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由自主便向着吹箫的地方走去……
如此便走出了营寨,走向了东南方的山谷
暮色愈浓,虽有一弯上弦月相照,其实也和伸手不见五指差不多。但征东自幼目力极佳,黑夜中视物如同白昼。
前行了二里许,便看见前面有一处高高的山崖,箫声便是从崖上传来,征东的身形一展,忽然如一只巨鸟般凌空而起,眨眼间便到达了山崖顶端。
山崖顶端,淡淡的月光下,一位身材娇好、一头如瀑长披垂在腰际的丽人背向他而立,清苑、悠扬的箫声便是丽人所奏。丽人全神贯注地吹着箫,一点也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十几步远的征东。
征东也屏声静气、如痴如醉地听着这丽人吹奏,只觉得这箫声比先前在山下时更加动人心弦,先时宛如潺潺小溪,蜿蜒流出繁花似锦、绿草如茵、风光旖旎的秀美山川,接着如一条碧波汹涌、风高浪急的大河正奔腾入海,其气势恢弘,令人震撼。到后来又恍若千军万马正在激烈交锋,战士的刀枪碰撞声和死伤者的哀嚎声交相鸣应,淋漓的鲜血洒满绿地,残缺不全的尸体在阳光下逐渐冰冷,好一幅令人震颤、心悸的人与人之间互相屠戳的场面……
再后来,箫声又变得婉转低沉,如泣如诉,仿佛一位战死者的妻子或者恋人正在抚尸哀恸,令人怆然泪下。
征东的眼睛也湿润了,不由自主迈开了脚步,想去劝抚这伤心欲绝的女子……
“扑——”他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只觉得五内摧痛不已,然后他高大的身躯“扑通”向前栽倒……
箫声骤停,那吹箫的丽人霍然转过身来,淡淡的月光照着一张绝世的容颜,只是这绝世的容颜上少了些许温柔,多了几分冷酷。
她看着倒在自己脚下的青年男子,嘴角浮现出一丝复杂的微笑。
“你也可谓我的知音了,我的箫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专注的听过,他们都只能听段,唯有你能听完三大奏章。我忘了告诉你,我的箫不是用来欣赏,是用来杀人的……”
她轻轻踱到征东跟前,将征东的身体翻过来,让他的脸朝着自己。
她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紧盯着这张英俊、帅气、气宇不凡的异国男子的脸,仿佛被深深吸引了……
但她眼里异样的神情很快消失,依旧转为冷漠、冷酷,她接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半尺来长的尖刀,准备往征东的脸上扎下去……
就在闪着寒光的刀尖快要扎入征东英俊的脸庞时,征东却又睁开了眼睛,正好和那丽人四目相对。他看不到刀光,眼里只有一双美得不能再美、纯得不能再纯的丽人的眼。这双眼是多么的令人神往啊,如果能够时时刻刻看着这双眼睛,他愿意随时付出自己的生命!
他就这么如痴如醉地望着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怔怔地望着他,时间都仿佛已经凝固……
太阳跃出了东山顶,新的一天又已经到来。羊角号在军营的上空回响,所有的士卒都走出了帐蓬,忙碌地做着出征前的准备。
杨贤宝已经点了三卯,却还不见征东前来。所有的人都疑惑万分,一向都很准时的征东上哪去了?
贤宝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感觉,她明显地感到征东出了什么事……昨天晚上她听到了一种诡异的箫声,这箫声令她心烦意燥、头疼不已,她甚至用两团棉花团将自己的耳朵塞住。
这时有士卒报告说,征东昨晚提枪出营巡视,后来向着东南方向而去,一直不见回转,不知何故。
“什么?”贤宝和众将都吓了一跳。
这就是说,昨天晚上征东就失踪了?征东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
这时,又有士卒报告说,东边十座营房内的三千士兵不知何故全都四肢乏力、昏睡不起,有的士卒还口鼻出血,似有性命之危!据说那些士卒昨天晚上都听到了一种奇怪的箫声。
又是箫声!
贤宝这下是真的大吃了一惊,感觉到征东的失踪还有这三千士卒突然出现的症状一定同昨晚的箫声有关!她立即下令军医对出现症状的士卒进行抢救,同时命众将立即派人分头寻找征东的下落。
屈胡子等人都迷惑不解,征东的失踪还有三千士卒出现昏迷的症状和箫声有什么关系?
贤宝向众将解释道:“有一种玄术,叫做‘魔音摄魂术’,它依靠吹奏乐器出魔音,乱人心魂,轻者致人昏迷、四肢乏力、重者可致人毙命,非常厉害!”
单铁勇道:“莫非这东洋也有人会‘魔音摄魂’?”
屈胡子不屑道:“去他的东洋鬼子,他们不是宣称他们崇尚‘武士道精神’么?怎么也尽搞些下三滥的歪门邪道?”
