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可还没赶到云城第一医院又接到宁菲的电话,宁菲告诉她母亲中途醒来坚决不去医院,现在他们往回赶了。
宁可打从听到母亲晕倒的消息脑子就没停过,母亲的眼泪,母亲的坚韧,母亲为这个家的累死累活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宁菲是夏天出生的,正赶上双抢,院里都是成垛的水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干草味。母亲还在月子里,父亲早已不知去向,好像没有这个家。爷爷女乃女乃看不过让几位叔叔过来帮着把稻子打了,就着太阳好晒,临晚隔村唱戏,他们吃过晚饭一窝峰全去了。
宁可那时早已像个大姑娘操持家务。
她把炖好的红枣端到母亲跟前,再将床边的尿片拿去洗了,突然发现天空一阵墨黑,紧跟着就是狂风,天啦,要下雨了!宁可本能地冲进里屋喊:妈妈,妈妈,要下雨了,稻子还在外面!
母亲一把掀掉身上的被单,抄起铁锨冲到院子,手忙脚乱地将稻子抡堆,想衬雨下来之前装袋。宁可拿扫帚拼命扫,身上都是灰和汗,头发乱成一团她也顾不得,她就想着不能让雨水把稻子冲走!
可是,夏天的雨说来就来,又急又大,砸在脸上生痛!
“可可,别扫了,装袋!装袋啊!”母亲惊慌失措地大喊,屋里的宁菲突然尖声哭叫,母亲扔了袋子又往屋里跑,一会又疯跑出来,“我的稻子,我的稻子啊!”她那时就像个疯子,脸上分不清是泪是水,直接跪在地上拿手去捧被雨打湿的粮食。宁可只顾埋头装袋,一抬眼,看到黄灿灿的稻子被雨水冲刷进泥沟,快速地,毫不留情地。
十岁的宁可在那刹那好像又过了十年,她非常疼惜那一片片冲走的稻子,更疼惜在雨水里像个疯子的母亲,经不住呜呜地哭起来,从那时起她就无比地痛恨没有责任心的父亲。
母亲冲过来抬手就是一巴掌,宁可止住哭,她呆呆地看着母亲,又看着地下,借助闪电,她看到母亲的衬裤一片殷红!
“稻子都没了,稻子都没了!你就知道哭!”母亲又抬高巴掌,却是打在自己脸上,她怎么可以将错误让一个十岁的孩子去承担?
母亲不再管稻子,跪在雨中抱着宁可痛哭!
直到爷爷女乃女乃他们带着哥哥赶回来,那天母亲就落下月子病,头痛,腰酸!
宁可也大病一场,病好后像变了一个人,满眼里都是心事,她像个小丫鬟似的围着母亲转,尽己所能地去帮持母亲。小小的她在心里立下誓言:我要保护母亲!不再让她受一点伤害!如果她死了!我也不要活!
宁可赶到家里,宁菲正在切萝卜准备晚饭,母亲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宁可冲过去握紧母亲的手,眼泪自顾自地往下溜。
“就好哭!我就是有点贫血,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柳叶半睁开眼,爱怜地看着女儿。
“我不管,你一定要去医院,现在就去!”宁可上前揭母亲的被子,被母亲用手按住。
“这都马上要结婚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倔?你也知道妈,我说不去就是不去!”
“那我去请医生来看!”宁可坚持
宁菲从厨房探出头,“医生刚来过,说妈妈有可能贫血,开了点药。”宁菲从来不做饭,今天倒是像模像样地系着母亲的围裙,拿刀的姿势也老练,这丫头就是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
宁可抚模着柳叶额头的皱纹,又帮她理理乱发,问东问西:妈妈,要喝水吗?
妈妈,要吃苹果吗?
妈妈,我给你炖红枣。
柳叶笑了,往外推宁可,“搞得你像妈妈我像女儿,去,帮宁菲做晚饭,小丫头从来不做活,别切着手。”
宁可起身去厨房,厨房里烟雾蒙蒙,宁菲在这一片蒙蒙中叮叮当当地忙活。
“你去做功课,我来吧。”宁可接过包菜,一片一片撕开,再切小片放蓝子里清洗。宁菲没走,愣愣地拿锅铲翻锅里的萝卜。
“怎么啦?有心事?”宁可看过来,发现妹妹鼻头红红的,再看,发现她的脸上已润湿一片。“没怎么,就是心里难受”宁菲拿袖子擦干泪,继续说“以前总喜欢和妈妈对着干,什么都偏袒爸爸,现在才知道妈妈有多么不容易。”
“唉,就你还对爸爸心存幻想,我和哥哥早对他绝望了。”
“爸爸已经两个多月没回来,也不知道干嘛,难道他不需要我们?”
“或许吧”
“既然不需要,那为什么还要生?他太不负责任!”
