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我拼命的想要睡着,可昏昏沉沉之际满脑子都是皇上的面庞。他曾经待我如亲子一般,即便我打了他唯一的儿子他也从未苛责半句。
可是他也是决绝的要刺死阿爹的人,让我在殿前青石板上带伤下跪求情的人。
我从噩梦中惊醒,外面竟然真的雨密风骤。伴着轰隆隆的雷响。许是窗子未曾关严实,烛光被吹得的一闪一闪的,好似我现在混乱如麻的心。
“选出来了吗?”我征集了几乎整个属地的大夫,能家喻户晓的留下再进行筛选,这一来二去竟然消耗了两日。
展廷玉待了三个选中的大夫过来,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一个竟然有些眼熟。我对他有着莫名的熟悉感,却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我对医术了解不多,就算读完了阿爹的医术,也总算不得名正言顺的大夫,只能拿出阿爹之前钻研许久的病来考考他们。最后选定的是哪个胡子比较长的老者,由展廷玉亲自送上京城。
“你们可以回去了,去门外领些赏金吧,辛苦了。”我揉了揉额头,这选人还真是一件累死人不偿命的事情,难怪司马君然会想到把事情分给手下人,真会偷懒。“你怎么还不走?”之前站着的年轻人着一身青灰色长袍,身上背着一个满是补丁的口袋,头发高高的梳起,一根雕刻粗糙的木簪子随意的插在发髻之间。
“敏敏不记得我了?”
我一愣,有个名字月兑口而出:“竹沥哥哥?”
他冲我温和的笑了笑,嘴角微微扬起,风雅清秀。似曾相识的弯眉,中等粗细;高挺的鼻梁下唇瓣抿成一条线,笑容总让我很安心。
“真的是你?”我支开了前厅所有人,如小时候一般扑了过去。
金竹沥,据说是阿爹师傅和师伯的儿子,比我年长十岁。从小就精读医书,研习医理。据说我小时候还被他抱着在药草田里迷路,两天两夜才回来,他也因此被罚抄了医典。可是他是鬼医的继承人,终究不会再我家逗留太久。
我已经记不得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消失在我的生命中的,记得的是他那让人安心的笑容。
“你怎么来了,早知道是你的话,我刚刚就选你了。”他的医术和不必阿爹的差,定然能把那些老学究比下去,可是……“你刚刚是故意的?”
“当然,我又不是为了救那皇帝的命而来的。”
我一愣,他说的轻描淡写,一句话将人之生死贬低的一文不值。这便是阿爹所说的看惯了生死吗?
我勉强的笑了笑,可是不用看也知道这笑容有多难看,“可是……可是皇上待我不薄,我……虽然他……”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叹了口气,轻轻的拥我入怀,还如儿时一般轻轻的拍着我的后背哄我,“好了别哭出来,大姑娘家哭了也丢脸的。”
“嘘!”我急忙捂着他的嘴巴,这家伙还是不会审时度势,这种时候怎么能说我是大姑娘呢,“竹沥哥哥,我现在是这里的知府大人,你想害死我吗?”
“哦……对不住,我没注意。”他自顾自的呵呵笑了起来,样子又憨又可爱,“他的命不需要你出手,自然有人会救他,我不去,你爹才可能被免罪,你懂吗?”
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没明白,但他不会骗我的,所以我信他。
“你干什么?”
我们皆是一愣,被拉开之后才反应过来这是俩大男人抱在了一起,样子颇为尴尬。更尴尬的是司马霖挡在我身前一脸警觉的瞧着竹沥哥哥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擅闯知府衙门。”
“敏敏,这小鬼是谁?”
我简直一头黑线,金竹沥这家伙于医学上是个天才,,于做人上是个白痴。我明明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泄露我的身份,他竟然还是一口一个敏敏的叫我。好在眼前的是司马霖,换做别人,我的脑袋早就和身体分家了。
“他是贺宁王世子。”我拉了拉司马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压制住他的火气,这小子看上去弱质纤纤,力气还不小呢,“他是我师叔。”情急之下只能这么说了,尽管我从未入门学习鬼医的医术,也从未唤他一声师叔。
“师叔?你什么时候有什么师叔了?”
“原来你就是司马叔叔家的长孙啊。”
两个声音同时发出来,随即两人皆是一愣。竹沥哥哥也真是个不会看眼色的人,这么一说司马霖哪里肯放他离开,牟足了劲的刨根问题。直到我忍无可忍将他踹出去为止。
送走了罪魁祸首的其中之一,剩下的一个竟然反客为主的倒茶递给我道:“没想到你这里还有这等好茶?”
“不过是雨前龙井,有这么好吗?”我接过茶一饮而尽,只见他双唇砸吧了两下,很是享受道:“要不要尝尝我新研制的药茶?”
“竹沥哥哥,你找我何时?”这么多年丢下我们不闻不问,这时候倒是出现了,我对他这么好的态度已经是很不错了,这家伙还想拿我试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
“你这丫头,可以装笨的时候千万不能太聪明,要知道越聪明越是遭忌,活不长哦。”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这家伙什么时候学会面不改色的说出这样恐吓人的话了。
他忽的笑开,又是一副阳光灿烂的嘴脸,放下茶杯道:“这里不方便,咱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吧。”
所谓安静的地方竟然是长满蜘蛛网的假山洞,由于我对后院的关注度不高,对假山的清洁不够,两年的时间,这里竟然成了盘丝洞。不过或许正因如此,他才看中了这个地方,因为不仅安静,还有他找了许久的毒蜘蛛。
“好了,什么事情这么神秘?”我很嫌弃的将他举过来的毒蜘蛛退回去,言归正传。
见我不感兴趣,他只好怏怏的收起他的藏品,双手在那满是补丁的口袋里翻找了许久,随即一脸兴奋道:“就是这个?”
——敏敏亲启。
“这是阿爹的字迹。”
他点了点头,“我不会告诉你是从哪里的来的,但是这的确是师兄给你的信。”
“你见到阿爹了?”我慌不跌的拆了信件,上面的字迹的确是阿爹的,自从上次从司马君然手上拿到一封信,隔了这么许久竟然还能再收到信,心似乎一下子安静了,“多谢竹沥哥哥。”
“别这么说。师兄说了什么?”他笑着模了模我的头,然后加大力道的揉弄起来,果然还是小时候那般坏心眼。
“也没什么,都是一些安好无念的话,只是末了这一句我不明白?”我将信递过去。
阿爹竟然要我答应他永不进京,这怎么可能呢?
尽管被外放,我依旧顶着刑部尚书的名号,总有一天会奉诏入京的。
“既然是师兄的意思,你难道不该答应他吗?”竹沥哥哥的话还响彻耳畔,我蹙眉想了许久,“即便我想,这又岂是我能做主的?”
“若是你愿意,可以同我回药炉,如今那里已经设下五行八卦阵法,不是一般人可轻易入内的,你大可以放心。”
我点了点头,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态,他都是为了我好。可是,“我知道了,我不会进京的,但是真到了不得不去的时候我会考虑回药炉的。”听说药炉是鬼医弟子世代居住的地方,可惜阿爹为了阿娘并未继承鬼医的衣钵。现在好了,竹沥哥哥是货真价实的继承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