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中挂有官纱灯笼,房舱布置得似富贵人家小姐的闺房,珠帘半卷,檀香缕缕,透过帘栊,令人精神一爽。耿照等人上了这条船,当真足有如月兑苦海而登仙境,几疑身在梦中。
一个少女从舱房上出,问道:“你们是些什么人?”耿照抬头请,不由得人吃一惊,秦弄玉则已叫了出来,猛地骂道:“你这妖女,你……”原来站在他们向前的少女,竟是与玉面妖狐连清波一模一样。
丫鬟骂道:“岂有此理,我们的小姐救了你,你还骂她。”那少女怔了一怔,随即微笑道:“你们不要怪她,她想必是神智还未清醒,唉,这么娇弱的一位姑娘,泡在水里十身都湿透了,这可怎么了得,快扶她进房间里替她换过一身衣裳。”
耿照定了定神,他起初以为是赫连清霞,但赫连清霞比连清波小了五岁,口音形貌仔细一认,便知不是。这女子和连清波差不多年纪,简直就是她的化身。不过,她手中是拿着一支笛子,和连清波的装束完全不同,而且她端庄的神态,也绝不是连清波可能假冒的。耿照虽是惊疑不定,但心中想道:“管她是谁,这次绝处逢生,也只有靠她救助了,看来她也不似怀有恶意。”当下悄悄在秦弄玉耳边说道:“她不是妖狐。”秦弄玉气息奄奄,有气没力,骂了两句,已是骂不下去,听了耿照的话,她情知耿照绝不会骗她,心头一松,也就不再挣扎,让两个丫鬟,将她扶进舱房。
萨老大在三人之中功力最深,江湖经验也最丰富,此时他虽然也是有气没力,但神智却十分清醒。凭他的理智判断,他立即便可断定这少女绝不是连清波。要知连清波所坐的那只大船,即使不至于沉没,也绝不会赴在他们的前头,而且还有余暇容她换过装柬,换过座船?萨老大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那少女道:“这里是飞龙岛,你们是些什么人?”萨老大又惊又喜,想不到随波逐流。
居然走对了航线,走到了飞龙岛来。当下便拿出了那枝令箭,说道:“我们是接了岛主的绿林箭,来此参加英雄大会的。”
一个丫鬟道:“哦,你们是岛主的客人,令箭倒是对了。但我们不是接待客人的,却不敢将你带到岛上。好在南宫舵主的船就在附近,我迭你们到他船上,让他招待你们吧。”这一个丫鬟说得委婉一些,另一个丫鬟插口道:“不错,我曾听得知客的李大哥说过,令箭对了,也还要经过盘问,才许踏上岛上的。他们是怕有人拿了令箭,假冒客人的身分。”耿照听了大吃一惊,心道:“她们说的南官舵主,定是南山虎无疑。这回可真是刚月兑灾难,又落虎口了!”
