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四十一年春。
一片青翠的绿。泛青的小草枝头上含苞吐蕊的花朵似乎都预兆着这是一个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春天。
云儿最近几年一直有到庙里拜佛的习惯。以前拜佛云儿总是有许多愿望:保佑雪心和小王爷平安富贵保佑早日见到爹和小武但是现在她已心无杂念只希望爹和弟弟小武都平安即使是有生之年也许没有相见的可能。
云儿见到仪心小师父很是开心。自从雪心去世之后云儿在王府里就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了。空闲的时候云儿愿意到庙里随仪心小师父念念佛经只是为了在喧嚣中找寻一份宁静。
“小师父!”云儿欢欣地走到小师父面前“我刚才看到附近的迎春花和桃花都开了……”
仪心小师父也笑着:
“春天来了!”
“小师父你终于不再说佛经了!”云儿笑着“虽然每次听小师父读经都会觉得有理可悟但是有点疏远……”
仪心偷偷环视了一下大殿现四下无人:
“是不是我叫你云儿就不疏远了?”
云儿有些惊喜:
“呃……叫名字……”
“前些日子经常有个小男孩儿来庙里帮忙打扫院子他说我总是‘施主前施主后的’听起来拒人千里他姐姐一定不是……”仪心小师父有点失落。
“小师父为了一个孩子居然不普渡众生了?”云儿当然是开玩笑。
“仪心自幼随师父读经日日读年年读好像已经不懂得人情冷暖了……”仪心有些怅然。
云儿突奇想:
“不知道是不是有机会见见那个小孩儿居然能让小师父抛去佛经去谈人情冷暖……”
“现在就在后院呢!”云儿随着仪心向后院走去“腊月的时候乞讨到庙里师父见他可怜就给了他几个馒头还说以后要是饿了尽管来就是。后来他就一直来帮着扫扫院子擦擦灶台……”
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小男孩儿正拿着一把大扫帚扫着院子。看样子只有七八岁光景细细的胳膊弱不禁风的肩膀。
他看到仪心过来就停住了:
“仪心师父师太让你来看着我扫地了是不?”
仪心皱眉:
“我没有看着你干活啊!是你主动要给我们扫院子的……”
“爹爹说知恩图报……”小男孩仰着头眨着乌溜溜的大眼睛“说不定有一天老天会慈悲就能找到姐姐了……”
云儿不禁插嘴:
“你姐姐去哪儿了?”
小男孩见到陌生的云儿到也没怕生:
“和姐姐失散了……”
云儿有些莫名的激动:这个和弟弟年龄相仿的孩子也有一个失散的姐姐……
“这几个馒头拿回去吧!”仪心拿着一个小布包给了小男孩“也不是秋天院子没什么好扫的回去陪你爹爹吧!”
“谢谢仪心师父!”小男孩扔下了扫帚蹦跳着跑走了“我明天再来!”
仪心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
“这个小武……”
这个名字恍如一个巨大霹雳把还在犹疑和猜测中的云儿激醒。她摒住呼吸看着那个渐渐远去的小身影。
云儿有些不敢相信难道老天真的听到她的祷告了?
“他叫小武?是不是姓李……”
仪心并没注意到云儿的紧张激动:
“只知道叫小武有个姐姐在京城大户人家当丫鬟……前些年家乡闹饥荒和瘟疫好不容易躲过了到了京城小武爹又病了……”
云儿不敢确定了。凭借一个相同的小名儿就确定是自己的弟弟也是件太唐突的事儿!