邓道:“如果真是敌人的玄术,少不得要派人去把孔军师请来,只有孔军师能对付敌人的玄术。”
贤宝道:“目前还是先把征东找到再说吧。”
征东躺在山中的一间木屋里,木屋里的陈设极为简单,甚至没有床——就张铺满了整个房间的两寸来厚的草席,草席的一边设有一矮几,征东则躺在另一边。他静静地看着跪在草席上忙碌的白衣少女,想声问她这是什么地方,她又是谁?还有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
但是他却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力气站起来,甚至连抬动下胳膊的力气都没有。
那白衣少女将一碗散着奇异香味的药汤灌入了他口中,他只觉得一股浓浓的沁香直透进肺腑中,根本就没有那种苦涩难咽的药味。
“你给我喝的是药吗?我生病了吗?”他用眼睛望着少女,因为不能声,他只能用目光和少女交流。
少女点点头,低声道:“是,你生病了。”
“这是什么地方?是你家吗?我身下的这张宽席是什么?”
“是的,这是我家,这宽席叫榻榻米,是用日本最名贵的灯心草织成的,普通的灯心草无香,这种却有很浓的香味。”少女低声回答道。
“你是日本人吗?你叫什么名字?”征东眼里的好奇增加了几分。
“我是日本人,我叫河谷香子。”
“河谷香子?日本人?”征东疑惑地看着这美丽温柔的少女,脑海里极力想要搜索点什么东西。
忽然,他的目光中现出了一丝惊异,他仿佛又看到了那惨淡的月光、那背向他而立的吹箫丽人,还有那厮杀正酣的血淋淋的战场!
天哪,她是倭人,自己不是正在同倭人作战吗?
他惊出了一身冷汗,想要挣扎起来,但他却实在没有一点力气。他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
那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她轻轻捧起他的头,凝视着那张英俊而憔悴的脸庞,忽然俯去,在他的脸上轻轻吻了一口……
倭军大营内,倭军统帅河谷田正在烦燥不安地踱着步,不时向营外张望一眼:“香子搞什么鬼?为什么还不来见我?”
“父亲。”香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了帐蓬门口。她穿着一身洁白的衣衫,一把东洋刀佩在腰间,同时还佩着一支二尺来长的墨青色短箫,她的头仍然随意地披着,仅在脑后用一根白丝带轻轻地挽住,山风吹得她的衣裙和头轻轻拂动,更显得身段袅袅、明丽动人。
“为什么这时才来?”河谷田显然对于女儿的迟到颇有几分不满。
“父亲,对不起,香子有事耽误了,请父亲大人原谅。”香子谦卑地向父亲鞠了一躬。
河谷田的神色稍有缓和:“听说你抓住了一个唐将?为什么不把他带来?”
香子脸上闪过一丝犹疑,呐呐道:“是的,父亲,不过他已经死了……”
“八格!”河谷田突然暴怒地给了香子一个耳光,咆哮道,“我的手下明明看见你把他藏在山中草庐,你还给他驱毒疗伤,究竟是什么意思?”
“父亲,我……”
“八格!”河谷田又搧了香子一个耳光,继续咆哮道,“你应该立即杀死他,或者把他送来大营,可是你却把他藏起来,私自为他疗伤,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是在损害河谷家族的声誉?是给大和民族抹黑?”
香子紧咬嘴唇,晶亮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看见了女儿的眼泪,河谷田的神色稍有收敛,但是仍很严厉:“你现在就把他带到大营来,我要亲自审问他!”
“父亲,他的身体现在很虚弱,恐怕不能接受您的审问……”
“嗯,那他什么时候可以接受我的审问?”
“三天,三天后,可以吗?”香子不敢看父亲的眼,她低着头,抚弄着自己的纤纤玉指,尽量小心翼翼道。
“香子,你要清楚你在做什么!”河谷田忽然抓住香子的身子,让她看着自己,“他是敌人,你不可以怜悯敌人!”
河谷田刚要作,忽然又轻叹了一口气:“你,咳……香子,你要记住,你是河谷家族的荣耀,也是大和民族的武士,我希望你不要做有损河谷家族荣耀和大和武士精神的事情!”
一天时间过去了,仍未找到征东的下落……
贤宝不由万分焦急,万一征东有个三长两短,叫她怎么向大哥、大嫂交待?就算在兄嫂面前自刎谢罪都不能赎其过。
焦躁之下,她挥军狂攻山隘,并亲自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然而数十次狂猛的攻击却毫不奏效。她只得收兵回营。次日,她一面派人继续寻找征东下落,一面派人向山上下战书,指斥倭人鼓吹的武士道精神全是扯蛋,只会搞阴谋诡计,根本就不敢和我中华健儿光明正大地决战,算什么武士?
然而倭人竟不上当,激将之法也毫无效用。
贤宝无奈,只得暂时驻扎下来,一面派人向贤杰处催粮,一面报告了战况和征东失踪之事。
飞弹山逆军大营离杨贤杰的大营直线距离不过三、四百里,流星快马一夜之间便将信送到了贤杰手中。
贤杰看到征东一节,想起了几天前的那个预感,忽然一阵眩晕,一口鲜血喷了出来。