耿照正自忧心忡忡,那少女忽道:“不必将他们送去了。你不见他们快要冻得僵硬了吗?船上没有姜汤给他们沐浴更衣,南宫舵主的船虽然离此不远,送过去也得耽搁好些时候,救人要紧,我带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情由我担待好了。”那几个丫鬟见他们持有岛主的令箭,又有小姐出头为他们担当,谁也不敢多话,连声应道:“是!”掌舵的、划桨的各就各位,便要开船。
那少女道:“且慢”我还要问你们一件事情。你们在海上可碰见一艘张着骷髅旗的大船?”萨老大怎敢实说,含糊答道:“今日海上起了风暴,天色沉暗,我们虽碰上几条船,距离大远,也看不清楚是否挂有骷髅旗。”那少女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岛主也另外派了几条船出海接应了,若有意外,那也是急不来的。好吧,先把你们带回去再说。”这才下令开船。
上了岸,那少女换乘一辆马车,叫耿照等二人和她同坐,两个丫鬟驾车,其他四个丫鬟另乘一辆较小的马车,便把他们载回自己的住处。丫鬟们都有点奇怪,心想:“这女的也还罢了。
小姐何必把两个男人带回去要我们服侍?就近把他们交给哨所的弟兄救护,虽然地方没那么舒服,但却可免了许多麻烦,不更好吗?”但她们却也不敢于涉她们的小姐。有几个丫鬟自作聪明,见耿照相貌颇为英俊,只道小姐看上了他,相互作会心的微笑。
耿照等人躲在那少女的车上,一路上自是无人盘问。那少女将他们带回自己的住址,秦弄玉实在太过疲劳,心情松懈之后,在马车上便已昏昏睡去。那少女也不惊动她,悄悄地叫丫鬟抬她到内房让她安睡。然后吩咐另外的丫鬟道:“给这两个人准备姜汤沐浴,再照他们的身材,给他们找两套男子衣裳。然后再给他们准备稀饭、小菜。”丫鬟们领了命令,分头办事。
耿照、萨老大洗了一盆滚热的姜汤,精神稍稍恢复。丫鬟请他们在外院的一间房间进食,热腾腾的稀饭,配上可口的小菜,对他们来说,胜过了海味山珍。萨老人笑道:“饿得过度,不宜多吃,适可而止。”话是如此,他们每人还是进了三大碗。
半饱之后,不党昏昏思睡。
萨、耿二人得此奇遇,心中也着实有许多疑问。但因有丫鬟在旁边眼侍,却是不敢畅所欲言。吃过稀饭之后,耿照打了几个呵欠,很希望那丫鬟叫他们去歇息,那时他与萨者大就可以私自商量了。虽然这时他们也实在有点渴睡,并非做作。
不料那丫鬟却道:“这位相公,我们小姐请你去见她。”耿照吃了一惊,道:“就只叫我一个人吗?”
那丫鬟道:“是。请相公随我来。”耿照无可奈何,只好随着那个丫鬟,走进内院。途中耿照问道:“你家小姐,可是岛主的女儿么?”那丫鬟道:“不是。是外地来的客人。”耿照听她以客人称那少女,问道:“那么,你们不是她带来的了?”那丫鬟道:“我们本来是眼侍岛主夫人的,如今奉命来伺候这位小姐,也就等于是我家小姐了。”耿照道:“你家小姐姓……”那丫鬟抿嘴一笑,说道:“小姐姓甚名谁?她既然请你前来会晤。自会亲口告诉你的,你急什么?”说话之间,已到了绣房外面。那丫鬟敲门报道:“婢子奉命将客人请来了。”房中传出那少女的声音道:“好,请他进来,你可以不必在此问候了。”那丫鬟应道:“是。”推开房门,让耿照进去之后,她随手把门掩上,便自走了。
耿照惊疑不定,说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不知有何赐教?”那少女微笑道:“耿相公,你的胆子也真不小啊!”
耿照听她一口说出自己的姓氏,大吃一惊,跳将起来,不自觉地手模剑柄。那少女笑道:“耿相公,你不用惊慌。我若是有加害之意,还何必救你?你是抗金义士,我佩服你还来不及呢]请坐。”耿照听她这么一说,这才恍然大悟,想必她曾见过金国悬赏缉拿自己的图形。
耿照稍稍安心,但还是疑团满月复,问道:“你是谁?你将我唤来,这——”那少女笑道:“耿相公,你大约十分惊诧我的相貌和你认识的一个人相似吧?我们姐妹自小就很相似的。我就是你们所骂的那个‘妖狐’的妹妹。”
原来这个少女正是赫连家三姐妹中的二姐赫连清云。她自从与武林天骄分子之后,武林天骄去临安寻觅蓬莱魔女,她则走遍江南各地,找寻她的大姐赫连清波。后来,她探听到确实的消息,知道飞龙岛主招集群盗聚会,将迎接金超岳与她姐姐来作贵宾,她就先来飞龙岛相候。她的相貌和姐姐一模一样,不必她说出姓名,飞龙岛主已经知道她是赫连清波的妹妹了。飞龙岛主正要结纳她的姐姐,因此待她优礼有加。拨了一幢房子给她,还送了几个丫鬟给她使唤。明日就是会期,派去迎接金超岳与她姐姐的那条船入黑都还未到,故此赫连清云也驾船出海,准备接她姐姐,不想姐姐未接到,却接到了耿照等人。
耿照听了她自报姓名身份,不禁又是暗暗吃惊。赫连清云似是知道他的心意,笑道:“我姐姐的行事,我也略有所知。我们姐妹自小分散,不料她误入岐途,我此来用意,正是要找到她劝她改邪归正的。耿相公,你们骂她‘妖狐’,奠非你们与她之间也有甚仇冤?可以看在我的份上,将它化解吗?”
