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吃着,就听门外传了一声叫唤和拍门声。
刘氏正吃好起身,便解下腰间的围布,出去开门,没一会儿,就领着一个妇人进门,妇人身后跟着一个黑胖少年,还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脸皮子同样有些黑,脸上还有着婴儿肥,总之一看就能看出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呸,怎么是安家人,我回屋了。”王靛一看到来人,立刻丢了饭碗,转身进屋去了。
“王黛这一下心里暗乐,这妇人是安家婶子方氏,就住在前街,那一对少年男女正是安婶子家的一双儿女,那黑胖少年是安家大郎,叫安修之,今年十六岁,比王靛大一岁,跟王靛定的可是女圭女圭亲,安大郎算是自家未来的二姐夫了,当然如不如意就不好说,看二姐那一脸郁闷的表情显然是不如意的了。
安家在祖上也曾是衙门里的税官,可自从安老爷子丢了衙门的差事后,安家的日子也举步艰难了,每日里全是折借过日子。
而那丫头,叫安巧姐,今年十一岁。
“安婶子,大郎,巧姐,快坐。”孟氏见人进门,连忙端过凳子让众人坐下。
“大嫂子别忙活了,我不消得坐。”安修之连忙客气的礼让道,虽然外形平凡,但礼数什么的却是一板一眼的,倒也让人不能小看。
其实在阿黛看来,这位安大郎主要是有些胖了,若是能瘦点下来,那也算得“黑马王子”。
而此时,那安巧姐却盯着桌上的鱼大大咧咧的叫嚷开了:“娘,我肚子饿了,要吃鱼。”说完,竟是直接下手了。
巧姐虽然十一岁了,但方氏自己本身就是泼赖的性子,又整日里为了柴米油盐发愁,巧姐自小到大都是放养的,早就养成了野小子的性子,那规矩半点全无的。
“你这臭丫头,才吃的午饭,这就饿了?”方氏老脸一红,轻拍了巧姐一下。
“是我考虑不周,阿黛,拿副碗筷来。”一边刘氏连忙道,王继善也咳了几天表示未尽到主人之礼。
阿黛自己还没吃两筷子,她吃鱼一向慢,而之前大哥大嫂和二姐那吃的跟秋风扫落叶一样,若不是刘氏发话,给她留几块,这会儿鱼盘早就见底了,毕竟王家已经几个月不见荤腥了,便是偶尔有一点,也是给老爹补身子,别人是没有的,自不怪大家吃的没形没象。
如今碗里剩下的几块鱼,阿黛正想慢慢品味呢,没成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因此多少有些不舍,便闷闷的说了声:“我去拿碗。”
“不用,不用,就这么吃。”没想巧姐应的快,直接端了碗,用手吃了起来,本来嘛,吃鱼,拿着筷子也是不方便的,还是手吃方便。
阿黛本想夹两块鱼给巧姐,自己还留两块,没成想,巧姐为丫头居然一锅端了,一时气结:“呃,这丫头……”
“巧姐……”安大郎立刻板起脸瞪着巧姐,女儿家,这样太失礼了,嗯,就算不是女儿家,这样也失礼。
他一张黑脸,别说,这一瞪,倒象是那么回事。
“大郎,你瞪巧姐干什么,她是失礼了些,但这也是把这里当自个儿家,不见外,以后不都是一家人吗?一家人还讲究什么?”一边方氏瞪着自己大儿子,护着巧姐,又冲着刘氏道:“靛儿她娘,我这话在理儿吧,一家人不分你我。”
倒不是方氏重女轻男,实在是她想着今天来的目的,借着巧姐事情把一家人不分你我的调子定下来,下面的话就好说了。这便是方氏的急智。
那安大郎自不好在外人面前反驳娘亲,只能闷闷的不啃声了,一边巧姐还冲着他做鬼脸。
“在理儿,一家人呢,不分你我。”刘氏有些闷闷的,阿黛还没吃进嘴呢,不过,她倒也犯不着为了几块鱼跟安家闹不痛快。
“对了,安大妹子,你今儿个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刘氏这时便转移话题的问。
“可不是,这不,再过几个月就是府试了,我家大郎那肚子里可是有墨水儿的,可终究啊,没有一个正儿巴经的先生教导,我公公当年那也是在衙门里当过差的,也知道一些,这府试里面的道道儿多着呢,我估模着呀,得让大郎投个卷,正儿巴经的拜个先生,由先生领着,这道儿才能淌的清,靛儿他爹,你也是个有墨水儿的,我这话对吧?”
