像没吃过糖的孩子,一个劲贪婪地索取他的爱,他得没条件,无原则地爱她,即有亲情也有爱情。
“仲伟啊,你们买房子我们也没出钱,装修的钱我们出,就算是给可可的嫁妆。”柳叶想起这事就难受,这房子如果娘家不出点钱,以后她的可可怎么在婆家挺直腰杆。可宁中不这么想,他将筷子啪地扣在桌上,“钱,钱,钱,人家嫁女儿都要彩礼的,我不要也就算了,你还让我倒贴,嫁不出去怎么的?”饭桌上一下子陷入冷场,柳叶怕孩子们难堪,忍着没吵,一面往乔仲伟碗里添菜,“多吃点,公司伙食不好,阿姨做得好吃吧?”
“好吃,好吃,我和我妈说吃了你做的饭都不想着家了,我妈嫉妒你呢。”乔仲伟配合着调侃。“仲伟哥哥,我同学说你开摩托车的样子可帅啦,明天放学接我啊。”一直低头海吃的宁菲也参与进来,她倒不是为了给大家解围,只是想到哪说到哪。宁可拿筷子在碗里扒来扒去,胃堵着咽不下,她不怪父亲,怪自己好不容易上了大学,好不容易工作攒了两万元钱,却是一分不落地全给了乔仲伟,父母一点好处没摊到。
“我还得说一句,人要脸树要皮,你装修房子算啥,你拿个大喇叭到处说这是我们家装的?”宁中气还没消,他觉得一拳头扎进水里没反应,于是继续放炮:“给她买个彩电,做几床棉被,抬过去风风光光,就够了,读书读了那么多钱,有点回收吗?”
“叔叔,叔叔,你抽根烟”乔仲伟站起来掏烟,点烟,笑得花儿一样,“人说生气伤肝呢,我和宁可的婚事我们自己想办法,我爸妈也说了绝不能委屈宁可。”他转过头又去安慰柳叶,“阿姨,宁可工作攒两万全投进了新房,这已经是大股啦,我长这么大也没挣过这么多啊,阿姨,你放心,我绝不会让宁可受委屈,以后我们家还是她当家!”柳叶终于被说笑了,这个乔仲伟由当初她看到一次打一次,到现在越看越喜欢,十多年了,这孩子脾性一点没变。
吃过饭宁中就出去找人打牌,宁可、乔仲伟帮着收拾饭桌,宁菲一个人守着电视看得起劲。
“关了!去自己房里做作业!”柳叶命令小女儿,可宁菲无所谓地回应:我学习很累了,让我休息休息。
“你累?你累?你三点起来去拉菜?你大冬天手泡在盆里洗过菜?还是你帮着洗过衣,洗过碗?不都是你姐在做?”
“妈,这话你都说多少遍了,你不烦我都烦了,姐现在回来做过几次活,还不像菩萨一样被供着?”宁菲图个嘴快活想在话头上占领高地,她没想很少动手的母亲突然对着她的头就是一巴掌,她被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闻声从厨房赶过来的宁可和乔仲伟也被吓倒了。
宁可双手都是洗洁精泡沫,她顾不上冲洗,将小声哭泣的宁菲扶进隔壁房。宁菲自小和父亲亲,和母亲总有点隔阂,但对于很少动手的母亲一旦真发火,她还是很害怕的,如果此时父亲在家,她一定会躲进他怀里痛哭失声。
柳叶半蹲在菜堆旁择菜,乔仲伟过去帮忙,但她说,“带可可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宁可挨近母亲,“妈,你好像心里有事”柳叶不看女儿,还是那一句,“回去吧,明天还要上班。”
乔仲伟去房里取包,宁可从背后搂住母亲的肩,“妈,你有事一定要和我说,我是你贴身的小棉袄啊”
柳叶浑身不自觉地抖了一下,不知是开玩笑还是认真地说,“可可啊,你以后也会有自己的小棉袄,一定要坚强!”
云城的夜市喧闹中不乏温馨,路边梧桐树下的圆桌旁三三两两的,有喝酒的,有聊天的,还有谈情说爱的。有点风,吹得宁可直往乔仲伟大衣里躲,那里应该算是她最安全,最深爱的所在了。
“仲伟,你觉得我妈有心事”
“呵,还不是女儿马上要出嫁了,当娘的哪个会舍得,所以患得患失吧”
“不,我直觉不是这件事,我们都相恋十年了,我妈都你也很放心,早盼着我嫁呢。”
“你别忘了,阿姨已经近50岁,应该是到了更年期,更年期的女人话多,爱发火,莫明其妙呢,我妈前两年就这样。”
宁可笑了,“对,对,你不说我都忘了,我妈到更年期了,哎,你说买点什么补补呢?”
乔仲伟一把揽过她,“先得给我补补,可儿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