这一问耿照实是难以回答,赫连清云于他有救命之恩,但她的姐姐却于他有杀母之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如何可以化解?耿照想了一会,委婉说道:“请小姐见谅,在下实是有难言之处。倘是小姐不能容我,我也任凭小姐处置。”
赫连清云叹了口气,说道:“耿相公既有难言之隐,那也就不必说了。我姐姐的所作所为,原是难以教天下英雄见谅。你是抗金义士,不论如伺,我总是把你当作客人看待,请勿多疑。”
赫连清云光明磊落,耿照深为感动,一揖到地,说道:“既然如此,小可告退了。”赫连清云道:“我想多耽搁耿相公片刻。
请问耿相公是否从临安未?”耿照道:“不错。小姐可有何事垂询?”赫连清云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柳清瑶柳女侠听说与耿相公相熟,不知她可在临安?”耿照道:“不错,我在临安的时候她也正在临安。但现在也已经离开了。”赫连清云道:“我有一位姓檀的师兄上十月赶在临安找她,不知他们可曾见面?耿相公知否?”
耿照知她所说的师兄乃是武林天骄檀羽冲,说道,“他们见过了面,但还没有交谈又分手了。”赫连清云诧道:“哦,有这样事情?这——”耿照不愿谈论别人私事,而且他对蓬莱魔女与华谷涵二人的情怨纠纷,也只是略有知闻,并不十分清楚,于是说道,“这个我也不知其中原因。”
耿照以为她还要追问事实经过的,赫连清云却是若有所思,半晌说道:“时候不早,耿相公连日劳累,请早安歇。明朝一早我要去会岛主,也许不再与你相见了。我有一事奉劝,我不知你此来目的如何,你也不必告诉我,但请你多加小心,切勿轻举妄动。”耿照道:“是。小姐好意,耿某感激不尽。”赫连清云将原来带领耿照前来的那个丫鬟唤来,仍然叫她带耿照前去安歇。
耿照见是单独一间房间,问那丫鬟道:“与我同来的那位萨大叔呢?”那丫鬟道:“我只道他是你的下人,已另外给他安排了住处了。这是小姐吩咐的,婢子不敢擅作主张。如今午夜已过,耿相公,你若不是有紧要事找你同伴,那就旱些安歇吧,反正明早便可见面。”耿照听她如此说,也不愿因此小事再去见赫连清云,便道:“好,这里没事了,你也早去安歇吧。明早若我不知醒觉,请你叫我。”
丫鬟去后,耿照和衣而睡,辗转反侧,难以入梦。心里自思:“倘若玉面妖狐今晚回来,她知道我就在此处,她妹妹能拦阻她不害我吗?”一时又想起了明日也许便可见着珊瑚,不觉心事如潮。
但耿照日间在狂涛骇浪中挣扎了一整天,毕竟是太疲劳了。
恐惧的心情也抵挡不住倦意的袭击,思路渐渐模糊,终于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咯呜鼓响,耿照给鼓声惊醒,跳起身来,望出窗外,只见已是日上三竿。
昨晚服侍他的那个丫鬟推门而进,笑道:“相公醒来了,请用早点。”拍一拍手,另外两个丫鬓端了八式点心,一锅稀饭进来。又给耿照递了一条洒了香露的毛巾。
耿照匆匆擦了把脸,连忙问道:“刚才那鼓声是——”那丫鬟道:“今日岛主召开英雄会,击鼓聚集群英。”耿照道:“哦,英雄会已经开始了?”那丫鬟道:“不错。但小姐吩咐,相公精神未曾恢复,今日还是请你留在这里再歇一天吧。”