“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把妈妈照顾好,哥哥已经顾不到我们,以后妈妈只能指靠你我了。”
姐妹俩在不大的厨房里拥到一起,宁可很感动:妹妹终于懂事,这个世上会多一个人爱妈妈。
乔仲伟拎着两大袋补品加水果挤进屋,见大家都在吃饭也喊饿。
宁菲早早过来接过东西一面笑问:“你不在电话里说东西送过来就走吗?”
柳叶帮他盛饭,也笑:“我就那么不待见你?东西送来就走什么话?和可可闹矛盾啦?”
宁可一直埋头吃自己的饭,妹妹做的还算可口。她是生气,生气乔仲伟在知道她妈妈晕倒送医院的功夫还想着自己结婚的事,她觉得他很自私!
“今天谁做的饭?还有牛肉焖萝卜!”乔仲伟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开心地吃起来。
“我啊,仲伟哥哥,你还没吃过我做的饭吧?”
“哈哈,别臭美!肯定没你姐做的好吃,你姐做的菜那是色香味俱全啊。”乔仲伟故意夸奖宁可,一面看她脸色,冷若冰霜啊。
“可可,去帮仲伟拿个汤碗”柳叶看不过眼,吩咐宁可,宁可不情愿地起身。
“阿姨,你现在好点么?最好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我们也好放心。”乔仲伟放下碗看着柳叶
“检查什么?一到医院不小事说大事啊,我就是贫血,以前月子里落下的病,所以可可以后生孩子,你可得照顾好!”
“一定,一定,那是一定!”乔仲伟保证的同时脸都红了,他想象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场景。
吃过晚饭,宁菲去做功课,乔仲伟帮着宁可收拾碗筷,两人都不说话默默做事。
“对不起,可儿,我那会太急了!”乔仲伟没绷住,先开口。
“没什么,我能理解,毕竟不是你妈。”
“可儿,你这么说就很见外,你妈,我妈不都是妈,不要分那么清。”
“那你想想,如果今天是你妈晕倒送医院你还有心事登记结婚?”宁可逼问
乔仲伟没再吱声,扪心自问,如果是他妈妈晕倒他估计会急得发疯。
“可可,仲伟,你们来一下。”柳叶在里屋喊
两人进了屋,宁可挨母亲床边坐下,乔仲伟习惯地站在她身后,手扶她的肩。
“这是妈妈平时省下的一点钱,你们拿去买个电器,是妈的一点心意。”柳叶将一叠钱搁进宁可手里,宁可往后退,“不行,不行,我们不缺钱,真的,妈妈!”
乔仲伟也推辞:“阿姨,我们还年轻,现在苦点没什么,宁菲还在上学,这钱我们不能要。”
“宁菲上学的钱还有,这算我的私房钱,你们收下,要不然,妈妈要生气了。”柳叶也坚持
宁可扭头看乔仲伟,乔仲伟低下头,他觉得在这个时候要这笔钱很不人道,但又怕柳叶生气。
“拿着,妈妈这一生没别的愿望,就指着你们好好过日子,宁菲考个好大学。”
“妈妈,你说什么都没用,这钱,我是不会要的,乔仲伟,你要吗?”宁可问乔仲伟,乔仲伟吓得赶紧摇头。
“你这孩子,是不是和你妹一样,就喜欢和我杠?没一个让我省心的,你哥嫂也在家闹,我还有什么指望?”柳叶突然生气并哭起来
宁可慢慢收拢掌心,将那还有母亲体温的一卷钱握紧,心里痛痛的。长这么大,还没给母亲买过任何一样东西,现在还反手问母亲要,她这个女儿,太失败了!
回去的路上宁可沉默不语,乔仲伟让她坐上车,她坚持要步行。
“步行要两个多小时啊,你疯啦?”乔仲伟还想吼,宁可抬起泪脸看他,他走过来将她搂紧。两人慢慢走着,谁也不说话,直走得浑身发热,脚底发麻。
“可儿,上来,我背你,还有一大段。”乔仲伟走上前蹲下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吗?”
“为什么?”
“因为这样我心里会舒畅些!”宁可继续往前走,看得出她已经很累了。
“你这是在折磨自己!”乔仲伟终于发火,他按住宁可的双肩,不允许她在这么走下去。
“可是,可是我心里痛哇,我怕,我特别怕,怕失去妈妈!我已经没有爸爸啦!”
“那你这么走又有什么用?”
“我只有很累,很累,才不会去想!”
“可是阿姨又没怎么,你至于吗?”
“我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最近,就是很敏感”宁可突然不说话,扭过头向乔仲伟平伸双手,“背我吧,我累了!”
乔仲伟怜爱地背起宁可,他好心疼她,但是又好怕,好怕她的这种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