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受伤的石头
王小石并没有乘胜追击只默默的俯身拾掇起碎裂的石片。
他的神情是那么的珍惜那么的哀伤眼里充满了感情和爱好像那不是石子而是他的孩子。
连一向啥都看不大顺眼、佻达的温柔看在眼里也不禁有点感动起来。
“石头也有生命”王小石的语音里充满了歉疚和惋惜“它是有感情的。”
方应看居然很诚恳的说:“对不起它太强我收势不住击碎了它。”
他其实不是诚恳。
而是敬重。
他敬重王小石敬重他的石子。
——因为石头就是王小石的神兵、利器。
一个好剑手应视自己的剑如同性命。
王小石对他的石头也是这种情感。
这点方应看了解。
所以他尊敬。
“为了救人”王小石的语音仍很悲伤“我只好牺牲了它。石头块块不同晶石尤其世间罕见碎一块便少一块。”
然后他抬头望向方应看:“你的剑也是好剑它受伤了你应好好爱护它。”
“是的”方应看肃然道“谢谢。”
“你为什么要来?”
王小石问。
“为了要逼你出手。”
方应看答。
王小石苦笑:“为了逼出我的杀手锏你们便不远千里而来?”
方应看扬眉:“也为了看看是否能真的杀得了你——若我能把你杀了那么我的名字也大可改上一改了。”
王小石饶有兴味:“改名字?改什么名字?方应看——大家不是都应该好好的看你的了吗?”
方应看笑了:“只要大家都已往我身上看我就更该改名了。”
王小石道:“这名字不好改。”
方应看道“已改好了。”
王小石:“能否赐告?”
方应看点头。
他只说了两个字:“拾舟”。
王小石一听整个人震了一震脸色却是一沉。
但这一刹间梁阿牛、方恨少、何小河全都感觉出来了:他们自与王小石相识以来从来未见过他如此震惊过。
——为了什么。
“拾舟”这名字又有何特别之处?
只听王小石冷晒道:“好志气。”
方应看欣然道:“大丈夫当如是也。”
“我就不明白”开腔的这回是我们的大小姐名女侠小姑娘温柔是也:“拾舟、拾舟这有什么了不起?有啥志气可言?”
她自言自语的说:“方拾舟?那有什么!不如叫捡金、拾银、拾秘笈、拾人牙慧……那还有趣多了!你们听听方拾宝、方拾收、方拾拾……那多响亮啊!方拾舟未免太……”
王小石脸色一变忽叱道:“住口!”
温柔这回真的住了口。
她可真听话。
——她当然不是听话而是她从来没见过王小石怒没遇过王小石如此待她没想到王小石会那么凶。
所以她居然听话不说话。
虽然满眼眶里都是:泪。
满心都是:委屈。
但她也对王小石刮目相看了起来:——这人啊原来对石头都这么温文有情一旦起火来却是那么凶那么冷那么酷的!
温柔能忍住不哭出声来已经是破天荒的了。
已经是给了王小石天大的面子的了。
——虽然她还是不明白:叫“方拾舟”的有什么不得了之处!
方应看似对王小石喝止温柔很承谢他说:“你的水晶石再加上”伤心神箭‘的’山字经‘劲力的确世无所匹。“王小石谦抑的道:“你的血剑已出神枪却未承蒙相让。”
方应看却不受他这个礼:“你是聪明人当然知道我为何不打下去——我是打不下去了。”
王小石也直言不讳:“打下去你未必不能手我但身边却有顾虑。”
方应看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是有顾虑。”
随即又舒然道:“但我此来却志不在杀你。”
王小石笑道:“你只是来试试我的功力?”
方应看道:“我是来和你交个朋友。”
王小石道:“交朋友?那我的朋友却得先吃你两指为礼?”
方应看哈哈笑了起来两人如此交谈仿似好友一点也不似刚才还有作舍死忘生之决斗也浑似没了适才那一场死搏斗。
大家都懵然不解不明白二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最奇特的是各挨了方应看一指的梁阿牛和何小河除了感觉到眉心和宄骨一冷一热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异的感觉。
——难道方应看那两指白打了?
方应看见王小石掌心里仍盛着小小的晶片十分珍爱万分珍惜的样子便调侃了一句:“你好像在收拾人的残肢。”
“不”王小石认真的道“是我自己的残肢和手。”
方应看脸上笑容渐敛。
然后他问了一句语重心长的问题:“你未离京之前我最感到其武功莫测高深的三个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你可知道是啥?”
王小石在等方应看说下去。
他知道方应看既然问了就一定会说下去的。
方应看果然接了下去:“那是你、六分半堂的狄飞惊和初入京的惊涛书生吴其荣。”
他的下文更是隐郁重重:“你们三人:都跟水晶的力量有关。”
王小石似乎也有些诧然:“哦?”
“我一直怀疑你最具力量的石子是水晶”方应看洒然一晒“这点我没有猜错。”
“你没有。”王小石直认不讳“听说吴惊涛的‘欲仙欲死掌’是在水晶石洞中练成的水晶的灵力加强了他的掌功。”
“狄飞惊脖脊上一直戴着水玉而他一直深藏不露谁也不知道他的实力;”方应看惋叹道:“当日白愁飞上三合楼要不是低估了狄飞惊他就不会以‘惊神指’射碎这‘低神龙’颈上的颇梨晶石;他只要不惹火了这神秘莫测的人物说不定在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和雷纯那一场倒戈、围袭狄飞惊助他一臂就不一定会送命当堂了。”
王小石瞄了雷媚一眼道:“白二哥本就不该死。”
方应看道:“雷媚的剑法很好。”
王小石道:“她暗算人的时机拿捏很准。”
方应看:“……所以今天我们两个若联手斗你你可有多少活命之机?”