“记得和小师父说过云儿也有个弟弟叫小武今年也有8岁了当时和他失散的时候才满周岁……不知道爹爹和小武现在身在何方云儿早已经不再奢求能和他们团聚他们平安就足矣……”
仪心有些羡慕地看着云儿:
“至少还知道有亲人在人世知道彼此还会惦念……”
云儿不知自己是不是该喜悦:
“自从与爹爹和小武失散之后云儿就把雪心姐当成亲人可是……”
“善哉善哉!”仪心知道雪心的离世让云儿一直心痛。
“如果还能找到爹爹和小武云儿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云儿忽然抓住小师父的胳膊“带我去找小武也许他真的是我弟弟……”
仪心愣愣地被云儿一直拉着跑出了寺庙。
云儿看着眼前这个破旧的小茅草屋忽然热泪盈眶。这好像以前自己住过的屋子仿佛还能看见袅袅升起的炊烟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亲人……
“仪心师父?”正在门口倒水的小武看到仪心和云儿十分诧异“怎么来我家了?”
仪心刚要说话被云儿接了下去:
“仪心小师父说来看看你爹听说他生病了出家人慈悲为怀……”
小武显出很高兴的样子:
“爹爹最近好多了说等他病好了一定要亲自好好谢谢师太。”
仪心显然是不擅长说谎话的她支吾着:
“呃……”
云儿拽着仪心的衣袖迫不及待地冲进屋去。
一个佝偻着后背的老者背对着他们。昏暗的屋内看不清他的身形只能凭借照进来的点点阳光看到他花白的头。
小武大声地喊着:
“爹仪心师父来看您了!”
老者缓缓转过身来面目祥和:
“多谢仪心师父照顾……”
云儿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她喊出了隐在内心深处的那个字:
“爹——————”
老者几乎站立不稳踉跄着要跌倒。
“爹——我是云儿——”云儿含着泪跪倒在老者面前。
也只有在这样的距离云儿才能看清父亲的面容。短短几年父亲真正的变为一个老者鬓角已经斑白大概是生病的原因眼珠浑浊而没有光彩。
“云儿……”云儿爹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想要抚上云儿的脸颊。
这不是记忆中的女儿不是瘦弱的云儿不是苍白的云儿不是在李家走投无路之际卖入王府的云儿……
这姑娘有一张标致的鹅蛋脸一双如潭水般漆黑的眸子挺挺的鼻梁弧度美好的嘴唇这是云儿么?这个集了天下钟灵神秀的女子真的是自己的女儿?
“爹云儿终于找到你们了……”云儿虽然满眼是泪却终于可以笑了。
云儿爹仍然不敢相信眼前所生的一切依然目光呆滞。小武莫名其妙地看着和爹爹哭作一团的云儿眼神里充满了茫然。
仪心一向淡然但是看到这情景不由得有些微微的感动了。
“爹您的病好了么?”云儿一时间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父亲倾诉但又不知道说哪些才好。
云儿爹忙不迭地点着头他对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还有些不敢相信:
“大夫说好得差不多了……如果当初不是为了给我看病也不会把你卖到王府去当丫鬟爹心里一直很后悔想你娘去世的时候我答应过她好好地照顾你以后给你许个好人家……”
“您别说了……”云儿听到这话有些心酸“云儿现在在王府挺好王爷和王妃都对我很照顾……云儿从来没怪过爹能够再见到爹和小武云儿真的很知足了……”
“当年我带着小武回山西老家没想到那里因为饥荒和瘟疫亲戚死得死逃得逃已经没什么人了小武又生了重病断断续续看了一年多才看好把当初卖房子的银子也给花光了我们没有盘缠就一路走回来的这一走就是好几年……”云儿爹把这几年的情况用寥寥数语就带过了但是几句话能说完的只有过去的岁月讲不尽的是经历的痛苦。
云儿看着一直莫名其妙的小武:
“小武我是姐姐啊!我是云儿姐姐!找了你和爹爹好多年……”
小武有些怯生生的:
“姐姐……”
云儿看着佝偻着身躯已经满鬓斑白的老父看着年幼而且营养不良的小弟除了心酸更多的还是心痛。
“姐姐你真的大户人家当丫鬟么?”小武眨着眼睛“那你让我也去王府吧!我不要到宫里去……”
云儿惊愕她不解地看着父亲。
云儿爹无奈地摇着头:
“小武要是个姑娘兴许能送到好人家去当小丫鬟没准还能被人收了做小可是男孩儿人家都不愿意买……去年冬天的时候我怕自己熬不过去了想把小武送到宫里……”
“爹!”云儿有些急了“小武是咱们李家唯一的根儿了您怎能……”
“多亏师太收留了我们仪心师父还总给我们吃的……而且现在找着你了……放心了……”云儿爹满怀期待“以后我们就能一起过好日子了……”
云儿打开自己的饰盒里面除了陈王妃当年赏赐给自己的玉坠子再没什么值钱的玩意儿了。她拔下头上的簪端详着顶端那依然璀璨如往昔的珍珠。这是雪心姐留给自己唯一的东西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
云儿拿着包袱蹑手蹑脚地准备偷溜出王府。
“云儿?”陈王妃看到云儿神色慌张“天马上要黑了这么晚还要出去?”
