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杜大侠成了杜老总之后,首先是给王月华与水青青补了两份文书,都顶了个女捕头的缺,连赖皮狗也弄个捕头,穿上了官服。
这是他向总督面争得来的。捕房人事,他有任用之权;而且他要过足官瘾,在衙门之外,另设官署。他不破坏原有的人事,而且还为晏菊芳争来个副总捕头的缺,在总督衙门的签押房内,还维持原来的体制,由菊芳去管看。
那全是晏海靖手下的老人,菊芳去管他们,倒也驾轻就熟。
另设官署,只要个名义,总督大人答应每月拨出个一百两银子作为事务费用;那只够付一位老夫子以及几个打杂的工役的工钱,连一应的家具设备,都是杜英豪自己掏腰包置下的。
除了王月华、水青青和赖皮狗三位差宫外,还有十来名捕役,以及许多不穿官服的便衣眼线;那都是杜英豪旧日码头的弟兄,赖皮狗以前在霸王庄的伙伴,以及王月华、水青青的旧日江湖线人。
官署设在总督府后面的街上,前进是家南货号,后进才是审案子、连络线人的中心。而且这后院就算看总督衙门的侧院,杜英豪叫人在两边围墙上开了个门,把一条活巷隔断,改成了通道,使得两边的签押房相通。
杜英豪就在两边来往,十分方便;他称之为东院、西院。
正式属于官方的例行事务,还是由总督衙门的东院负责;因此,像巡街查夜、站岗守卫等苦差使,全是东边包办了,西边只管办刑案。
这一来,东边的人自然叫苦连天,因为一些有油水的差使全叫西院给占去了。
但干了几个月下来,就没人抱怨了,因为杜英豪这个私设的小公事房还真能干事儿。
杜英豪上任几个月内,接连抓了十几名通缉已久的积年巨盗,破获了大大小小,十来起无头命案。
总督衙门的捕房并不直接办案,他们主要的工作只是监督地力的捕役以及连系境内各辖下衙门,联合办案;再者就是支援重大的案子,地方能力不够,才由总捕房出头接办。
但杜英豪却不管这些,那儿出了件大案子,他不等地方呈报,就直接去主动调查了,然后给地方上三天时间,三天不破案,他就接过手去,而且立即就破。
这主要归功于他的线人好,不但范围广,而且江湖关系好,像赖皮狗他们,早先自己就是干坏事的祖宗,他要打听事情,自会有他的一套。
再者,是杜英豪自己的脑筋好,像穿房越脊,偷鸡模狗的那一套,他本人已经精熟万分,用他自己当年的经验,还有不能办的疑案吗?而且,他用的那些人深入各阶层,个个都是地头蛇。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是流传多年的老话。有些江湖上的黑道朋友,是因为不服杜英豪的名气,想找他别别苗头的,却没想到全栽在那些地头蛇的手里。
因此,杜英豪三个月来的表现,使得那些老公事都没话说了,他们只有佩服。
但最佩服的是杜英豪的手腕,三个月中赶上了一节——五月端午,杜老总把各地的种种赌娼花酒、船店牙漕,以及私袅盗贩等处送来的孝敬平均分配,每人所得竟较以前多出了好几倍。
这连晏海靖都为之咋舌了。干这一行不能一清似水,也不能铁面无私,所以晏海靖自己以前也是眼开眼闭的。干捕役这一行,若是不捞点油水,会活活饿死的。工作既危险又辛苦,俸给又菲薄,这连上官也知道,所以连县太爷打官司时,衙役们都公开要关节、讨人情,只要情节不重,县太爷多半会卖个面子。
总督衙门的差役没这些油水,而且杜英豪的手下都很规矩,不准乱扰民的。
何以会有这么多的节敬呢?总不成是这位老总私下贴腰包。他一问女儿,知道真是掏自杜英豪的私囊。这使他大为不解了,这小子有多少老本来贴呢?
但他跟杜英豪私下一谈,才知道杜英豪自己不但没动老本,而且也赚了一大笔。
这些钱是那儿来的,莫非是私下另有来源。因此他语重心长地道:“老弟!
你办事的能力,老头子实在佩服,但是身在公门好修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你这一点盛名取得不易,毁在几个钱上可太不上算。”
杜英豪一笑:“老伯!放心好了,我这财发的虽然不算太光明,却是明明白白,每一笔都经过总督大人亲自过目批准的。”“什么!总督大人会亲自批准你受贿?”