王小石却道:“如要我刚才就不必收手。”
他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刚才你根本就不会收剑——如果你俩能尽心尽力联手的话。”
听了这句话这粉雕玉琢般的公子侯爷雪玉似的颊上陡升起了两朵红云。
他连眼都金了。
手已按在剑柄上。
剑鞘又隐见血丝:好像鞘内不是剑而是一把柄/条/支有生命的跃动的欢腾的血。
那是方应看体外的血。
血色的剑。
剑形的血。二就是你
好一会方应看才松了手。
他腰畔的红光又黯淡下去了。
——那血液折腾的噪响也低微下去了。
方应看哈哈笑道:“说的好。当年金风细雨楼三大当家初登场米公公说苏梦枕饱经世故老谋深算;白愁飞狼子野心飞扬跋扈;你则藏锋避势志气不高。他认为长期斗争下去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你会必败无疑。我反对他的说法。”
他好像很为王小石高兴:“结果是我对了。”
王小石道:“是我幸运。”
方应看:“其实你才是:‘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那种人杰。“王小石:“却是那种:‘善为士者不武善战者不怒善战敌者不与善用人者为之下。是谓不争之德是谓用人之力’的枭雄。“方应看不温反笑:“不争有德用人之力那可不只是枭雄而是奸雄了。”
王小石肃然道:“敬请见怪。”
方应看道:“通常人多请他人勿见怪你却是请人见怪起来了。”
王小石道:“既然已做了可怪的事还去请人勿要见怪那是虚伪的事。不如直接请人见怪不请见谅。”
方应看:“好个只请见怪不请见谅。我们真是识英雄者重英雄。”
王小石:“英雄?我不是。我们大多只是适逢其会因缘际遇在此乱世奇局里一展所能罢了。本来就没有伟大的人只有伟大的事。”
方应看听了哈哈笑道“王兄这话可说拧了。没有伟大的人哪来伟大的事?事在人为没有不可以的事只有说不可以的人。王楼主当年独力诛杀当朝权奸王塔主近日孤身入虎穴胁持当今当朝最有势力的人王三哥的兄弟连皇帝老子都擂揪于地哪有不可以这三个字呢!”
王小石也微微笑道:“阁下也不是更无禁忌吗?从大内高手、禁宫侍卫到江湖好汉、武林豪杰无不尽收你麾下尽人人彀中方公子志气可大、小侯爷眼界可高呢小石自惭不及、还远着呢!”
方应看笑眼如二池春水漾了开来:“好说好说!彼此彼此!我们客气些个什么呢!”
忽然笑容一敛额角、眼窝、笑纹都同时微微金拱手道:“英雄尽败情义手石兄小心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梁阿牛大吼了一声:“慢着!想走?”方应看看也不看他一眼开步要走。“铁树开花”立即闪身到了他左右。
何小河匆匆叱道:“你那一指……算什么!?”
方应看一笑道:“那不算什么……只能算是个……礼。”
梁阿牛一愣道:“礼?”
“对礼”方应看笑容既纯真若幼童又纯洁如莲花“送给王小石的礼。”
他亦庄亦谐的加了一句:“他日待他还我的礼。”
梁阿牛如丈八金刚模三丈八罗汉的脑袋:“他***这我可不懂。”
“你不懂没关系。”方应看轻松的说“王小石懂就好。”
王小石只听着若有所思不语。
方应看眼看要走了他也不拦不阻不送不理。
忽听有人叱道:“就——是——你!”
一字一句犹如断冰切玉。
说话的是温柔。
她恨恨地也狠狠的向一女子话。
那女子当然就是
雷媚。
——郭东神。
曾经是郭东神的雷媚。
“就是你!”温柔咬牙切齿的道:“你背叛过苏师兄又杀了大白菜!”
雷媚笑了。
嫣然。
她伸出了手。
她的手指直向温柔脸上伸来。
度却很缓慢。
温柔吓得退了一步。
“是你!别怕我只想捏捏你脸蛋儿。”雷媚不着她的口吻“我也认得你你是小女侠温柔可不是吗?你就是那个不可一世的白愁飞丧命前还不惜代价要占有的女子也是给世间最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心中慕恋着仍不知情的侠女温柔也。”
她说着瞟了王小石一眼又上下左右打量温柔:“果然漂亮。”她补加了一句“江湖女侠很少有这么可爱的这么逗人的但又那么糊涂的。”
温柔这可奇了:“你怎么知道我糊涂?你说谁是顶天立地大丈夫哇?他在哪里?你也很漂亮呀!”
但她也追加了一句:“可是心却太毒。”
雷媚也不以为忤随意道“温妹妹一个女子在江湖上不毒不狠就不能出色、出头。”
温柔用手指着自己圆圆润润的鼻头:“我就不毒、不狠也可以在江湖上很有名得很呀!”
雷媚笑笑:“那是因为运气好。你有个父亲温晚在洛阳武林撑得起一爿天。你有个好世家‘老字号温家’从岭南到漠北、自关东到粤西谁人不知?谁人不怕?你有个师父红袖神尼怕是当今武林武功最高的五大高手之一。你还有个好师兄是名动京师的第一大帮帮主苏梦枕。这还没完。你还有位结义大哥是‘七大寇’里的沈虎禅黑白二道谁不赏他三分面、畏他七分威?你更有个好姊姊雷纯她工于心计但掌有实权却一味护着你。你又有好些结拜兄弟如唐宝牛、方恨少、张炭、张叹……都为你卖命、效死。那都因为你长得漂亮。这还不够连白愁飞、王小石对你也——”王小石忽道:“雷姑娘你倒戈苏大哥、暗杀白二哥的帐还是要算的。”
雷媚一笑。她笑的时候牙齿很齐还露出了一些微上排的齿龈绊红赭红的一点也不碍眼反而让人也有一阵绯色的遐思。“她偏头侧眄王小石:“你现在说这种话不是对你很不利吗?”
王小石坦然道:“我明白但我不想欠你这个情。”
雷媚叹了一口气:“你别迫我马上跟方公子联手杀了你才好。”
王小石老老实实地道:“至少我不会现在就向你动手。”
雷媚恻望着王小石忽又端正的凝视他正色道:“你的人这么平实正义我看多了也正气起来了。”
然后又去看温柔衷心赞道:“你真是越看越可爱。”
温柔可听得脸上都骚热了起来只说:“是吗?”
雷媚真情的说:“你那么纯洁看久了我也像纯洁了些。”
她感叹地说:“你们两位可真养眼。”
方恨少插嘴道:“你为何不看我我还怡神哪!”
雷媚不去理他只跟温柔亲切的说:“像你那么幸福的女子难免会折磨爱你的人的。”
又去跟王小石说“像你那么好的男人难免要为深爱的女子而苦的了。”
温柔忍不住说:“你也很美啊……我有你一半美就好。”
温柔向来自信自负从来没有这么谦抑更不会这般压低自己而今这样说了连眼眶都潮湿了无缘无故的哽咽道:“你要是没有杀白二哥该多好……真看不出你是个狠得下心的女子。”
雷媚怜惜的看着温柔又伸手去触模她。
温柔这次没有避。
但忍了下来。
方恨少也想动。
但他见王小石没动他也就没动了。
何小河却一动就掠到了温柔身边。
雷媚这次的手指触着了温柔的脸。
她只轻轻的、像抚挲美玉似的抚了一抚就缩回了手指清亮的英眸皖皖望着温柔柔和的说:“或许你可以这样想我狠我毒我下辣手、杀掉京师里的英雄人物。但你也不妨这样看:我杀掉的是些什么人呢?就拿你们看到了的说——雷恨?那是个杀人狂:他死了很多人便活了。雷损?哪个魔王有他在京里黑道都有了大靠山不愁不嚣张在公在私我都得杀他。白愁飞?他一朝得势会心软过雷损吗?会好过蔡京么?我杀他们岂不也形同替人除害?我可从来没杀过不会武功、不适杀戮的人。”
方应看忽道:“媚儿今天你的话说多了。”
雷媚嫣然一笑睐了方应看一眼顺从地道:“不错我今儿是说多了。”
随即跟温柔眨眨眼睛俏声道:“好妹妹咱们他日再好好的叙叙。”
温柔也不知怎的一下子就对雷媚生起一种舍不得也依依不舍的感觉了。三不请见谅
这时王小石才第二次问:“你不远千里而来到底为的是什么?”