云儿缓缓转过身:
“王妃娘娘……”
陈王妃见云儿怀中抱着一个包袱:
“怀里拿的是什么东西啊?”
云儿见实在欺瞒不下去只好跪下:
“娘娘恕罪……前些天云儿偶遇失散多年的爹爹和弟弟……”
陈王妃惊喜地笑了:
“真的?以前听你提起过现在找到亲人实在是好事儿……”
“爹爹身染重病弟弟年幼一路从异乡来到京城早已山穷水尽云儿想把饰当了换银子给他们……”云儿怕陈王妃误会把包袱打开摊开在地上“请王妃娘娘过目……”
陈王妃对地上的东西并不十分感兴趣根本没正眼看:
“缺银子是么?别当饰了吧!当了以后也没钱赎回来……”
她叫身边的丫鬟:
“甜儿去拿两银子给云儿……”
丫鬟甜儿应声离去。
“起来吧!就算我私人给你的别和外人讲就是。”陈王妃和颜悦色“银子拿去给你爹和弟弟请个大夫买点吃的再做几件新衣裳……”
云儿磕头谢恩:
“谢王妃娘娘云儿无以为报……”
“只希望你能留在王府……”陈王妃见已无旁人低语道“我不信寒月不信这王府里边的任何一个人以前我信雪心现在我信你……”
云儿慌张地抬起头她不懂陈王妃的真实意图:
“娘娘此言……”
丫鬟甜儿已将银子取来陈王妃不再说话她把银子递给云儿:
“去吧!快去快回就是!明日王府还有要人到访……”
云儿摊开掌心看着那枚沉甸甸的银锭子心绪不宁。
天刚蒙蒙亮一群丫鬟就忙活起来了。有挑水的有劈柴的还有几个丫鬟已经开始和面准备要做南方的点心。
云儿万分不解:
“今日到府的是什么人?要这么兴师动众?”
甜儿看到云儿对此事一无所知:
“云姐姐你没有听说么?皇上给王爷选了位老师听说今日就要来府……”
“老师?”云儿觉得自己根本不如这群丫鬟消息灵通“是什么人?”
“只知道是翰林院的名士……”甜儿只是听闻其实她根本不懂什么是翰林院“云姐姐皇上为什么要给王爷请老师啊?”