那方氏又探着头,朝着一边正同安修之聊天的王继善道。
“是这么说。”那王继善道,确实,有个师傅帮着打点,一些门道才能清楚,王继善想着这些年,他一直考不中,怕也是有这个原因的。
说着,王继善又考教起安大郎的功课来。
“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王继善问。他虽然逢考不过,但几十年不停的学习,那课业却是熟的很,便提了易经中的问题让安大郎对。
“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期诚,所以居业也……”
如此一问一答。
那方氏虽然觉得王继善一个连秀才也考不中的老童生,那考较也有限的很,但不管怎么着,见自家大郎回答的流利,那脸上更是自得,又继续道。
“我家大郎是真有墨水儿,可话又说回来了,现在干什么不得要钱哪,尤其这投卷拜师,我家什么情况你也清楚,那是肚子都吃不饱的,哪来的钱让大郎去投卷拜师,这不,便想着王家嫂子了,我家大郎若真是有个出息,那明天享福的还不就是你家阿靛吗?这是咱们两家的事情,妹子我只好厚着脸皮来找嫂子想法子了。”方氏又搓着手道。
刘氏听了一阵哭笑不得:“我说大妹子啊,你的意思我懂了,可我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家里,修文他大伯那边还时常帮衬着点,修文也有出息,平日里帮人抄抄算算的,还能贴补个家计。可我家阿成,那是个败家子儿,这些年,全靠她媳妇儿的嫁妆支撑着呢,还有你王老哥,天天躺在床上,每天药不离口,我这两天还发愁着到哪里去弄两个钱来给他抓药呢,你家大郎,我自也是盼着他有出息的,可这也有心无力啊。”
刘氏疼王靛的紧,这手里但有余钱,哪有不帮衬安大郎的理。可问题是,别说余钱,便是给当家的抓药的钱都不知在哪里呢,因此,于安大郎的事情,那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嘿嘿,我说王家嫂子,你这是瞒我呢,你家阿黛今儿个可是发了啊,整整一船子西湖鱼,西湖上多半年没这样的丰收了,今儿个在鱼市,全卖了,那可不少的钱。”安方氏有些不高兴的道。只觉得刘氏是在敷衍她。
“安大妹子这话说笑了啊,阿黛是个小丫头,现在西湖鱼难打,这谁不知道啊?哪可能满满一船子鱼?也就是有些收获罢了。这不,阿黛还算懂事,卖了鱼,就给家里买了一袋米,家里今后一个月,就指着这一袋米填饱肚子,这哪有钱哪。你别听别人瞎说。”刘氏惊讶的摆摆手道。
这街坊邻里的,虽有热心肠的,但也多有那捕风捉影的,见着别人得了一分,却硬被说成得了十分。
“我可没瞎说,不信,你到外面打听一下看看,都传遍了,听胡家嫂子说的可是真真切切的,她亲眼看到阿黛卖鱼的,整整一船子鱼,只多不少。再说了,若是往常那一袋米倒是要不少钱,但今儿个那一袋米却要不了多少钱,我跟你说啊,这真是老天有眼,一个神仙瞧不过孟无良那无德的样子,连你家阿霞去买米那孟无良都要高价,钱不够欠一点都不成,因此,那神仙瞧不过眼了,便用了个法术把孟家粮行的富春大米弄出来,十个钱一斗就卖了,好些人都买了,你家阿黛就在孟家粮行前面的埠头卖鱼,不用说了,那米定然是十个钱一斗买的,一袋也要不了多少钱。”那方氏道,又挑着眉,一副看刘氏再怎么推托的样子。
只是方氏这话一说,边上,孟阿霞那脸色就白了,眼眶也微红了,一脸难堪,扭身就回了屋。
屋里的气氛就有些凝滞了。
刘氏也是愣了好一会儿,但看孟阿霞那般脸色,自是明白方氏说的可能不假,便寒着一张脸冲着阿黛道:“阿黛,过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的米倒底是多少钱一斗买的,还有,你今天真的打了一船子鱼吗?”