方应看道:“当然为你。”王小石道“为我?”
方应看道:“蔡京决心要追杀你他悬红万两黄金外加不少好处现在天下各路、黑白二道要取你级的好汉豪杰已多不胜数。”
王小石道:“为这点动心而取我顶上人头在所多有但若令小侯爷跋山涉水、不辞千里而动身、动手必定另有内情。”
方应看道:“也许我也想杀你。或许我想过来助你跟你交个朋友。”
王小石:“也许蔡京要小侯爷亲自出手要‘有桥集团’人就小石的事表明态度……”
方应看失笑道:“那用得着我吗?大不了米公公可替我跑这一趟呀。”
王小石苦笑道:“当真莫测高深。”
方应看目光猝然:“王小石不心过谦我看你说不明白时心里早已比天底下谁都更分晓。不过大家都是明白人。该明白的总有一天会明明白白的……”
然后他向王小石长揖:“就此别过只请见怪不请原谅。”
说罢哈哈一笑携雷媚之手而去。
雷媚婉约相从临行时回眸炎顾不知向温柔还是王小石娉然一笑。
她这时候已挽结了长短束髻更使她颈色如玉的白纤腰盈握风姿楚楚动人跟清狂尔雅的方应看走在一起直如一对壁人。
方应看走了。
“铁树开花”也走了。
——他们身上的积雪残冰因动作而抖落地上很快的便消融为水渗入土里注入池中。
池中那莲又转为白。
比原来更白。
不但白还带点迷彩带点亮。
那不光是白还带着光。
原来那白色不止是原来的素妆还有阳光。
原来阳光出来。
阳光照在莲花花瓣上。
阳光很美。
莲花也很美。
刚自这儿离去的人儿也很美。
“我呸!去他女乃女乃个***!”
梁阿牛突然啐了一口“装什么金枝玉叶准没安什么好心眼。”
王小石忽道:“阿牛你可觉有什么不妥?”
梁阿牛见王小石容色凝重便静了静半晌才回答:“倒没啥特别的就只宄骨那儿有点麻辣辣的感觉。”
王小石说:“你在‘太平门’里修的是‘游离神功’吧?”
梁阿牛脸上立即现出佩服的神色来:“是。你***……怎么你连这也知道!”
王小石紧接着说:“你试运起‘游离神功’先意托满月再转意归朝阳捧真投籽先用丹田崩一声‘嗨’字再在嘴里吐一声‘哈’字然后再自鼻里重重哼一声。”
梁阿牛见王小石说的认真、紧急便不再多言默运“太平门”的基本功法分别自丹田、嘴、鼻出“嗨”、“哈”、“哼”三声。
本来一直无事到了第三次吐音梁阿牛忽然怪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全身颤颤哆哆摇摇欲坠。
他本来不算太高大但十分雄壮肌肉结实块块如砖胸膛更活似一块四方的大石板短如戟无眉厚唇给人一种比牛还壮的感觉。
这一下子、他却软弱得浑似给拆了骨、抽了筋要不是方恨少马上扶住他几乎就要跌落到池里去。
王小石也不为奇只问:“里头出事了?”
梁阿牛咬着牙额上立时铺一层豆大的珠好一会才作得了声:“任脉……神阙、华盖、璇玑都拢不住气一聚便散一散如针刺般疼一疼就扩散到全身来全身都似要散裂了穴位遍离血脉逆走很辛苦……”
王小石点道:“这就是了小河你呢?”
何小河见梁阿牛的情状知道自己只怕也不会侥幸心里有了个底儿只问:“我该怎么试?”
王小石道:“你们‘下三滥’的基本功是‘兜心软’吧不知……”
何小河却道:“我虽姓何但却不是‘下三滥’的嫡系。雷纯找来‘下三滥’两名长老:何德、何能授我武艺所以学的基本功法反而是‘捣心硬’。”
王小石“哦”了一声道:“那你试运‘捣心硬’功法以鹤步静游、东西游廊法调息看看。”
何小河依言而沉心合十内息外感心心相印运功调气半晌才徐徐睁目道:“似乎没什么异样……”
王小石这才有点笑意:“这就好也许方应看没模清你功法的门路这才切不住你的运功脉络——”何小河忽哀叫了一声。
她双手捂耳。
一下子脸都白了。
青白。
痛得连泪也流了出来。
王小石俟她痛定了才问:“耳痛?”
何小河仍捂着耳痛得蹲下了身子。
王小石疾道:“快停止运功。”
好一会何小河才能重新立起额上多了一层细薄的汗。
王小石道:“是神门、交感、率谷几处刺痛吧?”
何小河这才喘定:“不连头维、本神、阳白也有刺痛感。”
王小石隔一会才道:“方应看的‘血河指法’已融会了‘忍辱神功’现再掺合了‘无指掌’和‘落凤爪’指劲实在阴毒难防、消解不易。”
“死就死没啥大不了的。”何小河狐疑地冷笑道“但他千里迢迢的来为的就是给我冷不防的挨他两指?”
忽听一人道:“他来这儿‘有桥集团’就得交给米公公独掌了要不是有天大的利益他放心得下?值得他来跑这一趟?”
说话的是唐七昧说话语音森冷。
梁阿牛、方恨少等不见他尤可一见登时火冒八丈要不是平时已有点惧怕早就扑过去扭打一顿、饱以老拳了。
梁阿牛哼哼嘿嘿地道:“你好来不好你***熊敌人跑光了才来?”
方恨少也哼哼唧唧地道:“你刚才要在给他一记毒镖说不定他也大便不拉、小便失禁的大家闹个和。”
王小石忙道:“是我要七哥他只看顾唐巨侠不到非必要时万勿现身的。”
唐七昧不理方、梁二人只把话说了下去:“不过现在京师里的英雄好汉无不恨米苍穹入骨:因为他当场格杀了温宝也打杀了张三爸。”
王小石明白了唐七昧说这番话的意思。
——就是因为这样:方应看才可以毫无惮忌的离开京师、为所欲为。
——因为米苍穷已成众矢所的无法成为一个统合朝廷、军方、绿林、武林、江湖、市井高手精英的领导人物了。四方拾舟
王小石心里正在忖思方应看的来意却听一个清脆的语音问:“你说我今天是不是很倒霉?”