云儿虽是摇头心中却似乎对皇上的意思明白了大半。皇上把王爷留在京城请翰林院的名士来教育王爷可见皇上对裕王的重视远远过了景王。
云儿和另外几个年纪稍长的丫鬟端着做得样式精美、色泽鲜艳的点心走向正厅。
一个身穿灰色长袍的男人正端详着大厅那幅画他背脊挺直给人一种不妥协的肃穆和庄重。
似乎听到她们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子直视着所有人。两道浓眉目光炯炯。
“王爷还没有起来?”他声色俱厉。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回复。
云儿把点心放到桌上:
“大人先吃些点心听说大人来自南方这些点心希望能合大人胃口。不知大人如何称呼奴婢也好去通报一声。”
他面部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下官张居正是王爷的侍读。”
云儿暗暗惊喜了下原来大名鼎鼎的张居正要来当王爷的师傅了:
“久仰大人大名奴婢曾经读过大人的《论时政疏》。”
张居正眯着眼睛看着这个看起来也不过十**岁的丫鬟。先不说容颜秀丽只是这种胆识这种出众的气质确实罕有。而且一个丫鬟居然读过自己十几年前写过的奏疏这实在不是简单之事。
“这些点心请大人慢用如果没什么事儿奴婢们先下去了……”云儿见张居正无意再继续谈话。
见张居正不应声云儿扯着其他几个还愣在原地的丫鬟默默退下了。
王爷没料到张居正会这么早就到王府:
“未能远迎请张师傅见谅。”
张居正不卑不亢:
“下官不敢。”
王爷见张居正神色并没有缓和:
“对张师傅颇为景仰最欣赏那句‘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
张居正听到这句话眉毛虬结到一起。
“也深信‘广开献纳之明亲近辅弼之佐’方可‘君臣之际晓然无所关格’。”王爷用一种崇敬的眼神看着张居正。
张居正的眉头舒展开来:
“王爷也读过下官的《论时政疏》……”
“张师傅慨以天下为己任实乃大明之福。”王爷对张居正拜了拜。
“王爷过奖”张居正虽然不再眉头紧锁但是依然神色凝重“下官离京还乡三年亲见田赋不均、贫民失业深知百姓之苦希望王爷能够体察民情知人善用这才是大明之福。”
王爷看着张居正他眉目轩朗长须袍服像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他的心智也完全和仪表相一致么?
天已经完全黑了初夏的傍晚仍能感受丝丝凉意。
云儿轻轻地叩着房门。
“进来。”王爷的声音听似冷漠。
“王爷您要的点心。”云儿把点心放在桌上“早上给张大人准备的点心您要不要也尝一些?”
“这些够了……”王爷见云儿要离开又追问了句“听说你找到亲人了……”
云儿的脸上忽然浮起笑容:
“云儿刚刚找到失散多年的爹和弟弟……”
“他们尚好?”不知王爷是不是有口无心。
“谢王爷惦记”云儿连忙回答“爹一直身体不好这些年又长年奔波劳碌;弟弟年纪尚小在异乡又赶上饥荒瘟疫现在都在云儿身边能够让他们吃饱穿暖已经是云儿最大愿望了……”
王爷顿生怜悯:
“张师傅并无虚言。生在帝王之家享受富贵荣华本王却不知百姓苦难。”
“云儿斗胆多言……”云儿见王爷神情沉郁“张大人识得百姓疾苦是因为他生活在民间王爷一直在宫中现在又在王府自然不大清楚。张大人能够向王爷直言说明张大人信任王爷愿意辅佐王爷。”
王爷露出惊喜的神色但他马上又开始皱眉:
“张师傅直言又能如何?皇上还是不肯见本王……”
“皇上给王爷选了张大人这么一个好师傅说明皇上还是很重视王爷的。”云儿似乎给了王爷信心“景王爷离京之后似乎皇上就不再关心了。”
王爷若有所思但不表态。
“请王爷恕罪云儿多言了……”云儿觉得自己话多似乎有冒犯王爷之意。
“恕罪?”王爷缓缓笑了“你何罪之有?”
云儿不知如何回答。
“本王身边再没一个可以说话之人王妃敬畏寒月谄媚更多的人对本王是害怕……”王爷看着云儿“你就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云儿的心跳加她垂着头连眼皮都不敢抬。
王爷似乎看出云儿的恐慌:
“下去吧!夜已经深了!”
