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过去了。
平贵妃坐在高高的锦椅上,看着那位立在大殿中间的女子。
一身紫蓝色的夹袄,袖口裙边镶着一圈白狐狸毛,身材修长更显身姿婷婷。许是出来得慌忙,万千青丝仅以一根黄花梨的素钗挽了一个青娥髻,其余的发丝垂在腿弯,茂密而黝黑,充满了魅惑。
现在半个多时辰过去了,除了一开始的疑惑与慌乱。她始终静静站在那里,不动、不问、不慌、不乱。气定神闲得就像是画出来的人物一般。
张雪莹听到一声女子的叹息声,紧跟着响起一个略带威仪的声音“你便是张氏?”
“回贵人话,民妇正是。”她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行了礼。
环佩声响起,脚步声轻响,一阵幽香的香味慢慢移到了自己面前。她感觉那位贵人如炬的眼睛正在细细打量自己。
“倒是副好样貌!”平贵妃仔细的端详着她,慢腾腾说了一句。
“谢贵人夸赞!”她很有礼貌的说。
“这段时间,你在京城的风头很盛啊!东厂、锦衣卫、平家,到处都有你的贵人。最近还得了太后她老人家的脸面,亲自为你下旨,依我说,人最要紧是知足二字。可别再这山望着那山高了,你说呢?”平贵妃慢悠悠地说道,声音不高,却满是告诫之意。
张雪莹暗自苦笑了一下,平敢当。这就是你的主意吗?看样子根本就行不通啊!
“是,贵人,民妇很知足了,不敢再奢望其他。”
“那就好,看来你是个聪明懂事的。有些人或事,不敢肖想的,就别乱动心思,如果累及或是祸及家人,就不好了。”平贵妃压低了声音。
“民妇不会!”张雪莹跪倒在地,回答得斩钉截铁。
“好。希望你能记住你今日说的话。不要忘记才是。不然,后悔就来不及了。樱桃送客吧,替我准备些东西给这位即将大婚的高夫人。”平贵妃看着面前这个哀而不伤,痛而不悲的女子。心中有一丝赞赏她的沉定大度。
“谢贵人!”张雪莹毕恭毕敬地磕了一个头。由别人扶起来。向外面走去。
自始自终她脸上的布也没被取下来过,虽然眼前黑暗,心中却透亮无比。刚才那个贵人,想必便是平贵妃了。
她在警告自己,若是再与平敢当有任何牵扯,将会祸及张家。
冬夜的风再冷,也比不上她自己的心冷。
回到张府,张雪聪正一脸忧虑的等着她。
“妹妹,贵妃娘娘有何事,非要深夜找你?”一见她便马上迎上前,拉住她的手,却被她没有一丝热气的手吓了一跳。
“贵妃娘娘或许是听说我会银针术,有些好奇,想见我一见。嗯,还赏了我不少东西呢!”她笑着说道,有些得意在里面。
张雪聪担忧一夜的心放下来,露出一个宠溺的笑“那我便放心了,吓死我了。以为你得罪了她呢,回来就好。很晚了,你快睡吧!”
说完,又叫喜鹊打盆热水进来给她烫手烫脚,直到忙活完了,才心满意足的走出去。
张雪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揪成了一团,自己还是太天真,太不懂事了。自己不是一个人啊,怎么能奢望那些呢?如果真的为儿女私情害了张家,自己便罪无可赦了。
卯时许,平敢当刚下了朝,便看见贵妃宫中的汪公公在远方给自己打手势。
他走过去“姑母找我有事吗?”。
“正是呢,平大人,贵妃娘娘说许久不见您去给她请安了,想你得紧,特意叫老奴在这守着。”汪公公笑着回道。
“唔!”平敢当点点头,迈开长腿往金华宫方向走去。
奢美绝伦的金华宫内,平贵妃坐在锦椅上,抚着额头看着殿门。
一见平敢当进来,便露出一个慈爱的微笑“当儿!”
“见过姑母!”平敢当行了礼,走到她身边坐下。
“去端碗羊乳,再拿些蜜枣豌豆黄来给平大人。”平贵妃吩咐宫女,这些都是平敢当从小到大最爱吃的。
平敢当谢过后,吃了起来,颇有胃口的样子。
“姑母,怎么没看到夏炽?”平敢当用宫女递来的热帕子擦完手,问平贵妃。
“唉,那个捉狭的,不知道昨天是要求太后什么事,神秘兮兮的去了慈宁宫,晚上倒是见着了一面,高兴得很。寻了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又回去了。”贵妃摆了摆手,笑眯眯的说。
平敢当暗付,晚上回来便高兴得很,看来自己让他说的事八成是成了,这么一想,脸上便露出笑容来,更显得俊美无俦。贵妃自然知道他为何而笑,不由在心中暗叹。
“对了当儿,我在陛下那替你求了份差事,你恐怕一会就要动身了。”贵妃扶了扶头上的金凤展翅,看着平敢当。
“差事?”平敢当一愣,姑母一向最守宫规,从不过问朝堂之事的啊!自己上次因私自到宣宁救夏炽,已被朝中不少人弹骇。皇上力压下来后,不但没怪罪自己,反而让自己做了京卫指挥使司指挥使。从三品变成了正三品,怎么……?