耿照道:“不,我要去的。和我同来的那位萨大叔呢?”邓丫鬟笑道:“你要去也不必如此匆忙,吃了早点再去吧。”耿照道:“那位萨大叔一一”那丫鬟道:“你先用寻点。嗯,我们小姐对你真是照料周到,生怕饥坏了你呢。她一早出门也没忘记吩咐我们给你准备点心——”
耿照无心听她说话,狼吞虎咽地把几碟点心一扫而光,啼哩呼噜又喝了两大碗稀饭,那丫鬟在旁边掩着嘴笑。
耿阻抹了抹嘴,说道:“好,现在我是遵命吃过早点了,你可以说了吧,那位萨大叔究竟如何?”那丫鬟笑道:“也没什么,那位萨叔已出去了。他精神很好,你不用担心。”耿照道:“他怎么不等我?”那丫鬟道:“这我怎么知道?或者他是不愿惊醒你吧。”
耿照忙又问道:“那位秦姑娘呢?”那丫鬟道:“我是奉命来伺候你的,那位姑娘昨晚和我们小姐同寐,伺候她的另外有人,我不知道。”
耿照心急如焚,也顾不得礼议,便往外跑。那丫鬟道:“相公,你是要找那位秦姑娘吗?我替你去先同一声,看看她起床没有?”耿照边跑边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叫她。”那丫鬟摇了摇头,心道:“看来他的心上只是记挂着他的那位秦姑娘。倘若我们小姐真的是看上了他,那可是不幸之至了。”
这幢房子共分二进,有中门隔断内外,耿照要闯进去,却给一个丫鬟拦住。耿照道:“我昨晚来过的,我想找那位秦姑娘。”
那丫鬟沉着脸道:“昨晚是小姐请你来的。今日你是自己来的。
没得小姐允许,请恕我不能让你踏进此门。”心中甚怪耿照不懂礼貌。
其实耿照不是不懂礼貌,他是害怕一件事情,害怕玉面妖狐已经到来,秦弄玉落在她的手中。他不便向丫鬟打听,给她一顿抢白,不觉脸上发烧,只好停下脚步,说道:“那么就请姐姐代我请她出来吧。”
耿照以为自己不进去,只是请那丫鬟代唤,她总可以答应了。哪知这丫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行!”
耿照怔了一怔,道:“为何不行?”那丫鬟道:“小姐刚刚吩咐,不许任何人进房去打扰她。”耿照大吃一惊,连忙问道:“你们的小姐不是一清早就出去了吗?哪里又来的小姐?”那丫鬟淡淡说道:“就是又来了一位小姐!她是我们小姐的姐妹。”
耿照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就在此时,忽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尖叫,正是他表妹秦弄玉的声音。
那丫鬟道:“相公,你、你不能……”原来耿照已从她身边审过去,硬往里闯,那丫鬟赶来拦阻,一面叫嚷,耿照反手一指,点了她的穴道。
耿照“砰”的一掌打开房门,只见一个女子面床而立,背向着他,背影与玉面妖狐十分相似。她的表妹则正在欠身而起,脸朝着他,脸上惊骇的神色还未消逝。
耿照正要冲过去,就在此时,只听得那女子笑道:“秦姑娘,不用惊慌,是我!分手尚未十天,你就不认得我了吗?”