云儿快步出了书房她关上门的瞬间紧张感才稍稍平复了些。
云儿才起床陈王妃就进来了。
“甜儿你先出去吧!我有话和云儿说。绸缎放桌上就行了。”
不等云儿说话陈王妃自顾自地说起话来:
“都是江南运来的上等丝绸眼瞅着这天儿也热了该做几件新衣裳了……”
“王妃娘娘……”云儿不懂陈王妃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
“不知道你觉得颜色还满意么?看你只喜欢浅色的衣裳其实这种红色也挺漂亮的……”陈王妃抚模着绸缎上那绣工精美的花朵“王爷只知道诗词歌赋不知道送这些东西……”
云儿听出陈王妃话中的意思但又不知道怎样解释。
陈王妃笑得释然:
“一开始嫁过来就知道王爷是个重情之人如果不是为了宗室后继王爷不会这么快选继妃的。王爷喜欢雪心如果不是她福薄可能现在早就是侧妃了小王爷也当了世子。可惜我没这个福气没能给王爷诞下子嗣……”
陈王妃继续说了下去:
“我不相信寒月她恃宠而骄……自从雪心离世王爷有好几年没有笑过了只有云儿你让王爷又笑了……”
云儿还在琢磨着前面那句“恃宠而骄”寒月从没被“宠”过没什么可“侍”只是“骄”一直都有那出自她的本性。听到后半句云儿惊跳了一下她想起王爷那句:“你不一样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王妃娘娘……”
“既然王爷喜欢我也愿意相信你就可以顺顺当当地伺候王爷……”陈王妃认命般地无奈而笑“你不是还有爹和弟弟在京城么?也想让他们过好日子吧?”
似乎只有最后这句话才真正说到云儿心坎儿里只有爹和小武才是她现在最想要保护和照顾的人。惜玉临走前的那句话忽然在云儿耳畔回想:只有得到权力和地位才能得到你想有的一切。
权力和地位富贵和荣华置于眼前从来不是渴望拥有的却因为唾手可得而变得矛盾了。
云儿徘徊在寺庙门口犹疑着不肯进去。
仪心小师父看到云儿很是高兴:
“云儿你来了!不进来么?”
云儿满面愁容:
“有好些事儿想不通……”
仪心一听这话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仪心可以帮你么?”
云儿看到仪心一本正经的样子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听多了仪心师父的佛经非是非非非得失非彼非此非去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可是我还是不懂到底孰是孰非什么是福呢?”
仪心轻言:
“福为根基众生以安。福为天护行不危险。”
云儿茫然若失:
“这一切真的是命中注定?这到底是不是福呢?也许仪心师父不知烦扰因为早已皈依佛祖早已忘却尘事情感……”
仪心反驳:
“人若无情在世间岂不孤苦?心之孤苦而不是身之孤苦……”
云儿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和仪心走到后院。小武正在晾洗干净的衣服他挽着袖子垫着脚尖干得不亦乐乎。
“云儿你找到亲人这种感情仪心可能永远不会体会。师父毕竟是师父真正的亲情是什么样儿的仪心不知道只是看到云儿你找到爹和小武看到你们那么高兴仪心很羡慕……”仪心看着云儿看到她看着弟弟那种心疼又怜爱的眼神万分羡慕。
“爹爹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那间茅草屋是不能再住了以后还想给小武找个先生总要读书识字……”云儿说出这些话才猛然反应过来她已经在给他们安排今后的生活给他们安排自己希望他们过的生活。“人皆有情现在云儿身心皆不孤苦……”
仪心会心一笑:
“看来已经想通了……”
自从上次惜玉离去寒月安静了好一阵子最近听说她又开始神神叨叨了吃了好多汤药也不见效。没有人愿意照顾寒月以前她欺负的丫鬟太多自然没人愿意再招惹这个疯癫之人。
云儿把药放在桌上:
“该吃药了!”
寒月盯着云儿:
“你做了新衣服?”
云儿拽着衣服的下摆:
“是啊!好看么?”
寒月看着那红色缎面上绣得栩栩如生的花朵翻了翻眼睛:
“这是王爷赏给你的?”