他抬头看向笑盈盈的贵妃。
贵妃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向他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待他走近后,贵妃轻声说道“有东厂探子来报,在流求发现宇文博的踪迹。陛下来也是偶尔提起,不知道派何人与东厂去捉他,我便装着无意提起了你。”。
“姑母,侄儿不想去!”平敢当皱起了眉头,流求距帝都相距甚远,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那不是有几个月都不能见着张雪莹了吗?
见他踌躇,贵妃一笑“当儿,这可是唾手可得的便宜!你若是擒了那宇文博回来,替陛下拔了这根隐剌,他还不得你求什么他应什么吗?”。
贵妃貌似玩笑的话,却被平敢当听进了心里。对呀,若是自己立上一功,将来求陛下为自己与雪莹作主不是更有把握。
这么一想,他便爽快的应了“好啊,侄儿就走上一遭,希望能赶回京城过春节。”
“那便好,哦,对了。事情紧急,怕是马上就要出发了,你恐怕连府也回不了了。不过,你父母那里,我会派黄橙去说的。”说着,向旁边的宫女递了个眼色。
“这么急?我、我还是要回去跟爹娘、还有妹妹告辞啊。”平敢当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平贵妃。
平贵妃敛目而坐,笑得温和而慈爱。
“贵妃娘娘,奴才东厂理刑百户朱大贵求见。陛下催着奴才与平大人出发了。”外面传来一个粗哑的声音。
平贵妃看向平敢当“你看,我没说错吧!宇文博一天没被擒获,陛下一日不心安。”
“那侄儿就向姑母辞行了,姑母一定要派人给家里人说一声。”平敢当郑重的磕了一个头,转身向殿门走去。
“当儿!”贵妃站起来叫了一声。
“姑母还有事吗?”。
平贵妃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喃喃道“千万保重自己,平安归来。”
“侄儿省得,姑母放心。”坚挺笔直的背影慢慢淡出平贵妃的视线。
平敢当带着朱大贵向校场走去,见到自己属下一个姓年的年轻百户后上前吩咐了几句话。
“母妃,只怕表哥回来后将我俩母子恨上了。”平贵妃站在大殿怔怔出神,夏炽却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恨就恨吧,待他再长大一些,再见过更多、更好的女子,他便会明白我的苦心了!”贵妃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说,心中却终是难以开怀。
“唉,他一定会揍我的!”夏炽缩了缩脖子,害怕地说。
“那你就受着吧!”贵妃漫不经心的说道。
她眼前浮现出两个人,一个英锐难挡、一个丽质天成,竟是出奇的协调相配。她闭上眼睛,狠狠叹了口气:虽说情深,奈何缘浅!?
午时刚过,张雪莹的房里,梅氏与汪氏正在为她准备嫁衣以及首饰。
嫁衣现做是来不及了,只得从绮云阁买现成的。颜色是剌得人眼睛发痛的血红色,用金线绣上的并蒂红莲好似活得一般,裙裾逶迤尾地,裙边与领口还镶着火红的狐狸毛,看上去既奢侈又精美异常。
张雪莹个子高、身材阿娜,穿上去贵气端庄又不失美丽,梅氏看着看着就满意的笑了,眼里去闪烁着泪花。前次成亲是穿得节妇裙、捧的牌位,这次才是正正经经的新娘子样子。
张雪莹始终带着抹淡笑,由着她们拾掇自己。
“三小姐,门外有个姓年的百户说有事要找您!”喜鹊突然走进来说道。
“嗯,请他到大厅吧,我马上就过去。”张雪莹不知道来人是谁,看梅氏与汪氏投过来询问的眼神,她摇了摇头。
大厅里,年百户长看着迤逦而来的张雪莹,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惊艳,继而便是百分之百的恭敬。
他低头行礼后,飞快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张小姐,下官奉平大人之命而来,向小姐转告两个字‘等我!’。”他简短而清晰的说完,便低头恭敬地站在那里。(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