王小石听得心中一恍这才抬目蓦见那一张似笑非笑、似嗔非嗔的颜脸乍眼望去既似笼烟芍药又像画里蹦出来的玉人儿不大真实。
王小石一向机警过人但因思虑方应看、雷媚的诡意素来气定神闲、雷打不动、电劈不惊、遇变不惧的他居然在恍惚间给温姑娘吓了一跳在这春日初出的时分居然连手脚都冷冻了起来。
“怎么?”
王小石一时没恢复过意识来。
“你倒霉?”梁阿牛却把话接了过去忿忿的道:“那我们今天算什么?吃了那男不男女不女的一指还不知几时横几时竖几时活蹦蹦几时死跷跷你这算倒霉我这算霉在那号子痴熊闷种鳖蛋贱胚手底里了!”
温柔看着梁阿牛睁大了眼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但却有点怕这个四四方方、剽剽悍悍、鲁鲁莽莽、又沉沉实实笑起来一口黄牙、气起来全身抖、一开口就是粗话连篇的海兽。
所以她一时怔住了。
“温姑娘今天当然倒霉了”幸好方恨少这时挺身出来维护她“她还给我掴了一巴掌。”
“对呀!”温柔于是有了翻生的本钱噘着嘴说“我还给你叱喝了!”
刚才王小石确是肃起脸孔要她住口。
王小石不敢惹她只说:“刚才是情非得已……”
温柔扁了扁嘴儿说:“我也不要你道歉。”
然后她靠近王小石颊边王小石不自觉的往后缩了一缩只觉一阵如芒似麝的香气袭入鼻端十分好闻。
温柔却凑近他耳畔说了一句:“你是大伙儿的老大在人前我只好让着你你叱的骂的有理我受了没理我忍了但没人时我可要一一揪出来清算有你护我的没我让你的。”
王小石没想到温柔忽然会在这时跟他“讲数”划清界限倒不知如何应对奇怪的是他面对大敌强仇高手高人大都挥洒自如谈笑自若灰飞烟灭羽扇纶中从未有临阵畏缩无辞以顷的事但遇上温柔就木讷得很。
他只觉鬓边让温柔丝拂过痒丝丝的十分好受真有抓住她绺嗅一嗅的冲动。
“你叱过我我也不计较”温柔这是响亮的说“只是你为啥要喝骂我叫我住口?”
王小石讪讪然:“我是为你好。”
温柔不解:“为我好?”
王小石道:“我怕他们向你出手。”
不解的仍然是温柔:“我不怕他们出手。有你在呀你不是把他们打走了吗?”
这句倒是勾出大家心里的疑点。
梁阿牛就这一句话追累下去:“三哥为啥不当即就把这两个祸患杀了省却后患!”
玉小石叹了一声。
他的回答也很直接:“一个已很难解决;两个我非其所敌。”
何小河则问:“那么他们何不联手杀了你?”
王小石答:“问题就在他们能不能真的全心全意的联手。”
何小河明白了六分:“你是说:方应看不信任雷媚……?”
王小石:“雷媚也不见得会完全相信方应看。小侯爷见过太多次数雷媚杀主的事他机警多疑没有十足把握便不会让她有可趁之机。”
何小河默然唐七昧则道:“雷媚先后杀雷损、推翻苏梦枕、狙击白愁飞为的是什么?做这些事固是十分凶险对她却似无大利呀!”
王小石苦笑道:“说实在的雷媚的真正身份和目的人只知其神秘诡异、莫测高深跟唐兄门户实有相为辉映之妙。”
唐七昧出身唐门四川蜀中唐门可谓武林中最神最鬼的帮派势力庞大潜力深邈其组织严密其手段毒辣其暗器绝技更称绝天下江湖上有不少黑自两道的高手、派系、帮会都受他们的纵控但很少人能洞透蜀中唐门、川西唐家究竟是有何企图、目标。
唐七昧点点头不再打话。
温柔却仍然要问:“可是我的话没说错呀!方拾舟这名字有什么了不起?不如叫方正、方圆、方龙舟顺口得多了要威风不如叫方大船、方拾命叫方拾舟一点也不出色!我既没说错为何不给我说!”
其实大家心里都想问这句话。
王小石这才正色道:“柔儿你倒轻忽了。这方拾舟三字野心大眼界高倒调笑不得呢!”
温柔不解。
不解温柔。
王小石只好反问:“你记得数十年前最名动一时的大侠叫什么名字?”
温柔这下答得利索:“萧秋水。”
王小石道:“萧大侠成名之后为国杀敌为民除害自是英雄一生。但在他未成一家一派之前他敢以一人之力与武林中最有势力的一个帮派抵死为敌你可知那是什么帮会?”
温柔想也不想就答:“权力帮。”
这些原是武林大事温柔再涉世未深也是个闯荡江湖的人了这些事自是耳熟能详随问随答。
王小石再问:“那么这天下第一帮的帮主掌握武林权力大势的第一人姓甚名谁?”
温柔答得更爽快:“李沉舟。”
她这一答许多人眼睛都亮了。
亮来自明有明才有亮。
——明白了。
何小河这才吁了一口气:“李沉舟方拾舟嘿李沉舟沉下去的舟子他还要从头收拾起来呢!”
方恨少吞了一口唾液:“那他是自许要比李沉舟所立的勋功伟业更进一步了?”
唐七昧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好大的抱负难怪——”他的“难怪”二字后有许多无尽之意:——难怪你会震惊了。
——难怪你刚才一听这名字之后立即肃然以对了。
——难怪你会对方应看陡然出现显得那么愁眉不展了;这样有野心的人远跋苦涉来这儿自是所谋必巨了。
——难怪你会喝止温柔的胡言乱语了。
不过其实更重要的还是判断力。
没有准确的能耐眼见心不见看到了又有何用?
——这世间岂不有的是睁眼的瞎子!
心明比非明更分明。五不解温柔
温柔在豁然而明之后出了一声豁然响亮的轻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方拾舟原来是再收拾李沉舟的霸业王国那算什么?我看他是拾李沉舟牙慧罢了。”
大家为之气结。
却听梁阿牛咕哝了一声:“我拾他娘个人尸!温柔说的有理!”
这一次梁阿牛支持了温柔的那一方。
忽然粱阿牛“咦”了一声。
大家都狐疑的望向他。
只见梁阿牛东模模西按按他自己也狐疑的道:“消失了。”
“活见鬼!”方恨少笑啐他“你从头到头脑直至脚趾甲都还在没哪件是不见了的。”
“不是呀你女乃女乃个大舅于!”他算是特别尊重方恨少所以才没把话说得更粗重“我的宄骨没先前的感觉了。”
大家都奇了一奇王小石第一个反应过来:“那道指劲消失了吗?”