秦弄玉化惊为喜,说道:“霞姐,原来是你。”那少女道:“耿相公,我正想叫丫鬟去请你呢,你已先来了。”这少女回过头来,正是赫连家三姐妹中最小的那个赫连清霞。
原来赫连清霞那日与耿照等人分手之后,便随同耶律元宜一同渡江,到了江北武林天骄恰巧早一天走了,碰不上头。
耶律元宜本是奉了金国元帅完颜郑嘉努之命,往江南探听宋国虚实的,既然碰不上武林天骄,就回到军中缴令。他拣了一些己成事实、可以公开的消息,例如魂良臣被黜,虞允文兼统义军这些消息报告了郑嘉努,郑嘉努也接到了其他探于的报告,核对属实,对耶律元宜大为嘉奖。
郑嘉努不知他在暗中策划恢复辽国、密谋反金,只道他受了金朝的高官厚禄,确是矢志效忠。他回到军中,席未暇暖,郑嘉努又差他到飞龙岛去,作金国的耳目。因为虽有金超岳以国师的身份前往,但正因为他是国师,身份崇高,不必向郑嘉努报告,郑嘉努也只是知道有此一事,还未与金超岳接过头,故此郑嘉努又把耶律元宜作为自己的心月复派去,其中也含有监视金超岳的作用。要知郑嘉努与金超岳彼此在金主完颜亮之前争宠,本来就是早已勾心斗角了的。
耶律元宜与赫连清霞也是在海上碰上风暴,拂晓时分方到。
赫连清霞的相貌与两个姐姐亦甚相似,上岸之后,立即使有人告诉她,她的二姐赫连清云正在这儿。
耶律元宜留在客栈稍息,赫连清霞便来找她姐姐。不料赫连清云己赴飞龙岛主之约,离开住所,两姐妹没碰上头。但赫连清云早已对侍女有了交代,她的一众丫鬟也知道她的姐妹要来。赫连清霞相貌与姐姐相似,那些丫鬟也不知她是主人的姐姐还是妹妹,见她有岛上的头目陪来,料无假冒,当然殷勤奉侍,将她请进内房。
秦弄玉睡在赫连清云的房间内,清霞见了,意外的欢喜,丫鬟告诉了她昨晚的事,清霞便吩咐丫鬟不许放人进来。她自己在床前守候。秦弄玉一醒,最初也是把她误认作玉面妖狐,以致失声尖叫。
且说耿照见表妹安然无恙,又与赫连清霞意外相逢,也是欢喜无限,但他已无暇叙话,连忙问道:“玉妹,你身体如何?”
秦弄玉试试运动手足,笑道:“好得很,就是气力差些。”耿照道:“你快吃些东西,咱们好去赴会。”
赫连清霞道:“早预备好了。”递过了一盅鸡汤,笑道:“你身子尚还虚弱,不宜用饭。我叫她们用两只鸡给你熬了这盅鸡汤。”秦弄玉多谢了她的细心照料,喝了鸡汤,匆匆梳洗,便与耿照、清霞一同出门。
赫连清霞笑道:“耿相公,你一定是心急闯进来,委屈了这位姐姐了。”耿照替那丫鬟解开了穴道,赔礼道:“我赶着赴会,姐姐恕罪。”那丫鬟本是满肚皮闷气,但得了主人的妹妹向她慰问,又受了耿照的赔礼,深感荣宠,化怒为喜,忙道:“折煞了婢于了。小姐、相公、你们回来吃中饭吗?”赫连清霞一笑道:“不必等候我们了。”行前带路,匆匆赶赴会场。
岛上有一座山,会场就在山下的一大片草地上。只见黑压压的草地上坐满了人,围成了三个圈圈,山坡上也站了不少人。
赫连清霞小声说道:“我与元宜是以金国主帅的使者身份来的,不能让人家知道我们的真正意向。等下倘是有甚事情发生,我也只能假作置身事外,你们要原谅我才好。”耿照道:“这个我懂,我们也只是来探听消息,非到必要之时,绝不出手。”赫连清霞道:“如此,我们分头进去。”赫连清霞进去,在前排特别为宾客设置的座位找着了耶律元宜。耿照二入则在山坡上挤进了人丛之中。
这时樊通正在说话,说到了最后一段,道:“飞龙岛主是此会主人,现在就请岛主与大家见面,商量大叶。”与会群英有一大半是未见过飞龙岛主的,当下人人注目,候他出场。耿照小声问旁边的人道:“刚才樊舵主说了些什么?”那人道:“他说金兵渡江在即,请咱们长江南北、水陆两路的各方豪杰共商大计,先要推定一位盟主。嘘,别说话了,岛主出来啦!”