“这可不是受贿。屈法坑人的事我不会干的,这钱是抓到的大盗起出的赃物,有主的归还失主,无主的于例入官;我商得总督大人的同意,一半入公,另一半约两成给总督大人打赏府里上下,三成归我。”
“什么!总督大人会同意这种事情?”
“我那二成可不是入私囊的,要支付我那两院里的许多小兄弟的酬劳。他们都只挂名不支工钱的,没理由叫他们白干,羊毛只有出在羊身上。”
“这可是违法的。”
“不错,可是没有这些眼线,想抓人可就难了。严格执法的话,十个中能抓到一个就算好的,我干了三个月,抓了十几起积年巨盗,就是靠看他们,所以总督大人只担些干系,却节省了许多公帑,办了许多漂亮案子,三个月来,有口皆碑,已经得了朝廷两次称奖,他乐得嘴都合不拢呢!”
曼海靖听了只有摇头,这种条件只有杜英豪敢跟上面开出来。
也因为是杜英豪,官中才担看关系答应了;也只有杜英豪,才能打通到江湖下五门的关系中去。
这份差使,这种成绩,也唯有杜英豪才能创出来的,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是杜英豪却轻松得很,每天只在那家做掩护的南货店中喝茶、嗑瓜子儿,偶而接见一些进出的小角色,作几句指示,案子就顺顺当当的破了。
这叫干了一辈子差官的老公事说什么呢?
晏海靖干着的时候,受足气,跑断腿,拼上老命,每月才挣上那么百余两银子。
杜英豪轻轻松松,名利双收。
是羡慕他的运气吗?他凭的可是本事。
杜英豪有什么本事呢?
晏海靖从女儿那里知道得很详细,这小子只是脑筋灵活而已。
但是,人怕出名猪怕肥,世界上没有年年都能顺风驶船的,终于会有人来找虎须的。
这天早上,杜英豪循例在西院里喝茶,嗑瓜子。
南货店里进进出出,有不少人是真来买东西的,也有不少人则是来报信的。
这家南货店本来就是水青青的生意,现在又搭上了王月华的股,两位女掌柜的在帐房忙的不亦乐乎。
她们不但要记营业帐,也要记暗盘帐。那些线人们来递上一个消息,不管是否有价值,总得付上一些,消息有价值,付的更多。
这论货计酬的标准是王月华的工作,也只有她丰富的经验,才能估计的恰到好处。
忽然,东院的师爷过来了。这是总督大人礼聘的亲信幕客,也是位宿学老儒,很有学问。
杜英豪对有学问的人总是很尊敬的。他对总督大人倒不怎么样,唯独对这位老夫子却十分客气。
连忙站了起来,老远一拱:“王夫子,您怎么有空过来坐坐,这儿刚好有新到的雨前,还不错,叫他们给您沏一壶茶。”
老夫子喜欢品茶,而且颇有讲究。
水青青与王月华也赶紧出来招呼。王老夫子却摇摇头苦笑道:“杜爷,恐怕你我都没闲工夫呢!今天一早,傅太师就把东翁找了去;没多久,又看人来叫老朽会同杜爷一起去,多半是有重大的事情了。”
傅太师曾为当朝拜相,目前已八十六高龄,告休在家纳福,阁中显贵多半是他的门生。
他的府第就在江宁,所以总督大人巴结着也投在门下,称一声老师,三、两天总要去问候一次。
此公来头太大,杜英豪倒是不敢耽搁,但也没太紧张。他知道傅太师有几个底子,但不是首府,很受人尊敬,本身没什么架子。
尤其是退休在家,不会与人结怨,也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相信只要一到,就能解决的了。
不过他还是带了三个自雇的捕头。王月华与水青青可以跟内眷谈话,赖皮狗的江湖门道熟。
王老夫子坐轿子,杜英豪骑马,而且还穿上了他那难得一穿的官服。
到了太师府。宅子倒不小,而且颇具园林之胜。杜英豪进去,他跟王老夫子都一样,见了谁都是长揖不跪的;前者是读书人的风气,后者是江湖人的节操,好在傅太师也很随和,并不觉得桀傲不敬。
他跟总督李大人对座地聊天,神色间很平和,还点头打招呼道:“杜侠士,很对不起,麻烦你跑一趟,昨夜我家中失窃了。”一听只是失窃,杜英豪更为轻松了,但仍表示关切地道:“这贼人竟然敢来骚扰老太师,真是人不像话了,不知道去了什么东西。”