梁阿牛搔搔短得直戟的头道:“是没有了。原来总是有点麻辣麻辣的酸现在全没了。”
王小石神色反而凝重了起来道:“你再运聚‘游离神功’试试。”
梁阿牛暗运内功仍出“嗨”、“哈”、“哼”三声声宏气实三声过后徐睁开眼不敢置信地道:“全没事了。”
王小石皱着眉:“一点感觉也没?”
梁阿牛喜道:“无。”
王小石转而问何小河:“你呢?”
何小河也以“捣心硬”的内息周游了全身大穴模模自己双耳也欢喜的道:“那指劲呆不往我就像没着过一样我耳朵灵醒着呢!”
王小石听了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双眉紧皱。
大家看了知道高兴不宜过早还是唐七昧先问:“怎么了?不对劲吧?”
王小石强笑道:“本来指劲消失了那当然是好事我只是担心……就坏在我咯通医理却不明指法要是白二哥在就好了他一定会知道那指劲到底是滑出体外、导为正道还是潜藏在哪个要害底下了!”
这时候他特别挂念白愁飞。
他一想起白愁飞的时候便长吸了一口气。
他深深的呼吸了这口气忽然之间他觉得已死去了的白愁飞要是英魂尚在的话也会跟他一样深深的同呼这口气。
也就是说他因这个深呼息而越了生死与白愁飞同存。
便是这样:他刚才在独战雷媚、方应看之际外表虽然云宁峰峙、匕目不惊但心里着实是很有点紧张。
因为他那一关不能败。
——一败不仅他亡连温柔、方恨少、唐宝牛、梁阿牛、唐七昧等人只怕一个也保不住了。
压力太大放得再开的人也难免会紧张。王小石是人当然也会紧张。
但这心里紧张却万万不能让敌方知悉所以他在手暂缓之际他就开始说话。
与方应看、雷媚交谈。
只要一开口说话正如一出手交战一样便会因话生话、递招招而忘了或渐轻了紧张。
这其实是苏梦枕纾缓紧张时常用之法。
苏梦枕曾把这个方法告诉了他。
所以刚才王小石在说话的时候便没那么紧张了——他越说话就越闲闲就越定;越定敌人就越模不出他的虚实;反过来他正好可以观察敌方的破绽和虚实。
因此在他跟方应看等对话之际他觉得苏梦枕是与他同在的。
正如现在一样。
他因为现了蹊跷而心里紧张起来但不想把这种紧张让大家得悉所以便因这无法破解的指法而念起白愁飞并深吸了一口气:白愁飞解除紧张的方法正是深呼吸。
这一来他又与白愁飞同活了。
他其实无时无刻不记住八年前初入京时与白愁飞雨中并肩随同苏梦枕作战的情形。
——那段跟苏大哥、白二哥联袂联手打击“六分半堂”的日子才是他最意兴风、志气飞扬的时候。
现在苏梦枕死了。
白愁飞已殁。
这情境只有在梦里重现。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情境:在他说话的时侯、深吸一口气之际苏老大、白老二都像是活转了那么一刹那再跟他并肩同战。
许是:只要你把一个人留在深刻的怀念与记忆里他就会与你同存不朽吧?
念起这个王小石在担忧之余还很有点感慨:或许他离京不仅是为了逃亡也不只是为了怕连累一众兄弟而是更怕面对的是:这知己无一人、兄弟各死生的情景吧?
“扒三倒四龟五贼六田七丘八女乃女乃个熊!”梁阿牛又亢奋了起来:“没事就好了嘛还多虑个啥?”
温柔看看王小石还是愁虑未展忍不住道:“你想什么?”
王小石道:“没什么。”
温柔问:“你知道我最生气的是什么?”
王小石一愣:“不知道。”
——他只知道温大姑娘常常生气时时找岔款款不同样样翻新。
温柔道:“我最生气明明有事口里却说没什么——有事就有事嘛偏说没有。”
王小石不以为忤只说:“可能是我多虑了没事的!”
温柔又说:“你可知道我最讨厌你是在什么时候?”
王小石又是一怔:“讨厌我?”
温柔道:“就是明明心里还是有事嘴里却说没事脸上写着有事偏就不让人与事好像天塌下来的事儿也只是他一人的事儿——你说这种人讨不讨厌?”
王小石笑道:“讨厌。”
何小河叹了一声拉住温柔的手嘘声问:“我的好姑娘姑女乃女乃你可听说过不解温柔这四个字?”
温柔瞪了瞪一双明丽的眼奇怪的说:“什么意思?打着我温柔的旗号的字不是赞我难道损我?”
何小河忍俊道:“小姑女乃女乃我的娘人家王大侠是不想我们这些小辈们空自担心更不欲使你大女侠不安忐忑所以就把事情隐忍不说了你却来怪人家这不算不解温柔还算啥?”
温柔又指着自己圆匀的准头嗤诋道:“我温柔也会不解温柔?”
梁阿牛又唠呶了起来:“你们娘儿们就少喋喋个下休了咱在这里是走是留还是就此吃饭拉屎总有个分晓吧!”
何小河嘘声笑道:“你看这才是个真正不解温柔的浑球!”
温柔对梁阿牛的恶脸倒有些畏惧一时不敢答腔。
梁阿牛对何小河却似有点腼腆不大敢恶言相对。
唐七昧便趁此问王小石:“咱们当下该如何进退?”
王小石对除了温柔之外任何人都很有意见。
“离开这里。”
唐七昧问:“为什么?”
王小石瞟目四顾:“这儿不止一起敌人。”
唐七昧点头又问:“往哪儿走?”
王小石即答:“东南。”
唐七昧再问:“要不要通知三枯大师?”
三枯大师是这“六龙寺”的挂单的名僧曾受过天衣居上恩泽的方外至交与“爸爹”张三爸有极深的渊源。他既是引介王小石等人避入六龙寺又是负责他们在淮南路十六州四军二监的接应人。
王小石点头。
他手心仍搓着碎裂的水晶好像要把这些已经成了碎片的紫色水玉再度揉成一块完整的石。
——可是破镜难以重圆连重明都庶几难矣。
碎水晶呢?能吗?
那只小乌龟已完全翻转过来探头望望世界乌溜溜的眼睛很有点贵族气质的伏在那儿十分满意它此际的四平八稳。
——要不是温柔在它的重要关头时替它翻动了那么一下它可能就翻转不过来了。
再翻转过来可能要四五个时辰也许要四五天——也说不定它就这样渴死了、饿死了、累死了永远四脚朝天翻不过来了。
你可看见过因为翻不过身来而致死的乌龟?
或许有。
或许没有。
但世上的确有翻不过身子来就死了的乌龟。
——也许是因为它们只善于爬行不擅于翻身。
——也许它们背负的壳太重。
那莲花仍在池中并由紫回转纯白。
不过它已失去了根。
根已断。
它是浮在水上的。
——它此际仍然娇丽清美但不久之后它就要凋了便要谢了。
没有根的花和树都活不长久。
人呢?