场中有一块光滑如镜台的大青石,约有二丈来高,只见那飞龙岛主乃是个髯须如戟的粗豪汉子,飞身跳上石台,缓缓走了几步,走到中央立定,石台上留下了鲜明的足印,靠近石台的人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每一个足印的深浅都是一般。
在石头上踏出足印并不十分困难,但这块石台,光滑如镜,离地面义有二丈多高,飞龙岛主是用轻身功夫跳上去的,轻功火候稍差,就未必能够立足得稳。这也罢了,难的是他既用轻功,而又能在石上踏出足印。
要知以武学常理而论,施展轻功,脚尖沾地之时,力度必须用得十分巧妙,讲究的是轻灵迅捷,脚步决不能踏得重了。但在石上踏出脚印,则又非用重身法使出内家真力不行。如今飞龙岛主在石台上踏出的每个足印都是一般,可见他的轻功身法与千斤坠的重身法,已是到了炉火纯青之境,在那脚尖沾地的瞬息之间,便可以立即转换,这种本领就是世所罕见的奇功了。
有些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人,看见他使出的功夫与武学常理相反,都不禁膛目结舌。武功高明之士,则不禁大声叫好,他的党羽,轰然喝彩,那更不在话下了。
飞龙岛主待喝彩的声音平静之后,向四方作了一个罗圈揖,说道:“多谢各位赏面,光临敝岛。如今金兵渡江在即,樊舵主说得对,必须先推定一位盟主,才能应付此一非常的变局。我现在就提出一个人来,这位老英雄德高望重,我说出来,大家一定心服!”
接到飞龙岛主令箭,来此聚会的群豪,人人都以为飞龙岛主是想盟主自为,只等旁人推戴的。哪知他却先自提出,推戴别人。这倒是颇出众人意外之外的事情,众人都在凝神静听,听他要提的是何人。
只听得飞龙岛主缓缓说道:“这位老英雄就是千柳庄的柳庄主。”柳元甲本来是江南的武林领袖,但他的名字,若是由别人口中提出,那就毫不稀奇,由飞龙岛主提出,不知内幕的大部份与会群豪,则仍是十分意外。
飞龙岛主的党羽与柳元甲的一干亲信,是知道今日的安排的,都在欢呼鼓掌,不知内情的其他人,有些人本来是佩服柳元甲的也在随声附和,另外有些人则怕飞龙岛上是在故意试探他们的心意,不敢作声。
飞龙岛主似是知道他们的心意,哈哈笑道:“柳老前辈是宗某最佩服的人,他这些年隐居林下,宗某则在江湖胡混,浪得虚名。有些兄弟,或者有所误会,以为我想作武林盟主,其实我每有大事,都是要请教柳老前辈的。尤其今日处此非常变局,更非请柳老前辈出山不行!”