傅太师道:“是几幅字画,及一名小妾。”
听说还有一个人,杜英豪感到不对劲,但还是很镇定去问经过。
傅太师道:“昨夜三更过后,小妾玉如所居的阁楼上发出一盘惊叫;等到家人前去一看,只见侍奉的丫环春花倒在地上,小妾玉如已失踪影,门窗都关得好好的,放在小妾房中的六幅字画却不见了。”
王老夫子忍不住插口问道:“老太师是鉴赏名家,那六幅字画想必都是珍品。”
傅太师道:“东西都还平常,也不是前人名作,可是就是丢不得。”
既是平常却又丢不得,这话颇为费解。总督李玉麟却摔看额上汗道:“这六幅昼都是圣上与皇后的御笔,而且是认为得意之作,特地看人送来,请老师品鉴题诗的,这下子丢了可是大祸事了。”
杜英豪一听才知道非同小可。御笔亲绘,那是无价之宝,不像别的东西,至少还可以折价陪上。
傅太师道:“凭心而论,圣上的泼墨山水并不如何,只是气势磅礴而已,倒是皇后的仕女颇具功力,小妾十分喜爱,想临下来留个纪**的,那知就出了事。
“王老夫子问道:“都用了御宝没有?”
“用过印了,圣上是那方四海一家的小玉印,皇后是用她的闺讳纳兰婉儿四个字治印。
王老夫子道:“晚生记得这两方玉印都还是老太师的手泽,老太师的金石火候之深,当世无匹。”
傅太师苦笑一下道:“那是当年好玩而已,现在眼睛花了,手劲也弱了。”
王老夫子又问道:“老太师的尊宠想必也精绘事。”
“是的,她本性郑,是三绝先生的后人,家学渊源,只是她没有老祖宗的那份才气,只善临摹,倒是颇能乱真。”
李玉麟急得直淌汗道:“夫子先别谈这些了,还是快想办法把东西找回来。
英豪,你可得多费点心,这件事可出不得半点差错,找不回来,我的脑袋保不住,找回来晚了,我的顶带也完了,身家性命,全在你身上了。”
傅太师道:“玉麟,不会那么严重,东西是在我手中丢的,最多我自请处分好了。”
李玉麟急道:“老师;不是这么说的,您老人家素有清望,年高德邵,而且还是圣上的师保,圣上不会怪罪的,倒是学生未尽职守,死无葬身之地了。”
傅太师还是慢条斯理地道:“事起非常,实在也不能怪,找得回来最好,找不回来,老夫定向圣上恳求,叫你少担些干系,我想这究竟是笔墨小事,迁罪封疆大吏亦非体恤臣下之道。”
李玉麟只能连连称谢,但急汗直流,可以想见事态的严重。
其间只有王老夫子与社英豪都很沉看。
杜英豪只道:“老太师,失窃的现场我能去看看吗?”
“当然可以,老夫知道那里的关系很大,说不定有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把现场封闭了,保持住原状。”
王老夫子却又问道:“老太师,那个侍奉的丫头春花,可否叫来问问。”
“她还躺在楼下,直到现在还没清醒,胸口尚温,脉搏也在跳动,却是人事不知,不知何故?”
王老夫子道:“有这等事,学生去看看……”
傅太师道,“请!请!那座小楼,我已带玉麟去过,由他带你们去好了。舍下人口简单,老妻早故,只有小妾与五名下人,都在院中等候,各位要问话也请随意,老夫的精神不济,恐怕无法作陪了,若是还有要问老夫的,老夫在书房恭候。”
李玉麟道:“老师,你请休息好了,学生不敢惊动了。”
王老夫子却问道:“老太师,府上失盗之事,是否已经传出去了?”
“没有,老夫知道这事虽不大,却很麻烦,所以力诫露,除了总督衙门外,也没向地方报案。”
王老夫子道:“这种案子也只有总督衙门来办了,地方衙门那里办得了。”
傅太师说了两句辛苦了,自去休息了。
李总督面无人色,忧心如焚。四个人中,就他一个人最难过,王老夫子修养够,杜英豪一向是临事不乱的,就是失主傅太师也看得开,没当成什么严重事儿;不过,这件案子实在是很严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