王小石、温柔、方恨少、唐宝牛、何小河、唐七昧、梁阿牛、罗白乃、班师之等一干人仍在逃亡。
逃亡是为了要活命。
只要能活下去就有翻身的一日。
——只是在这当儿谁来协助他们?有谁能只消用一指头之力帮他们翻一翻身?
逃亡没有根。六石头人语
六龙寺的围墙外十数丈远有一座外观九层内实有十六层的高塔:泰感动、郝阴功、吴开心、白高兴四人还有叶神油就在第七层塔内居高临下观察寺院里王小石等的一举一动。
他们先看见温柔“赏”了王小石一记耳光。
他们为之吃了一惊:他们猜估不出理由。
他们只能看得到却听不到对方正在说什么。
——除了那记耳光。
响亮而清脆的耳光。
他们吃惊的理由是:——温柔竟能打得着王小石!?
如此说来温柔的武功岂非比王小石更高?
如是那么先行对付温柔的提案就必须取消了。
可是他们惊中可也有喜:——因为如果不是温柔的武功太高、出手太快那么剩下的原由只有一个:王小石很注重温柔。
——注重得使他任由温柔掴打。
如是那么先行挟持温柔就是个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所以他们都紧密的观察寺院里的动静。
紧接着骤变遽然来!
“雪人”偷袭温柔。
方恨少扯走温柔。
何小河、梁阿牛突现身攻向二“雪人”。
莲池中的白衣公子突现偷袭梁、何。
王小石截击白莲花般的公子。
院里忽有一纤小之人影却以凌厉的剑气攻向王小石。
王小石接下了那一道“气剑”——中断——因为突然间一物飞打而至直从寺院、冲破围墙、打上七层塔来迎面向吴开心打到。
这下突如其来。
吴开心反应算快大叫一声仰跌身“呼”的一声那物险险自他们面门掠了过去擦伤了他的鼻头却打向他背后的郝阴功。
郝阴功百忙中一掌拍去与那物抵个正着。啪的一声那物碎裂成数十块疾迸喷射向泰感动和白高兴还有叶神油。
郝阴功虽然一掌挡开来物但只觉右掌像给斩了一剑一样的痛。
痛得他忙细看自己的手还在不在:他以为是已给人一剑斫了下来。
他不好过他的同党也不好过。
碎片很多有大的也有小的。
大块的射向白高兴。
白高兴比较幸运。
他乍见吴开心闪躲已有警惕;再见郝阴功遇险更生防御。
故而白高兴及时双手一拍夹住了数大块碎片。
一块也没有遗漏。
那是砖石。
——他马上就感觉得出来了。
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晰的感觉到:因为他不但夹住了砖石而且这几块砖石碎片还全嵌入他手掌里。
泰感动的情形也决不比他好。
砖石的碎片多飞向他。
他因见郝阴功、吴开心先后失利所以己早一步拔出他的兵器。
他的武器是刀。
一把柔刀。
——刀形就像竹叶。
——刀有个名字在武林中也很响亮:——竺柔刀。
他的刀柔、而且软所以特别快。
他在刹那间出了十三刀。
十三刀刀刀不落空。
刀刀都命中。
每一刀都斫下一块砖石碎片。
总共十五片。
有两片他仍不及斫落。
那两块未给斫落的碎片在哪里?
——就嵌入他的身上。
左臂和右腿。
——砖石打入肉中要比中箭还疼。
他一生中也曾揣想过:中刀、着箭、吃了一剑的痛楚——但却一个人未想过有天居然要吃砖石的苦!
这一块小小的砖头一下子擦破了吴开心的鼻端震痛了郝阴功的右腕嵌入了白高兴的双掌切入了泰感动的肌里。
那一块平凡至极的砖石一下子竟在他们的生命里如此亲切仿似在生死契阔间打了个亲切得痛入心脾的招呼好让四人一生一世都忘不了这块与他们有肌肤之亲的砖头!
——那是块什么样的砖头?
他们几乎都不约而同的记起了一件事:一个人!
——那砖头碎片不止打向他们四人还有一个人:叶神油!
所以他们也不约而同的望向叶云灭!
叶神油负手站在那儿。
气势很盛。
样子也很火爆。
但却很定。
——仿佛什么事也没生过在他身上。
迸溅向他的砖石有大有小至少十来片去了哪儿?怎么直如石沉大海?
叶神油哑声道:“就凭你们要对付王小石还差远了呢!”
他双手一垂夸拉拉连响碎砖都自他袖子里全落到地上。
——不知何时那十八块碎砖全给他双袖收下了。
一块不剩。
“他知道我们在这儿。”叶神油望着窗外透露着十分杀气两分不甘的说“他用他的石头说了话也对我们作了警告。”
这时六龙寺那儿打斗也告一段落王小石正与方应看对话。
然而王小石无疑也向他们了话。
他的话是用一块砖头来说。
他就是借雷媚那一记“剑气”以“移花接木神功”转击于砖墙上直飞过来以一砖连打五人。
——就只叶神油并未挂彩。
全皆伤。
当时王小石却正在对敌中。
——而且还大敌当前强仇寰伺。
他却仍然说出了他的话对远在明孝塔的“窥视者”作出了警告在大家都以为他最凶险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余裕去打击更远的敌人!
郝阴功、白高兴、吴开心、泰感动这时才晓得心头沉重:——他们这时才明白过来王小石是多可怕的敌人。
所以他们只好忍受。
忍受叶神油的冷笑。
——冷笑通常不是真笑而是讽刺、轻蔑或瞧不起。
就算是笑也只是嘲笑。
叶神油当然嘲笑得起他们。
叶神油的右腰衣衫破了一处。
可是他们四人大概谁也没注意到:——那是一道寸来长的口子翻掀出来的部位还带点血。
沾着一点点的血。
叶神油仍负手望着窗外指拳捏得特登拍勒的响。
他仍俯视着寺院里的一动一静。
他在忍痛?还是在忍耐?有隐忧?抑或有隐瞒?七六龙三姑
就在一众人在寺院韦驮金刚像旁、莲花池畔跟来袭者对敌之际罗白乃之“徒师”两人到底在哪里呢?
原来罗白乃正在跟六龙寺里的高僧三枯说禅倾偈。
三枯是当地有名的禅僧道行高深智能天纵被誉为: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的名僧。
听说他本来连名号都没有他初入六龙寺挂单时人问他从何处而来?他不立答只看着院前花草说:“花草就要枯了。”
当时主持六容大师听了特别出来迎接他跟他谈佛论经不半晌便十分推崇服膺又请教他的名号他只说:“海枯石烂何须名号。”
当场接待的还有一位名人正是洛阳温晚。温晚马上接问了一句佛偈:“生死事大光阴知矢无常迅时不待人既然如此行方便门黑昼白夜各有其秩父子夫妻应有其序四方八面皆有其位万物有情各有其名花鸟虫鱼飞禽走兽无不例外汝何独无?”