柳元甲本来是德高望重的武林领袖,群雄听得飞龙岛主对他推崇备至,不似假意奉承,那些原来心存顾忌的人,也就敢于鼓掌欢呼了。
柳元甲缓缓走出场心,也不见他作势跳纵,身子就笔直地“飞”上石台,这手炉火纯青的轻功,实是武学之士梦寐以求的境界,而在他不过是轻描淡写地施展出来,丝毫也不显得有“卖弄”的成份。比之飞龙岛主刚才的做作,虽然同样是演出了绝世神功,而他的身份却又是高了一筹了。
柳元甲捋捋胡子,哈哈笑道:“宗岛主盛情可感,只可惜老夫老矣,无能为矣。我看这盟主一席,还是该宗老弟义不容辞,老夫愿尽绵力,辅助盟主。”
樊通说道:“柳庄主和宗岛主不要彼此推让了。依我之见。
处此非常局面,应该有正副盟主,管辖水陆两路,才好照顾全局。咱们就公推柳庄主作正盟主,宗岛主作副盟主,兼作水路的总舵主。诸位想必赞同?”
两家的党羽都在叫道:“好,好,正该这样。”柳元甲满面堆欢,说道:“各位以大义相责,我只好为宗老弟分担重责,替各位尽力了。不过,今日群英毕集,若是有更适当的人……”樊通叫道:“柳庄主毋再推辞,我们都是一致拥戴你老。谁还能与你老争这一席盟主呢?”
话话未了,忽听得有人高声叫道:“且慢!”群豪愕然,目光齐集,向那人望去,原来是铁笔书生文逸凡。
柳元甲打了个哈哈,说道:“对啦,我们怎能忘了文大侠了?文大侠的武功人望……”
文逸凡也是哈哈一笑,立即打断他的话道:“请勿误会。我不是来与你们两位争盟主来的。我只是有一事在心,非得先向柳庄主请教不可。”
柳元甲心道:“谅这酸丁也不敢与我为难。”当下说道:“请教不敢。文大侠请说。”
文逸凡道:“刚才樊舵主说得好,金寇南侵在即,这是个非常的变局,必须应付得宜。请问金寇若然渡江,柳老英雄是准备如何应付?这件大事,必须先说清楚,这才好定盟主之位,各位以为可对?”
与会群豪,不乏热血满腔的爱国之士,听了这话,都在说道:“不错,不错,言之有理。咱们先听柳庄主的主张。”
柳元甲料不到文逸凡临时有此一着,但他毕竟是老好巨滑,镇定如恒。打了个哈哈,说道:“兹事体大,文老弟不问,我也想与各位商量的了。依我之见,咱们是既要为自己打算,也要为老百姓打算才是。盗亦有道,难道咱们还能趁着兵灾,骚扰百姓么?”
文逸凡道:“话说得不错,但不知柳庄主是怎么样为老百姓打算?”
柳元甲手捋长须,沉吟片刻,缓缓说道:“这个么?依我之见,也不外乎‘保境安民’四个大字。古语有云:‘兵凶战危’,一旦打起仗来,胜也好,败也好,总是苦了百姓。如今金宋两国的大动干戈,看来是难以避免的了,咱们只能稍尽绵力,减少灾祸。我以为不如在咱们的地盘之内,另树一帜,两不偏帮。
人不犯我,我也不必犯人。咱们水陆两路,有三十三家兄弟,凑合起来,兵力虽是不及金宋两国,也很不弱了。料想他们也得对咱们顾忌三分。诸竹若是贤同此议,合力同心,我就致函两国主帅,申明此意。在咱们地盘之内,他们假道可以,但必须秋毫无犯,也不能在咱们的地盘内打仗。”
说到这里,大湖十三家总寨主王宇庭问道:“那不等于是自成一国了么?”
柳元甲道:“要这么说,那也可以。俗话说得好,时势造英雄,何况诸位本来就是英雄,岂能终生在见不得天日的黑道上厮混?所以我说,趁此时机,做一番事业,既是为老百姓打算,也是为咱们自己打算了。”
飞龙岛主拍掌道:“盟主高瞻远瞩,确非吾辈可及!宗某唯盟主马首是瞻!”两家党羽,摇旗呐喊,喝彩奉承,自是下在话下。
耿照心道:“怪不得魏良臣给这老贼的那封私函,预祝他什么‘建业江左’,原来是包藏着这么样天大的祸心!”