阿黛没想到,事情兜来兜去的却兜到了她头上,皱着眉扫了方氏等人一眼,又被刘氏当着众人这一喝责,心里不痛快,皱着眉闷不啃声的站在门边。
“阿黛。”一边的王继善咳着出声。
“爹,娘,嫂子的话在前面,你们让我怎么说?”阿黛抬起有头,抿着唇回了句。
一听阿黛这么说,刘氏再想着之前孟氏红着眼眶,一脸难堪的回屋,那脸色倒是放缓了:“嗯,那倒也不错,那剩下的钱呢?”
一听刘氏说到钱,一边方氏便两眼灼灼的盯着阿黛。
阿黛淡淡的看了她一眼,便将手伸到襟下拿钱袋,冷不丁的却斜眼看着自家娘亲正冲她眨眼,阿黛一愣之下暗乐,娘亲这是不想借了,不是自家人小气,若是宽裕的话,事关二姐未来夫君的前程,依老娘对二姐那般的偏心,怕是家底都愿意掏出来。
只是如今,老爹病重在床,那每日的药钱都是不小的数目,再加上这长病之人,怎么着也得买点好的来补补身子中,要不然身体如何吃的消。
这可是吊命的钱,如何能借?
阿黛心里有数,便拿出钱袋递给刘氏:“娘亲,就只剩这么一百多个钱,我还打算吃好饭去帮爹抓副药的。”阿黛苦巴着小脸道。
其实这一百多个钱本是她自己想偷偷留下来的小钱,怀里还揣着的二两银钱才是要给家里的。
今天那船鱼总共给她赚了近五两银钱,虽然成色不是那么很好,但已经是一笔大钱了,花了二两银子赎手镯,再一些钱买了米,最后就还剩二两多,多的一百多个钱她留着当零花,另外二两是单独放的。当然,这会儿,她不会拿出来。
刘氏将钱袋抓到手里掂了掂,便把钱袋里的钱倒了出来,果然只有一百多个铜钱。
“不能这么点吧?阿黛你这小囡又在糊弄你娘了啊,这可是大不敬。”那方氏在一边脸色也不太好的道。
“安婶子,你可不能随便给我安罪名,不错,我今天卖鱼是卖了不少的钱,可全部砸进了当铺里了,安婶子你是不知道啊,我大哥他太过份了,每日在外面混,没钱花销了竟偷偷的把大嫂的镯子给当了,大嫂那镯子可是她娘亲的遗物,是大嫂的念想,就为这,大嫂气的要卷行礼走了。所以,我娘亲才让我一大早去打鱼,也幸得运气不错,碰上了鱼群,这才有了收获,要不在哪,我娘亲今儿个还思量着,是不是要安婶子家那里想法子呢,都是一家人嘛,要不然,没法给嫂子一个交待,安婶子若是不信,可去当铺问问便知。”阿黛应和着自家娘亲道。
听得阿黛这一番话,刘氏暗里松了一口气,同样应和着阿黛:“唉,都是家丑。”
母女俩这一答一和之间,竟是默契十足,哪里有平日相处那磕磕碰碰的样子。
“安大妹子,这事情你全都看到了,大郎的事情呢我不能不管,帮也还是要帮一点的,为里一百多个铜钱,我再掏箱底一共给你凑三百个铜钱,这些也够买几刀肉和几提上好的点心了。”
刘氏说着,三百个铜钱已经是不少了。
那方氏一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而王成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清楚,家里娘子的嫁妆全被他败了,是当铺里的老客,也是,她来的时候想的好好的,怎么就忘了王家还有这个败家子,王家就算是赚再多的钱都是白瞎。
算了,有三百个铜钱,她再到别处凑凑,勉强也能置办一份不错的礼物出来,也不只有这样了。
几人又唠叨了几句,安家几人便告辞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