大师却低眉合十只说:“你赴时间我不赶。我心悠悠油尽灯枯。”
温晚马上豁然顿悟。
——许多人在禅门参了几十年还是得不到一点讯息换不来一个悟。可是时机一到所谓啐啄同时即是小鸡正孵化而出母鸡正好啄破蛋壳就会得来全不费功大。这正是佛门心法相传的难得之处。
由于他一入“六龙”就访问了三次“枯”人就称他为“三枯”大师。
三枯最胜点化人。
使人启悟。
他在这儿一带很有名。
他也曾离开过六龙寺云游四海回来后更享有盛名。
——或许早在他入“六龙寺”以前他就很有名吧?
只不过他对过去的事只字不提谁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罗白乃原来也不知道这位三枯大师是很沉默、寡言、木讷的人。
他一向以为世上的“大师”平常要念很多经对人常常唠唠叨叨而向人教诲难免有一匣子说不完的噜嗦。
但事实却不然。
三枯往往没有话说。
总是一言不。
他好像根本就不爱教人不爱说话。
他在高兴说话的时候才说话。
非要他说话不可的时候有时他只叹了一声或瞪人一眼扬眉瞬目咳嗽一声便算是说过话了。
——虽然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话?说的是什么话?
罗白乃当然也不明白。
但觉得很好玩。
他本身就是个很好玩的人。
他对不明白的事觉得特别好玩。
所以就在众侠于菩提树下、莲池边抗敌之际他却去逗这大师说话。
他很喜欢找大师说话但不见得大师也很喜欢跟他说话。
有一次他见庙里来了许多香客熙熙攘攘的来拜佛上香寺里僧众都忙着打点却见大师在菩提树下木然端坐完全没有反应连一个小孩在他身边扑地摔了一交哇然大哭大师也无动静。
罗白乃便上前扶起了小童哄住了他直至其母亲把他接走大师仍跌坐不动。
罗白乃便问:“大师病了?”
大师答:“没有。”
罗白乃:“大师睡了?”
大师:“我在打坐。”
白乃:“大师没有看到有人摔交么?”
大师:“人生在世谁没摔过交?跌倒了自会爬起来。”
罗:“大师没看见今天香客特别多么?”
三枯:“没。”
罗:“那大师看见什么?”
枯:“老衲只见来的只有两个人。”
罗:“哪两位?”
枯:“一曰名一曰利。他们烧香拜佛都不过是为了这个。”
罗白乃想了想很狐疑:“怎么熟口熟面好像是那个前人说过?”
三枯:“……”
罗白乃:“我觉得你说少了也看少了。”
枯:“少了什么?”
罗:“我看到四个:一个名一个利还有一个权、一个势。”
罗:“不还有……还有一个是禄啊再来一个叫做什么哇?哦?是欲……”
罗白乃遂而教训起三枯大师来:“你把事情说少了也说得太简单了。”
三枯为之气结不再理睬罗白乃。
偏是罗白乃要走开之前还“点化”了三枯一句:“有人在你面前跌交你不去扶万一摔死了人怎么办?连人都救不了自己则像块木头哪还算什么佛?参禅有何用?”
末了他还涎着笑脸问大师:“我说得对不对呀?大师?”
开始的时候三枯大师不理会这半疯半癫的少年人。
可是大师不理他他可理会大师。
别人问他为何老喜欢找大师的晦气他笑嘻嘻的说:“没有嘛我是真心的向大师讨教的。”
连他师父班师之也这么问他时他才认真的答:“我觉得跟大师有缘。”
“那么有缘”班师之听了就很不悦的说“你又不拜他为师?”
岂料罗白乃的头马上摇得像拨浪鼓一样:“那不同。你跟他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
“我跟大师的缘法是:我跟他确是学会了不少道理”罗白乃摇摆脑的说“可他在我这儿也学了不少事理。我们俩是互惠、交换、相益的。——”班师之听了就很高兴:“还是我教你比较多我学识渊博、武功高强嘛。”
“非也。”徒弟认真八百的说:“你幸运些。”
“我幸运?”班师之不明“我要是幸运还会收你这种徒弟?”
“你当然幸运了你只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罢了。”罗白乃说“我教你的远比你教我的多呢!”
班师之气得嘴都歪了。
眼都开始翻白了。
他徒弟还十分感慨的加了一句:“实在多出太多了……搞不好我还得教你怎样追求心上人教导你怎么谈恋爱呢!”
“你……你!”班师之这回气得连鼻子都曲了“你教我……谈情说爱!?”
“对!”罗白乃凑近班师之身边鬼鬼诡诡的说“你别告诉我说你从未动过春心从没打算过为我找个师母!”
班师之想打他。
罗白乃忽长身直视其师叫他师父:“你看着我。”
班师之打到一半只好收招。
“我为什么要看着你?”
罗白乃大义凛然、光明磊落的说“你看我的眼。要是你真的从来想也没想过这回事和那回事你就看着我眼睛。”
班师之才不看他。
但也不打他了。
只气得拂袖而去。
罗白乃吐了吐舌头喃喃自语道:“乌鸡白凤丸!大概这回真说对了……看来我该好好的为师父的终身大事着想了。”
三枯大师不理睬他理由是绝对充足的。
他有次居然替这名僧三枯改号。
那是一次众僧会聚之际大家想替“明孝塔”、“六龙寺”改一个名字因叫“明孝”、“六龙”的塔寺着实太多了不够突出独特。至少也该把六龙“塔”还是“寺”明孝“寺”抑或是“塔”早些定下名来。
三枯大师却力排众议认为不必正名。
大家都问他为什么。
他说:“真正的佛法是百姓日用不相知初心时便成正觉。何必正名乎?迥然独月兑不与物拘。”
众都以为然纷纷说三枯法高深。
偏是旁听座的罗白乃突然话:“六龙、明孝塔寺不必定名我很赞成但大师却该改个名字。”
众都好奇皆问要替三枯改什么名号?
“三姑”罗白乃得意洋洋的说“改名三姑如此正好。”
众僧纷纷叱喝之罗白乃这回倒是真的犯了众僧。
但他得意如故。
他还说出了堂而皇之的理由:“大师叫三枯本意是:石烂海枯、油尽灯枯、人走心枯我叫他三枯更加切合因为他见人跌交而不扶见恶人当道而不除见人不悟而不点化不是姑念、姑息、姑妄是什么?何况乌鸡白凤丸的大师样儿好俊貌得很像姑多于像佬哩!”