文逸凡“哼”了一声,正要说话,忽听调有人纵声长笑,把场中那些阿腴奉承的声音压了下去,群雄抬眼望时,只见一个白衣少年,从山坡跃下,在空中翻了个筋斗,落在场中,当真是有如天外飞未,震慑全场。在柳家庄见过此人的失声叫道:“哎,是笑傲乾坤来了!”
只听得笑傲乾坤华谷涵朗声说道:“这不是保境安民,这是祸国殃民!诸位都是大汉男儿,金寇南侵,是要灭咱们的国,毁咱们的家,奴役咱们的父老兄弟!有血气的男儿,安能置身事外?倘是和金寇也讲什么互不侵犯,那岂只是开门揖盗,简直是助纣为虐了。再说,你要保境安民,但金寇灭来之后,可容得你苟安一隅之地么?那时你们是不是也打算跟这位柳庄主做金寇的奴才?”
这一番话激起了群豪同仇敌汽之心,有人把性命置之度外,对柳元甲就骂了起来,有的较为“客气”,也在说道:“不错。柳庄主,你这话是有欠思量了!”柳元甲与飞龙岛主的部下,有的不敢作声,有的则在给他强辞争辩,场中吵成一片!
柳元甲拍了一下手掌,用“传音入密”的功夫冷冷说道:“别吵,别吵!我只想问华先生一句话。华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来参加此会的?这是咱们江南的绿林之会,包括长江南岸水陆两路的英豪。其他的江湖人物,则都是由主人邀请的。你一不是绿林中人;二未得主人邀请。我们的事情,伺用你来插嘴?”
华谷涵冷笑道:“你门商议的有关国事,我是一个百姓,我就可以说话。”
柳元甲“哼”了一声道,“你不请自来,藐视主人,无礼孰甚!我们的英雄会不许外人参加,这里也就不许你说话。把他轰了出去!”
飞龙岛主早已蓄势待发,听了此言,把手一扬,呼的一声。便向华谷涵抓去。双方距离还有数丈之遥,华谷涵展开折扇,轻轻一拨,只听得发出闷雷也似的声响,两人中间的泥土砂石,突然如遇飓凤,卷起了漫天尘雾。双方较量了内家真力,表面上不见输赢,但飞龙岛主胸口作闷,他已是自知稍逊一筹。
柳元甲的大弟
他们坐的那条船,昨日被萨老大的船撞穿船舱,幸而船大人多,在众人抢救之下,一时不致沉没……后来得遇飞龙岛派出去迎接他们的船只,终于安然抵达。虽是迟了一些,但却来得正是时候。
当日曾在千柳庄给柳元甲祝寿的人,认得金超岳,不禁窃窃私议。其他不知道金超岳身份的人,纷纷向知道的人探询。一时大家的注意力又都转移到金超岳身上。华谷涵和飞龙岛主、宫昭文等人,也暂时住手,但华谷涵在强敌包围之下,需要全神应付,对金超岳的来到,也只能暗中戒备,而不能冲出去与他骂战了。
金超岳曾在笑傲乾坤手下吃过点亏,一见是他,心头火起,和柳元甲见过了礼,便道:“又是这小子来捣乱吗?我今日来到,没备礼物,就把这小子拿来当作见面礼吧。”金超岳深知飞龙岛主之能,自忖他若出战,只要有一个飞龙岛主相助,擒笑傲乾坤便非难事。
柳元甲道:“不敢有劳金先生,有宗岛主坐镇,他闯不过我门下弟子的七煞阵。”原来柳元甲是怕金超岳出场,更会引起众人的议论。
宫昭文正要将阵势台围,忽又听得有人叫道:“且慢!”声音清脆,竟然是个女子。众人抬头看时,只见山头上一个少女千挥拂尘,严着御风而降!正是:冲破波涛来赴会,兴亡哪得不关心?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