“你怎么知道?”云儿顺着寒月的话说下去“最近天儿热了新做了几件衣裳。”
寒月咬牙切齿:
“雪心死了你以为你就有本事让王爷喜欢你?”
“你怎么反过来问我了这话我问你才是吧!”云儿轻轻一笑。
寒月冲到云儿面前眼珠瞪得圆圆的:
“雪心死了小王爷死了王爷一定会喜欢我的……你等着我早晚会给王爷生个儿子……”
云儿看着寒月那气急败坏的样子说不清是同情还是庆幸:
“王爷也没来看过你吧……你这样王爷怎么会来看你呢!”
寒月转转眼珠好像想明白了。她冲到桌前把一大碗汤药一饮而尽然后呲牙咧嘴地转过头:
“我喝药了!病好了!”
云儿帮寒月拭去粘在嘴角边上的一小根儿草茎:
“你的病是因为已经死了的那些人么?还是因为你自己?你一直都害怕他们会来找你吧?你以为害死了雪心姐和小王爷就能当侧妃了?”
寒月的嘴唇颤抖着她一把掐住云儿的脖子:
“你胡说!胡说!”
云儿想要挣月兑却被寒月牢牢地按在墙上。云儿拼命地挣扎着她努力地呼吸用一种凛然地眼神看着几近疯狂的寒月。
寒月被这眼神吓得浑身一激灵她不知道是应该松手还是掐得更紧。
一双大手一把把寒月抽离开去。
云儿痛得眼泪不止她捂着脖子许久动弹不得。待缓过劲儿来她才虚弱地吐出几个字:
“张大人……”
张居正当然不是一个人他一挥手:
“带下去!”
几个家丁把垂着头已经四肢无力寒月带了下去。
“多谢张大人!”云儿不知自己这话是感激还是有些羞赧。
张居正哼了一声:
“不必言谢!争宠无非是宫廷闹剧张某不想参与其中。”
云儿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以沉默回答。
“王爷喜欢碧螺春去沏一壶来!”张居正头也不回地像门口走去“王爷正为景王之事烦扰需要有人照应着……”
“王爷”云儿端来一壶刚沏好的茶“奴婢知道王爷喜欢碧螺春。”
王爷见是云儿眼前顿时一亮。
水红的缎面在袖口和衣襟下摆绣着精美的花朵。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红色因为是太过艳丽、太过张扬的颜色总会有种压不住的感觉。但是这件衣服穿在云儿身上却是出奇得得体和漂亮不是惊艳只是一种华贵和夺目的美。
王爷稍有欣喜:
“家人都安顿好了?”
“谢王爷惦记”云儿给王爷斟了一杯茶“托王爷的福家人一切安好。”
“那就好”王爷微微颔他一抬头无意瞥见云儿脖子上那几个红紫的血点伸手想要去触马上又缩回手只是问了句“怎么了?”
“没事儿谢过王爷关心。”云儿下意识地抚了一下脖子把领口紧了紧疼痛让她瑟缩了一下。
“上上下下什么事儿都瞒着难道欺上瞒下才能在府里生存?!”王爷的脸沉了下来。
“今儿个寒月姐掐的……”云儿低语。
“哦?寒月?”王爷挑着眉毛“怎么回事?”
云儿见王爷想要知道实情先跪了下来:
“王爷恕罪。云儿今儿个去给寒月姐送药她提到雪心姐我就和她说了几句可能她的病没全好吧一急就来掐我的脖子……多亏张大人即使相救云儿才没事儿……”
王爷拧着眉表情沉重:
“确实让人担心……不过寒月是李王妃当时收留的在府外也没什么亲人如果以后都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似乎也不近人情……”
王爷走到云儿身边伸手将她扶起。
“听说寒月姐进府也近十年……”云儿含糊不清地说着。
“是该给她找个人家了……”王爷自然知道这是打一个这个年纪女人最好的方法“明儿个告诉王妃让她帮着张罗此事。”
王爷似乎无心再去理寒月的事眉头又深锁起来。
“最近可有读书?”王爷将案上那本《庄子》拿起“重读《逍遥游》自知没有庄生宽广的胸怀……烦扰之事太多……”
“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云儿看着王爷知道王爷所谓的烦扰是景王爷之事“其实好多事我们都看不清本来面目看不清事实真相吧!”