大家都骂这不识佛理、未入佛门的浑小子怎么胡言妄语连三枯也脸露忿然之相。
罗白乃膛目指着大师反诘:“他不是教人勿太注重虚名吗?他一向不是说名如衣饰月兑下便了吗?怎么一说他都酱了脸?”
这回连六容大师都要下令逐走他了。
却是三枯大师开声说了话:“也罢。反正都是名相叫什么便是什么叫什么也不见得就是什么。”
六容不解合十问:“大师之意是——?”
三枯脸上居然挤出了点笑意他用手一指一只正在春阳下晒肚皮的狗说:“你叫它是猫它仍不是猫。你不叫它狗它还是狗。但它自己和同类可能不叫狗叫人叫我们才是狗。我们给人唤作狗如果是人却还是人。”
不管听得懂听不懂众僧都合十念:“阿弥陀佛。”
佛是念了只是日后六龙寺里的“三枯大师”真给人唤作:三姑大师了。八狗屎垃圾禅
“三姑”不爱理睬罗白乃可是罗白乃老爱找“三姑”。
当大伙正在韦驮像前、池畔树下御敌之际唐七昧正在禅房里看顾唐宝牛之时罗白乃百般无聊便又去逗三姑大师谈禅说佛。
三姑大师径自坐在石阶上用一枯枝在地上漫画着几笔。
罗白乃凑近去几乎将耳朵贴地地自下而上这才望见三姑大师的脸。
但三姑仍不睬他。
不理他。
也不看他。
罗白乃逗了他老半天都没反应心里不是滋味就说:“你再这样木眉石脸的就得要改个名字了。”
三姑大师只翻了翻眼可一个字都没说。
他师父却忍不住问:“又要改?这回叫什么?”
罗白乃说:“三哭大师。”
他哈哈笑道:“谁教他一天到晚老是哭丧着脸!”
三姑不理只在地上画了几行竖的、几行横的。
罗白乃这顺水推舟把话题转移了:“我可会测字的我替你看看……”
他歪了头看了半天就像悟了道了的嚷:“哦对了这几条横、几条竖就是横竖的意思——横竖也就是‘反正’的意思——你心里的意思是:反正你随得我怎样为你取名都没关系……是不是?”
三姑大师当然没答理他。
他师父班师之却说:“我看不像。”
罗白乃道:“不像什么?”
班师之道:“不像横竖?还是像个字。”
罗白乃:“什么字?”
班师之:“像个‘井’字。”
罗:“井?”
班:“我看他是自喻为‘坐井观天’之意。”
罗:“我看他是更进一步看到我们就自卑起来认为他自己是‘井底之蛙’的意思。”
许是给这对师徒搞火了、躁了烦了忽然用左手指了指院前不远处的一堆垃圾右手指着石阶前的一堆狗粪看着罗白乃和班师之点了点头。
然后起身。
回到庙里。
这下那对活宝师徒可都直了眼。
班师之膛目道:“那是什么意思?”
罗白乃搔道:“其中一定有喻意有禅机。”
班师之咕哝道:“说不定他只是说我们像一堆垃圾、一笃狗屎。”
“那我一定是垃圾了。”罗白乃忙接着补充道:“不才不是呢!我看他一定另有深意我们只是一时勘不破罢了。记得禅林公案里有人问巴陵禅师:‘何谓吹毛剑?’巴陵禅师只说了一句:‘珊瑚枝枝撑着月。’问者从此就悟了道有了斩断一切妄想执着的智剑。我看三姑这两手一指无声胜有声简直是万语千言千呼万唤里的无声就看我们能否悟得?是否得悟了!
“班师之咕嚅自语的说:“你那么注重他的话平素却又老是与他抬杠?”
罗白乃正色道:“那不一样。要知道修禅急佛最重要的是自己体悟这叫冷暖自知啐啄同时镆铆在握宝剑在手宾主历然言语道断。既然禅境是: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他教我悟时我也该都他悟这方才为他是吾师吾亦其师也。正所谓道得也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他装模作样时我也就装模作样跟他闹但他直指人心之时我就该闻声悟道。”
然后他又在寻思自咕:“所以他一手指狗屎一手指垃圾定有深意必有启示。”
不久三枯大师得悉王小石等要撤离“六龙寺”他即收拾了一个包袱、一口褡裢手持禅杖、往外就走。
庙里主持六容在背后唤他:“三枯你还回来不?”
三枯稍为止步禅杖尾部在寺前青石板上砉地一声碰撞终究没再说一句话又往前行去。
这时罗白乃仍在院阶上苦思一见三枯这下动作立即叫道:“我可透悟了、得道了!”
这回他师父可也收拾了行囊要跟王小石等人一道南行。
王小石原意给他们自行选择:跟与不跟悉听尊便。
班师之没有选择。到这个地步跟大队儿在一起是险万一是死也是一起死总好过月兑了队即死、立死、枯寂死、孤独死。
他正要促徒弟也一道走却听罗白乃大嚷悟道便九成不信一成姑妄听之的问:“你这副稀粥脑浆的德性又悟啥道来着?”
罗白乃却很认真。
也很兴奋。
简直还雀跃。
他涨红了脸遥指三姑大师背上的褡裢说:“狗屎、垃圾就是他背着走的。那就是他的责任和道义凡人看来只不过是垃圾、狗屎但他却弃不了、放不下的。”
班师之有意挫他带点讥诮的说:“你不是说过谁说放不下的谁到后来还不是放下的吗?这狗屎、垃圾背着不放又有啥意思!”
罗白乃却一点也不理屈:“禅到头来还不是为了成佛?佛到头来还不是人!一翳在眼犹若空华……谁是佛祖?当下我是!难道成了佛就可以为所欲为、任意妄为吗?那岂不是跟成王称霸没两样!佛也一样要吃要穿、要耕要作要背行囊救人救世的。人人都说要放下只不过不想负责任罢了那就跟月兑了裤子放屁一样——没意思不济事!”
班师之仍不以为然故意损他一句:“你不是也说过什么:把明明是很复杂的事简化为追‘名’逐‘利’未免太肤浅了吗?现在又把两个褡链说成‘责任’和‘道义’岂不也一样看相?”
罗白乃这回耸耸肩吐吐舌头摊摊手道:“道就是如此:说了不增不说不减说尽不灭不说也罢。”
班师之见徒弟撑不下去了也不为己甚只自下咕咕的说:“我总觉得狗屎就是狗屎垃圾也不外是垃圾褡裢也不过是褡裢哪有什么曲折大道理!”
徒弟听了居然也没争辩反而说:“你能这样想其实也悟了大道理。”
“三姑”纤瘦的身子却执着沉重的禅杖义无返顾的前行去会合王小石护送他们下东南。
他大概绝没想到自己背上的褡裢居然成了大道如天为此师徒二人争辩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