“谁能看得清呢?”王爷用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云儿“你?我?……”
云儿含笑不语她将茶递给王爷那一汪碧绿的汁液在碗中缓缓流动着。
陈王妃知道王爷有送寒月出府之意很快给寒月安排了亲事。不知嫁给一个穷苦人家当正室好还是嫁给中产阶级家庭做妾室更妥当呢?王爷对此事并没多加过问寒月嫁与何人和他都没有关系他知道陈王妃会准备一份凡人认为还算丰厚的嫁妆给寒月自己不必为此事操心。
陈王妃也操办得算是体面只是寒月在出嫁之日长歌当哭在屋子里撒泼耍赖不肯走。她扯着喜帕:
“我哪儿也不去你们就关着我吧!寒月我生是王爷的人死是王爷的鬼……”
陈王妃让丫鬟们按着疯狂的寒月耐心地解释道:
“王爷也想给你安排个好归宿虽说这人家在京城不算大户只是个生意人家但是好歹是正室日子不会比王府过得差……”
寒月扯下喜帕她跪在陈王妃面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王妃娘娘请您向王爷求求情说寒月病好了寒月还要留在王爷身边伺候不要嫁人……”
“你在王府也有十余年无功也有劳怎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陈王妃不疾不徐地说“王爷念及旧日恩情才让我给你许个好人家此番美意怎能辜负呢?”
寒月听到这是王爷之意明白这是无法挽回之事但仍负隅顽抗:
“王妃娘娘云儿那丫头根本就是想接近王爷她想伺候王爷想当侧妃……”
陈王妃把喜帕给寒月遮好:
“嫁人以后不要再多话了言多必失相夫教子这才是一个女人的归宿……”
寒月瞬间僵直她放弃了挣扎任由他人摆布。
门外传来鞭炮声迎亲的队伍到了。陈王妃走到寒月面前最终叮嘱:
“你从王府出阁这里就像是你的娘家但是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覆水难收……好自为之吧!”
喜帕遮住寒月的脸看不见她的面孔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她被一群丫鬟搀扶着走出门去。
陈王妃转头看一直默不作声的云儿嘴角浮起笑容:
“王爷昨日还在谈《庄子》只记住一句:‘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云儿知道此话之意却不知陈王妃为何要用在此处。
陈王妃不再看云儿她叫丫鬟甜儿:
“甜儿送我回去今儿个太累了……”
云儿随着脚步袅娜的陈王妃也跨出门去她最后望了一眼寒月的屋子紧紧地关闭了那扇落了些灰和蛛网的门。
迎亲的队伍不知何时已经远去丫鬟们都在清扫着刚才婚礼留下的残迹。那些完结的碎屑和满地的枯黄落叶堆积到一起。
云儿遥望着远方的天空那一片晴朗的湛蓝这真的是天本来的颜色么?还是太过深远看不到至极深处呢?
深情备注:
1.1556年生大地震震后造成饥荒和瘟疫死亡83万人。字叔大号太岳湖北江陵人。作为明神宗朱翊钧的辅达十年之久是个有作为、具谋略、通权术的大政治家。
3.“绿遍潇湘外疏林玉露寒凤毛丛劲节直上尽头竿。”张居正13岁时写过的诗《咏竹》表达了自己想要出人头地的愿望。
4.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
天色苍茫这是它真正的本色么?还是高远无穷不能看到它的至极深处呢?
5.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
人们都知道有用的用处但不懂无用的更大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